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问道》毓炎

5、第五章

　　韩高朗一死，得到消息的顾奉壹立马去与司马江汇合，给长安的报文也火速发了出去，言突厥出尔反尔，杀了请降的韩都督，我等无奈死守朔州但望圣上派兵增援云云。藏在西北和东北两角的两支队伍在收到指令后立即拨马，追杀溃逃的胡人，可是传来的战报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到不像是真的。那五千‘精’兵，何时有如此战力了？即便如此，派去偷营的小队却遭到重重抵抗，无功而返。顾奉壹心里一沉，细细一想便冷汗涔涔。他好像一直都忽略了一个可能性，或许……或许突厥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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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躲在司马府地宫下的日子里，奉壹每日只有子都作伴，除了抄抄书，推演沙盘，就是和子都闲聊。和聪明人待在一起，聪明劲是会传染的。子都渐渐也思索出了自己师父到底想干什么，先前师父和他提过，朔州两面环山一面环水，易守难攻，是天生福地。在明确自己的“道”后，奉壹就直接拖着子都奔往这极北之地，看样子是想在这里掌权，招兵买马，做自己的根据地，所以才会一次次出手化解攻城危机。不过他仍有一事不明。
　　“那太守大人知道你的心思吗？他会让你这么干？”子都忧心忡忡，觉得自家师父胆子也忒大了点。
　　“你放心，大人他是不会制止的。”奉壹淡淡地挥一挥手。
　　“难道要杀当朝天子也……”子都瞪圆了眼睛，囫囵地把话说一半，吞一半。
　　“你知道我大唐建国才九年，自五胡乱华至前隋，这天下战乱不止，易主无数，司马太守前隋在此地入仕，现转投我大唐，若保得朔州平安，你道他在乎这城姓李还是姓杨？”
　　奉壹拨了拨煮茶炉子里的炭火，听着细碎的烤炙声音，觉得内心格外平静。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同意你设计死都督。不过就算占了这儿，还得应付北边突厥人不停的骚扰，他们想来就来，我们却只能疲于防守，好窝火。”
　　“西汉时，中原一直为匈奴所苦，直到冠军侯霍去病的出现，他戎车七征，合围单于，二十二岁 大胜于狼居胥山，而经此一战，匈奴远遁，漠南无王庭。”
　　“做天下一等一的少年英雄，便不会窝火。”

　　顾奉壹和司马江面对面静坐着，死死盯住眼前的军报。
　　突厥可汗率十万铁骑南下突袭，已经打下泾州，马上就可至长安。由于动作太过迅猛，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离泾州不到十五里。用一支疑兵牵制住边境的军队，主力部队强行突击长安。幽州、并州已是空城，所有的军队突然都接到了长安的调令，韩高朗的死意义一下就不值钱了。阿史那隼被挫后按兵不动，为的就是让朔州出手，向长安借兵，借得越多越好。至此，所有人才看清突厥真正的目的，长安。
　　要一击斩掉大唐的首级。
　　顾奉壹和司马江都在巨大的震惊中，他们心里还有一个可能呼之欲出，但谁都没有说出来。
　　“……来，想想接下来最重要的是什么？”司马江苦涩一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防守，”顾奉壹嗓子忽然就干哑得吐字艰难，“现在疑兵已经失去了作用，朔州又是孤立无援，他们一定会再打过来，我们要全力防守。”
　　“很好，交给你了。”
　　有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是。”

　　朔州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顾奉壹披上最厚的大氅，城内城外地跑来跑去，亲自做督工。城墙需要再加固修葺，箭矢或有不足只能谨慎派一支小队去城外捡，过冬物资还没发放完毕……时间就是生命，他在和老天抢命。修城墙是大事，短短几日根本完成不了，奉壹只能想下策，将盛有冰水的大缸置于城墙上，刻刻薪火不断，一烧热就立马从上往下浇墙，利用天时将整面几里城墙冻得严严实实。这场大雪来得很及时，虽是加大了他部署的难度，但好在也延缓了突厥进攻的速度，若能挨到长安战事了，朔州城便可走出困境。
　　所有人都在积极准备。
　　司马大人将秦老指派给奉壹打下手，自己则遣散身边仆从，一次次派人出去快马加鞭搜集新的军情。奉壹见到司马夫人每日都在街坊门户间走动，亲自叩开每家每户送冬衣，去善堂照料伤员，平抚民心。
　　长安来人是在大雪的第四天。
　　彼时奉壹还在城外测量积雪厚度，听到长安来人的消息立即抢过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顾不得上鞍直接一路飞驰进司马府。冬日呵气成雾，他跌跌撞撞跑进后衙，大口喘气但呼出的雾马上就被迎面的风吹散了。
　　奉壹跑到门槛时恰好听见一句“长安大捷”，登时心中一定。跪在地上陈报的人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得胜的过程，他都听不进去，好容易讲完了，他急急忙忙开口询问：“那长安借调的兵马回边境了吗？我们的求援可有回应？”
　　“这……”奉壹看见那人神色一紧，半晌张口。“卑职从长安出发时，仍没有消息。”
　　司马江与顾奉壹俱是齐齐一愣。
　　“……不光如此，进奏院报题也没提过朔州战事。卑职等得心焦，只好先回朔州禀告大人。”
　　顾奉壹脑子一片空白，他几欲冲出去，可肢体僵直不能动，在旁的司马江身子前倾，亦是恸然，两只手紧紧握住大腿，掩盖不住的战栗。
　　信使走了很久之后，司马江虚虚吐言：“弃子。”
　　“不用怀疑，就像你想的那样，我们已经被放弃给突厥了。”
　　奉壹动了，他从司马江的身侧向前走了三步，直面司马江，声音颤抖，然后越说情绪越激昂。“还有办法的……大人，我们可以佯装撤退！在城里置上火硝干柴，等突厥人一进城我们就引火焚烧，借北风之势定能将他们烧个干净！”
　　他直直得盯住司马江，他不相信兜兜转转之后司马江还会甘愿请降。
　　“方法很好，我相信会奏效。”司马江淡淡地赞许道，奉壹看到眼前的老人脸上深深的疲态，几日没见，两鬓已然斑白。“只是，你认为我想要守住朔州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护民官的青史留名？
　　证明前隋和大唐都可以是他司马江施展抱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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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奉壹脸色怆然，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塌了。
　　“我要守住的不是一座军事要塞，而是万户安居生生不息的朔州城。”
　　“现在献降突厥一定会被屠城，不过没关系，带上我的头去。”
　　“开城，献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