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问渡》靡途九酌

82、消息·城隍

　　魏一觉触电般地收回手，被鬼追似的地跑出门，梦游一样地上了车。
　　车子离了院，漫无目的地行驰在街道上。
　　小坦克今天一点都不矫健，兜兜转转地跟只无头苍蝇似的，不知自己要往哪里去，与往日的劲头半点不相似。
　　它自然是从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但今天，魏一觉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魏一觉只知道，想他，想见他，想马上就见到他。
　　然而，天大地大，魏一觉不知道，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他。
　　五年前、五年后，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只要阎朗不想回来，他便找不到他。
　　魏一觉一阵茫然。
　　突然，车子猛地一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骑在了颇高的马路牙上了。
　　恍恍惚惚间，他已经兜到了附近的一处公园。
　　人们吃过饭后，会结伴到公园里散步，所以此时路上的行人不少。
　　神不思属的时候不能开车，所幸这次没有伤到人。
　　既没伤到别人，也没伤到自己。
　　魏一觉从车窗向外看去，路边三三两两地站了不少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看到这一幕的人，先都是一惊，然后取笑。笑这人是怎么开车的，得傻成啥样，然后一个传一个，就在人群里传开了。
　　魏一觉没去理会围观群众的嘲笑，抵着方向盘趴了一会儿。
　　呵，魏一觉也跟着笑了一声，他竟然一点后怕的情绪都没有……
　　不过，他这状态是不能再开车了的，毕竟大家能活着，都挺不容易的。
　　真出点什么事，把自己弄走了就算了，万一再一波多带走几个，那多不好。
　　魏一觉想着，就准备给梁胜去电话，让他处理一下后续。但刚一拿出手机，突然想到，梁胜现在可是大忙人了，还是让他好好工作吧，就想换个人折腾。
　　谁成想，还没等他换人呢，梁胜的电话却先一步打进来了。
　　——“魏少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嗯？什么人？”
　　——“姓江的玄门高人啊。”
　　“哦。”
　　魏一觉想起来了，他是让梁胜去找一个姓江的老头来着。
　　——“但是，江老爷子已经仙逝了。”
　　“是吗？”
　　——“江家现在是他的孙子主事，叫江逸，据说道行也很高。”
　　“嗯。”
　　电话那端，梁胜顿了一下，他琢磨着，辣鸡老板今天的状态怎么不太对呀？但再一想，不对就不对吧，不对也不是他能干预的，老板没叫停，他便继续汇报着。
　　——“江逸前几年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搬离了老家，现在就在尚京。”
　　“哦。”
　　——“需要做个预约，和他约定个时间吗？”
　　魏一觉想了一个，“约吧。”
　　就见见吧，兴许真能解解惑呢。
　　正当两人说着话的时候，魏一觉一抬头，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舒桐？
　　魏一觉皱眉，匆匆说了两句，又和梁胜简单地交代了一下现下的情况后，就追下了车。
　　……
　　……
　　阎朗觉得暂时可以了，便随意披了件袍子，起身从那氤氲着雾气的池中出来了。
　　他此番回冥府，并非只为修复伤患，还有些事情又查。
　　他刚出来，就有人上前一步，“朗哥，你要的人找到了。”
　　人？阎朗垂眸略一思索，想起他说的是什么了，确实是他之前让找的。
　　阎朗是个有挂的，他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只要在随身带着的生死册副本上一查，前世今生、因果缘由，便尽可知晓。
　　但有些内容，他也是看不到的。
　　还没离开溪城之前，阎朗抽空去过一次城隍。

　　那天……
　　魏一觉不小心磕伤了腿，晚上回去一看，膝盖上两团乌青，又青又紫，透着血丝。
　　阎朗拿着药酒轻轻给他揉，但脸却是冷的。
　　阎朗平时宝贝他宝贝得不得了，别看他自己又是捏脸又是掐鸡又是打屁股的，动不动就送上个“爱的小心心”，但那都是因为魏大少爷一碰就红的碰瓷体质，他是从来没舍得用过力气的。
　　哦，刚回来的时候气得狠了，手下没分寸的那次不算。
　　这种宝贝人的心情就这样，自己怎么样的都无所谓，宝贝伤一点就心疼的不行了。
　　魏大少可就不一样了，对着阎朗的冷脸，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心里甭提多美了。
　　看着看着，魏一觉噗的笑了。
　　阎朗抬眸扫了他一眼，“笑什么？不疼了？”
　　“没，突然想起来一个梗。”
　　“什么梗？”
　　“送你一副护膝。”
　　“嗯？”阎朗一怔，一时没弄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送你一副护膝啊！”
　　“护膝怎么了？你想要？”
　　“哈，不用不用”魏大少挠挠脸，心说护膝明明应该送给你的……
　　“……”这都可以……
　　阎朗停下手，与面前的起立敬礼家伙大眼瞪小眼，无言以对。
　　魏一觉嘿嘿笑了两声，拽着阎朗就往怀里拖。
　　阎朗怕压到他，只能别扭地虚虚撑着身子。
　　“宝贝儿，看来咱们今天要换个姿势了，人家动不了了。”魏一觉说完，扭开头偷笑两声。
　　阎朗闻言，将他按倒在床上，体贴道，“那你躺着就好。”
　　“嗯嗯嗯”魏一觉乖巧地点头，“宝贝儿，辛苦你了~”
　　“呵，没关系，为了你，不怕辛苦。”阎朗笑了一声，“偶尔换一换，好像也不错呢。”
　　“诶诶诶？等等等等！”魏一觉急的直叫唤。
　　“等？等什么？这回你怎么不心急了？”阎朗挑眉，“没事，我慢慢地。”
　　“别别别，宝贝儿，我哪舍得你辛苦，躺着别动，放着我来~”
　　“嗯？你不是动不了了吗？”
　　“能能能，老子还能再战五百年！”说着，就挣扎着想起身。
　　阎朗按住他，不让他乱动。
　　魏一觉虽说也不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但他那点儿小力气，哪里是阎朗的对手，一旦被镇压了，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阎朗。
　　看他那副可怜兮兮的蠢样子，阎朗逗够了，也就不再逗他了，动作干净利落。
　　这时阎朗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叫做“送你一副护膝”。
　　好么……
　　这么个意思……
　　这一晚，魏大少果然没怎么动过，但到最后，还是累到上下眼皮直打架，嘴里说着的话都开始断断续续的了。
　　这也是最让魏大少怨念的，怎么别人家办事过后，都是被办的那位一副弱不胜风的娇花模样。
　　到他们家可好，正好反过来了……
　　果然，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么？
　　但是人家也想享受一下，抱着自家宝贝儿去洗澡，去吃饭，然后再给宝贝儿揉腰的满足感啊！
　　嘤嘤嘤……
　　播撒过爱的种子后，魏一觉通体舒畅，靠着阎朗的肩膀，很快就睡着了，那香甜的模样，就差留口水了。
　　阎朗捏捏他的脸，轻轻搬开他的胳膊。
　　正想轻手轻脚地下床，就见魏一觉八爪鱼一样地缠了上来，将他搂了个结实。
　　得，这还变本加厉了，阎朗笑。
　　他一点点挣脱出来，为了不把人弄醒，动作格外小心。
　　所幸，此番还算顺利。
　　魏一觉扁扁嘴，嘟囔两声，便翻了个身，搂住身旁的薄被，埋住半个脑袋。
　　阎朗对着那对又白又圆的屁股蛋子，忍不住笑，便坐过去，帮他遮好了。
　　然后取出根烟，想要点上。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算了……
　　阎朗心中低叹一声，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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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隍是冥府的地方官，统率六部二十四司，掌一地生人死魂，录籍生死，奖惩福祸。
　　早些年的时候，各级州府县均设有城隍，只是因着城郭等级不同，而有不同的品级，与阳间并不二样。
　　只是近年来，随着城池退出人们的生活，冥府也进行了又一轮的改革。各地城隍也跟着取消了，只余自古而划的九大州，仍设城隍之位。
　　这一日，城隍公正核对来年的人口规划呢，就有人上来报了。
　　“大人，外面有人来了。”
　　这位城隍公是个好脾气的，放下朱笔，温声问道，“何人？”
　　“阎先生。”
　　“嗯？还不快请！”城隍公眉头一皱，不清楚这位阎先生为何会来。
　　城隍公已经是冥府最高的地方官了，但这位阎先生，却是上面来的。
　　“阎先生来此，我等哪敢阻拦，只是阎先生止步殿前，并未进入。”
　　“嗯”城隍公点头，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袍，“我与尔等一同迎接。”
　　城隍公带人迎出去，看到阎朗站身殿门之外，一阵恍然。这人如今在灵界，是个实打实的传奇人物，但还少有人见过其真容。
　　这人在冥府，也是有职位和封号的，但也不知从哪传了消息出来，说他不喜那称呼，大家便也不怎么当着他的面叫了。
　　是以城隍公迎上前去，一揖礼后，只道了一声，“阎先生。”
　　“明灵公，打扰。”阎朗回礼。
　　“哪里，阎先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先生到此，不知有何要事？”
　　“私事，”阎朗回答，“欲借靖灵石一观。”
　　“阎先生欲看，自是没有妨碍，”城隍公为难道，“只是下官现下公务累积……”
　　“明灵公自便即可。”
　　“多谢阎先生体谅，下官会让祝判官陪同先生。”
　　“多谢。”
　　“先生言重。”
　　两人简单地寒暄两句后，就各干各的去了。城隍公回去头疼来年的规划表，阎朗去看靖灵石。
　　靖灵石是一块巨石，是近百年来新升级来的办公法器，仿的是奈何桥畔的三生石，运作起来，倒与凡间网络，颇有些相似。
　　自从府县的城隍取消之后，老城隍们升官的升官，转职的转职，又新提上一批冥官分布于各府县，辅佐城隍公的工作，但却没有曾经的断人判案、赏善罚恶的权柄了。
　　如今下级冥官的工作范围，是更偏于记录的文职工作。
　　记录当地所发生之事，当地人口妖口一切口的增减，当地之人并一切妖鬼精怪的善恶功过，等等等等。汇总好信息并做出批注后，再通过各地的靖灵石传递到城隍公处。
　　又待生人此生了断，勾回离体亡魂，作出初步论断，便将其与亡魂一起送至城隍公处，由城隍里的判官做断，城隍公审后无异，便可送往幽都冥府、十殿阎罗之处，等待后续，或是炼狱服刑，或是轮回再生。
　　靖灵石虽是最近百年所做，但之前的诸多记录，也已被冥官录入其中。
　　阎朗要查的，便是二千七百年前，一处宅邸，与几个生人。
　　以前，若要探知过去之事，需施展回溯之法，回溯之法又有诸多限制。使用起来，实在麻烦，如今有了靖灵石，那就方便了。
　　阎朗立于靖灵石前，他身带冥府神印，只要心念转动，魂力一点，靖灵石上，便能映出他欲观之种种。
　　然而……
　　御修迟，无反应……
　　段疏阳，无反应……
　　纪轻云，无反应……
　　将军府，倒是有反应了。
　　靖灵石上影像飞闪，过去千年时光，凝聚在一块巨石之上，流转映现。
　　然而，至两千七百年前，戛然而止。
　　祝判官静立一旁，躬首垂肩，不敢抬头。
　　阎朗略一思索，问到，“两千七百年前，溪城土地，现今何在？”
　　祝判官闻言，连忙翻动手中书册，书册之上，墨色书迹闪动。
　　“两千七百年前，溪城土地王扬生，本已功德圆满，然最后之时，铸下大错，现已削去仙籍，剔除仙骨，再入轮回。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即便找到此人，也已记不得什么了。”
　　阎朗点头。
　　见阎朗低头沉思，祝判不敢多言打扰。
　　其实，若想让他都记起来，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但实在没有必要因为自身之事，妄乱他们因果轮回。
　　半晌之后，阎朗收敛思绪，道“打扰，告辞。”
　　“阎先生慢走。”
　　祝判在将阎朗送出庙殿大门后，连忙回去与城隍公复命。
　　冥府改革之后，城隍的判官数量虽说翻了一倍，但工作量却多了不止一倍。
　　判官也是很忙的啊，祝判算了算，他都已经三百八十年没休过假了。
　　“阎先生查了什么？”城隍公问。
　　祝判并不知道阎朗具体相查什么，只能将他的所见回禀，“查了……靖灵石查不出的事。”
　　“唔……”城隍公沉吟一声，靖灵石查不出的事？那就只能是那位阎先生自己身上的事了。
　　祝判又补充道，“他还问了两千七百年前的溪城土地。”
　　“怎样？”
　　“那时任职的是王扬生，已入轮回多世了。”
　　“王扬生啊……”
　　阎朗心中其实早有推测，只是无法定论。
　　此番无功，阎朗心中并没有失望，反而是……
　　一种果然如此的怅然吧。
　　阎朗推门进屋之时，一身寒气早已散尽。
　　魏一觉姿势未变，仍旧是面向里面侧卧着，薄被紧紧抱在怀中，盖着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夜色之中，看不清神态。
　　夜色朦胧中，什么都模糊不清，但却能感觉到，他弯曲佝偻的身子，像一张绷紧的満弓。
　　直到房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响声。
　　箭矢离弦，弓弦骤松。
　　魏一觉连忙闭上眼，整个人瞬间松弛下来。
　　阎朗看他这大被蒙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摸摸他微微潮湿的脑袋，帮他把被子拉下来。
　　“真是，也不嫌憋得难受。”
　　窸窸窣窣之声……
　　阎朗除了外衣。
　　感觉到熟悉的体温，魏一觉嘴里嘟囔着，迷迷糊糊地凑过来，手脚并用，八爪鱼一样缠了上去。
　　阎朗失笑，将人往怀里搂了搂，闭上眼。
　　城隍一行无果，阎朗便换了个思路。
　　两千七百年，于鬼神来说，或许只是弹指刹那，于人来说，却已经很久了很久了，久到足以轮回许多世。
　　但未必没有当年的亡魂滞留冥界，阎朗让人找的，就是能知晓当年事的锦朝亡魂。
　　如今，找到了……
　　阎朗心思回转，让人将其带来，稍后问询。
　　在此之前，他尚有别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