《自毁性救赎》冷烟灰

20、脱轨的感动

　　在新公司上班一星期，单修杰觉得自己每天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白天，由公司里的“前辈”，带着自己去跑业务，见客户，熟悉工作范畴与内容。虽然说是“前辈”，但实际上，部门里的普遍成员，都要比自己小上几岁。晚上还要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补充广告方面的专业知识。
　　人际关系，或者交际，对一直在跟人打交道的单修杰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由于长期积累的工作经验，使他这方面的操作，可以称得上是游刃有余。
　　但如果涉及专业的领域，有时候……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种白天上班时忙碌，晚上回到家后，依旧要学习的生活……让一直以来算是在原地停滞的单修杰，身体上跟精神上都有些吃不消。
　　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又显得相当充实。
　　工作，对于之前的单修杰来讲，一直只是一种吃饭的工具而已。
　　如果觉得这份工作还不错，金钱方面还宽余，那就一直做下去。要是哪天离开了，心里也不觉得留恋，更没有可惜感觉存在。
　　所以，你可以说单修杰是一个尽责的员工，但不能说他是个努力的员工。
　　不用赡养老人，不用照顾妻小，没有过多的休闲娱乐，不抽烟，不喝酒。
　　或者说……他其实根本没有努力的动力。

　　所以，也许现在的改变，是托了楚翔宇的福？反正……感觉并不坏。
　　除了，有时候实在是累得有些过头……
　　摘掉已经架在眼睛上五个多小时的眼镜，用手揉揉有些酸涩的双眼，再去拿之前被放置在一旁的马克杯。
　　可惜，咖啡已经凉透……
　　书房里的桌子上，那盏年代有些久远的小台灯，依旧尽职尽责的向四周撒播着昏黄的光源，照得人昏昏欲睡。
　　可能是咖啡喝的多了，也可能是实在困了，所以头有些膨胀似的疼。
　　随意的瞥了眼挂在墙上时间——周六凌晨，一点十分。
　　叹了口气，索性直接合上了早就已经看不下去的厚重书本，从转椅上站了起来。
　　决定直接回房睡觉，于是单修杰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一边推开了书房的门。
　　手里还拿着盛有剩余咖啡的杯子，本来想在睡觉之前先把它倒掉，再把杯子刷干净……然而刻意放轻放缓的脚步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客厅原本没有一点光亮，但托书房没关的台灯微弱光亮的福，目前，能看到一些具体事物的轮廓。
　　于是，沙发上熟睡的男孩那轻轻的鼾声……首先吸引了单修杰的注意。
　　十月的秋季，就这么只穿了件睡衣站在客厅里，因为还没有供暖……所以在这空间里停留了片刻，单修杰觉得有些凉意。
　　更别说这个温度对于熟睡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迈着步子，轻轻靠近沙发，他稍稍低下了些头，观察楚翔宇熟睡的姿势。
　　对于一个身高一米八多的男孩来说，这个只容得下三个人的沙发，确实过于窄小了些。由于没有给身体伸展的空间，所以楚翔宇只能将身子尽量的蜷缩成一团。
　　看上去有些可怜。
　　何况因为宽度不够，原本搭在身上的被子，已经有一半由于重力被拉到了地面。
　　相当于有一半身子完全赤裸的暴露在凉飕飕的空气之中……
　　沙发上的人，因为冷得发抖，所以睡得并不安稳，不过却陷在深度睡眠中，暂时还没办法立刻清醒过来。
　　……到早上，估计这人八成得感冒。
　　心里这么想着，单修杰于是将手中的杯子暂时放到了一边。
　　然后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弯下腰将被子从地毯上拣了起来，准备重新盖在男孩的身上。
　　却没成想，当手搭上对方肩膀的时候，楚翔宇却突然反射性的抓住了单修杰刚要离开的手……
　　眼睛也随即睁开，警惕的想要看清自己面前的究竟是谁。
　　大半夜的……突然被本以为熟睡的人抓住手，单修杰着实吓了一跳：“喂，你想吓死我……？”
　　听着耳边响起的，是自己熟悉的声音，楚翔宇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叹道：“大叔，……是我快被你吓死了好吧？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准备夜袭我？”到最后，还不忘遵循本性的对着单修杰调侃一番。
　　“……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有用的东西？拜托你以后睡觉姿势安分点，别总把被踢到地上，小心感冒。”说完，将手从男孩已经泄了力的手中抽出，单修杰站起身来，重新拿起了一旁依旧等待清理的马克杯。
　　不放心的再低头看过去，发现楚翔宇半坐在沙发，一直维持着刚才半身坐起的姿势，不知在想些什么。
　　像是在发呆。
　　“……你明天不是还上班吗？赶紧睡吧。”于是，又低低的交代了一句话，单修杰这才回过身，走进了厨房。
　　像是没听见头顶上传来的嘱咐，楚翔宇只是静静的在原来的位置坐着。
　　直到单修杰回了自己的卧室，关门声传来。
　　这才缓缓将视线移动，落在了那已经紧闭的房门上……片刻后，才垂下眼，重新躺回了已经变得冰凉的棉被里。
　　靠近商业街的西式快餐厅的服务生，不是月收入仅千元的穷人能每天消费得起的地方，也不是富翁们愿意赏脸驾临的地方。
　　虽然说是餐厅，但更多时候，是为了那些逛街的路人，半路歇脚所设置的场所。
　　仅仅一杯果汁，明明牌子都一样，从路边摊搬到这里，身价就翻了一倍还多。
　　不过无所谓……
　　来这里的人们，通常不会在意这些。
　　穿梭于形形色色的客人之中……楚翔宇已经适应了这份工资不高，但却相对辛苦的工作。
　　呵，连周末都不能休息。
　　早已习惯了时不时投射到自己身上的……各种欣赏，暧昧，感兴趣的目光，对于自己天生就有优势的相貌，楚翔宇十分有自觉。
　　只要不是纠缠不休的过激行为，就某种程度来说，他本人还是很享受这种优越感的。
　　之前就已经提过，这里的客人形形色色。但是……有一个人……却始终让楚翔宇印象深刻。
　　那是一个大概二十四、五岁的男人。
　　每天都会在午后，固定的时间里来到店里小坐片刻。
　　并且，每次都会坐在同一个位置……靠近落地的玻璃窗。
　　他出现时，总是一身黑色的西装，斯斯文文的样子。下午一、两点的温暖光线，透过透明的玻璃挥洒在铺着深灰色桌布的餐桌上，并且也倾洒在那个男人身上。
　　他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连相貌都不出众。
　　然而，在那一刻……楚翔宇便会在他的身上，找到一种平静，有温暖的感觉。
　　就像……大叔一样，却少了大叔偶尔会表现出的，其实一直隐藏得很深的尖锐跟犀利。
　　他，只是静静的……
　　却让人感觉很舒服。
　　而且……这个男人最奇怪的地方，并不光是上面所描述的这些。
　　而是……他每次光临这里，都会一个人点上两杯相同的饮料。
　　有时候是奶茶，有时候是咖啡……有时候甚至会是冒着气泡，看上去并不怎么适合他身份，或者举止的可乐。
　　一杯放在自己跟前……
　　而另一杯，则放在对面的空位前。
　　每次，他都是静静的把自己面前的那杯饮料喝完，然后便起身……默默的离开。
　　楚翔宇有时候会偷偷的站在很远的地方边工作，边观察这个有趣的人的举动。
　　而每回不经意的……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都会对着他温和的微微一笑，然后再慢慢的将视线调回至窗外，继续追逐着路上的人来人往。
　　开始的时候，楚翔宇总有种偷窥被拆穿的尴尬……
　　但后来，随着彼此的这种奇特交流方式的增加，男孩也变得不再拘束。反而能够在对方微笑的同时，还以友善的一笑。
　　当然今天也不例外。
　　一个阳光并不如往日一样充足的午后，男人推开了有些厚重的店门，静静的走进了楚翔宇的视线。
　　今天，他点了两杯capucino。……似乎带了些甜腻的味道。
　　楚翔宇嘴边挂着微笑，端着托盘，将准备好的咖啡按往常的习惯摆放到相应的位置后，男人轻轻的对着他说了声“谢谢”。
　　终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男孩夹着托盘，原本该立刻离开的身子，却固执的钉在了原地。
　　犹豫了一会，楚翔宇才有些吞吞吐吐的对着男人问出一直觉得奇怪的问题：“那个……先生，有些冒昧，不过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为什么……您每次一个人来，都要点两杯饮料呢……？”
　　被楚翔宇如此直率的一问，那位子上的男人先是盯着男孩一愣……随即像是有些不安似的用双手捧住了咖啡杯的杯身。
　　垂着头，像是有些不安，也像是不大好意思回答。
　　问完，似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过分，于是楚翔宇有些尴尬的挥挥手，笑了起来：“呵呵……您不说也无所谓，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其实……”
　　就在楚翔宇以为对方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男人却有些吞吞吐吐的作了回应：“其中一杯……是为你准备的……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
　　说到后来，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把话完整的接下来。
　　于是，只能干脆收了声，神情有些忐忑的坐在位子上。
　　“啊……”
　　这下，轮到楚翔宇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这间接的告白……来得有些突然……有些不可思议……有些让人惊讶。
　　实际上，却并不另人感到厌恶。
　　只是，自己……没办法回应对方而已。
　　于是有些为难的对着对方笑笑……楚翔宇只能抱歉的笑笑，然后找个了不是很伤人的借口委婉的拒绝掉了。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店里有规定，服务生不能跟客人一同用餐，实在是不好意思……”
　　又充满歉意的对着男人弯腰点了点头。
　　楚翔宇才拿着托盘走回了服务台的方向。

　　直到晚上，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楚翔宇的脑海里还会时不时浮现起白天的事。
　　虽然举止奇怪了些，却让人印象深刻。
　　回忆一下男人当时脸上的表情，摇摇头，楚翔宇忍不住一个人在无人的街道上，轻笑出声。
　　像散步般，悠闲的走到家门口，用钥匙开门，然后习惯的走进房间，随后打开了客厅里的日光灯。
　　这个时间，楚翔宇知道单修杰一般都会在自己的房间，或者书房看书。
　　于是并没有刻意的在屋子里搜寻另一个人的身影，而是边从肩膀卸下背包，边径自走到沙发了沙发旁边，随意的将东西往上面一扔，人就转身准备去厨房找些吃的。
　　然而……当身体越过沙发，视线随意向地面一瞥……
　　楚翔宇却在半路停下了脚步，表情有些怪异……似乎还夹杂了些忐忑。
　　就像是随身携带了一个不得不马上解决的巨大问题一样，男孩随即改变了原先的计划，转身来到了单修杰的卧室前，抬头轻轻的敲了敲门。
　　没多久，房门便被打开，里面的人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回来了？今天好象比平常早啊？”抬头看了看时钟，单修杰表情与往常一样。
　　但楚翔宇此刻，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思。长期的孤独，让这个男孩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即使一个小小的变动，或者不寻常的发现，都会让他变得十分不安。
　　“我在客厅里的被褥跟枕头呢？”
　　紧张的开口，楚翔宇正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仅仅像是不经意的询问，只是……实际上却并不怎么成功。
　　很轻易的便能看穿现在，正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心里想着些什么，决定跟他开上一个小小的玩笑。
　　于是单修杰随即神情变得严肃，还带着那么点难以启齿的为难：“……扔了。”
　　“……”
　　以为男孩会嚣张的对着自己质问，却没想到是如此安静的反应。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或者可以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想问……又怕对方嘴里的答案会让自己受伤的感觉，看着着实可怜。
　　于是想了想，单修杰还是放弃了继续欺负人的做法，有些无奈的对着男孩一笑，说：“等我一下。”随即便转身回了卧室，似乎是去取了个什么东西，但站在门外的人……并没有看清楚。
　　“跟我来……”
　　再出现时，单修杰只对楚翔宇，便径自闪身走在了男孩的前面。
　　两个人最终，停在了书房前，单修杰摊开手，并将手中的东西举到了男孩的面前。
　　是一把钥匙……
　　但楚翔宇看着，却觉得更加奇怪。……什么时候书房也需要上锁了？虽然如此，可还是脸上带着疑惑，边看着大叔，边把那钥匙接过来，拿在了手里。
　　“把门打开。”单修杰眼角带着笑意，给楚翔宇下了新的指令。
　　依旧满脑子问号，但后者还是迟疑着用这把崭新的钥匙将书房的门打了开来。
　　门……被推开。
　　接着，这一室的景致，让男孩彻彻底底的不知所措。
　　“从今天开始，这个房间是你的了。椅子、书桌、衣柜……还有床都是今天从旧物市场淘回来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重新整理下看起来还不错，起码挺干净……
　　床单，被褥跟枕头都是新的，之前那套太窄了，给你换成双人的，我看你半夜还能把被再踢到地上？
　　真是……睡觉就不能老实一点？
　　房间钥匙都在你手里，我这边没有备份，所以你别给全弄丢了，否则到时候就麻烦了。先看看还缺什么？我明天还放假一天，顺便给你买回来。”
　　依旧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楚翔宇这才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随即缓缓的开了口：“你……原来放在这里的书架跟桌子呢？”
　　“搬我房里了。”
　　“大叔……”
　　“嗯？”
　　“你确定最近没吃错什么药吗？先是把陌生的小偷带回家里，然后还免费提供住处，提供三餐，现在居然还把自己的书房腾出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象也觉得自己有点像神经病了。”望着男孩儿的背，单修杰将视线瞥向一旁，随即苦笑着自嘲了起来。
　　然后，他发现男孩缓缓的转回了身来，眼睛直率的看向自己，笑的复杂……眼眶似乎还微微发红，可嘴上却依旧在逞强：“呵……老实说，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烂好人一个。
　　但是……
　　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说到最后，男孩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却也让单修杰有些招架不住。
　　因为他觉得惭愧。
　　什么烂好人啊……
　　他是连八十岁的老大爷沿街向自己乞讨，都不会同情得望上一眼的人……现在头顶上，却被可笑的扣上了这样的帽子。
　　你甚至可以发现对方眼中单纯的信赖与感激……
　　这让单修杰有些无地自容。
　　“结论别下得太早……恐怕你哪天发现了我的真面目，又要后悔。”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将话讲出口，单修杰将视线调到窗外，却不敢再看男孩充满感动的认真眼神。
　　“吃亏的一直都是你……我有什么可后悔的。倒是大叔你……别对我太好……否则我怕自己真的喜欢上你。”
　　说完，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那笑里……似乎还夹杂着些许罕见的涩然。
　　……
　　单修杰看在眼里，突然有了种不好预感。
　　于是连忙机警的将话题转移了开来。
　　像对待孩子一样的伸手摸了摸楚翔宇的头，随后敷衍的回应：“一个房间就能把你打动？你也太好打发了……
　　有时间乱寻思，不如赶紧去吃饭，早点睡觉，明天还得上班呢。
　　我这还有些资料没看完，先回房了。”
　　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消失在了楚翔宇的视线之中。
　　只留男孩一人，独自站在书房改造的新房间里，看着手中的钥匙……不知在思考着些什么。
　　空气在这安静的空间里静静的流淌，似乎有什么正在慢慢改变。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完这一章，对我来说确实有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