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问道》毓炎

6、第六章

　　昨日相乐，皆当欢喜。
　　今日大难，口干舌燥。
　　非不为也，实为不能。
　　“奉壹……”
　　秦老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他身后，出手如风，直接将顾奉壹定在了原地。
　　“你的秘密很多，我并不想挖掘，毕竟世上合我脾性的人不多。你绝顶聪明，却锋芒毕露，不要折在这里。这是库房钥匙，虎符可以调动朔州所有军队，收好。”
　　顾奉壹眼前起了一层雾，他奋力想要挣脱，却动不得分毫。
　　“带上我的首级去献城，城中诸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顾奉壹不敢眨眼睛了，他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仔仔细细地用目光作笔，细细描摹这个明知他身份有疑、却又予他全部信任的刺史模样，这个惜民如命、千万深情的太守模样，他还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良师……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老突然重重跪伏，“你要我看着你去死，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司马江低头半晌，不予回答，只是走到顾奉壹的身后，看着门外大雪霏霏，释然笑笑。
　　“看着这场雪，若无意外，明年必然大丰。这城中上万户人家，竟无一出逃。你总恼我顽固，你又何尝不是？”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哧——”
　　血溅了顾奉壹一身。他里衣被汗水浸透，外衣浇满了一喉热血。
　　年少轻狂，只惜道窄，只恨天高。
　　秦老僵木着手，替奉壹解开了穴道。顾奉壹一拳直向秦老脸上呼去，满面带泪，“为何不救？为何不救？！”他像一只怒兽拼命嘶吼，仿佛面前人就是凶手。
　　秦老接招亦迅疾，他五指直接握住迎面的拳头，然后向下一抡，反手制住癫狂的顾奉壹，紧紧将他锁在地上。
　　“如何救？你且告诉我，如何救？”
　　顾奉壹脸紧紧贴着地面，正对在血泊里躺着的司马江，鼻尖又是一红，眼睛瞪大一眨不眨，眼角欲裂地望着那个血肉模糊的狰狞伤口，将那凄迷血色一点点看进眼底，看进心底，看进永生注定不会磨灭的记忆里。
　　观主，我可能又输得一败涂地了。
　　我的道……我的道……
　　奉壹突然就魔怔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冲着地上的尸体愤愤地大叫：“笨蛋……没有人会感激你的！那些草民根本不会有人记得！没有人！！”
　　手上被施加的力量突然消失了，秦老松开了他，轻轻地说：“他又何尝需要这些。‘济万民’就是大人的道，你呢？你的道是什么？”
　　我的道……那年流云观里牡丹花开，看它含苞，看它开放，半上昼照着太阳，花苞微拆，清露滋滋，隐约能见一个清明盛世。
　　我的道……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我……我曾想杀一人以平天下，”奉壹镇定了下来，侧卧在冰凉的地上，发丝凌乱，因脱力而嘴唇发白，“但此后，辗转数万里，满目疮痍。原来全天下都不幸。救得一人救不得全城，杀得一人杀不得乱世。心存泰安愿，身若逐波萍，若只杀一人便能遂愿，那可真是轻松太多了。方知……大人他选择的，是最吃力的那条道。秦老，我虽无公孙大人的大勇大仁……却也不想以仇恨之名偷安了。”
　　“大人遗志，已是吾等意志。”
　　“得见海晏河清，四方太平。这就是我的道。”
　　……
　　大雪狭风，呼啸悲号，覆住塞外的黄沙，不起波澜。
　　有人手捧一方玄色木盒，只着薄薄一件素色单衣长立雪中，赤脚走过留下的痕迹永不得拨雪去寻。
　　听他说。
　　“朔州轻车都尉顾奉壹，代全城军民，开城献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