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陵湖》墨桃朱旧

2、第二章

　　“你……”那人愣了半晌才接续剩下半句，“不该死。”

　　“什么人该死，又有什么人不该死？”双卿低低地自问了一句，却似乎并不知如何作答。她只是取下头上荆钗和小块青石压定纸张，便转身朝夜色浓处走去。

　　“等等！”那人急忙喊住她。双卿却突然加快了脚步，直至小跑了起来。“我会帮你！贺双卿——”他用力狂喊起来，“别死了！”

　　双卿脚步一顿，可是并没有回头，那人劝说着，“我名为郁春林。是已死之人，承你不弃，愿意向我吐露心事。但我思前想后，既然曾同生为人，断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心魔作祟而继入鬼途。我法力虽微，但足可解决你在人世的种种困扰，不如你先存下这要不得的念头，同我再入世一回，届时如果还是无法释怀，我也无话可说。况且借你之阴体阴气，世外之人可再劫历一遍这如潮世事，奠我坟前白骨，解我宿世情缘，倘能早进往生，也未可知。贺姑娘，春林虽说是要帮你，可也存了这样一份私心。你……可还愿意成全？”他声音颤抖。

　　双卿回头粲然一笑，如同晨间明净的露水，“你这个人，太奇怪了。”

　　“不会比要寻死的人更奇怪了吧。”

　　“不，还是你更奇怪一点。”

　　郁春林想了想，笑起来，“的确还是我更奇怪。”

　　郁春林隐匿在悬铃木后，把所谓“遗书”叠好放在贴胸口的衣襟里，“以后别说去什么春陵湖，也莫再提此绝命书。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身负奇才，运途微时若不小心遮掩，恐怕难逃‘彩云易散琉璃脆’之噩命。”

　　双卿也有点儿诞惘无趣的感觉。郁春林许诺给她的那些事情真真假假她其实不在乎、不确定，可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挽留住了自己，她想，也许他爱我吧。

　　“不去了，连船也不坐。”双卿背着手在原地三三两两地踱步，“那，春林……我这么叫你，行吗？”

　　“嗯。”

　　他从树后闪身出来，一道很长的刀疤绵延于颈，“怎么弄的？”她问，“我也想去弄一个，看起来蛮，不好惹。哈哈。”郁春林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我要是没拦你，你就知道这怎么来的。还有，这是在颈上又不是在脸上，哪里蛮了？”双卿看着他的眼睛，被他那认真的样子给逗笑了。学着读书人的样子正正经经地给郁春林做了一个揖，“恩人救我性命，本不该对您肆意谑笑，但小女子身无长物，大恩大德又无以为报，不如以——。”

　　“我不要。”那人非常断然地拒绝了，双卿很温柔地笑笑，“我说不如以后就给你立一个长生牌位。怎么不听人说完就拒绝，你不想多活两年？”郁春林小声嘀咕，“早都死了，难道多做两年鬼吗？”。“嗐，你可别以为我是出于什么好意，我的意思是，既然给你立了长生牌位，那你以后就得一直罩着我。这跟我认你做我大哥没什么两样，所以你一定要有一个做人大哥的样子，不可以萎靡不振，不可以总是骂人，不可以欺凌弱者，不可以耽于声色。要学富五车、极有涵养、文质彬彬，还要……”还没说完郁春林就开始往回走，双卿在后面接着急忙道，“大哥，别走啊，还有最要紧的，在小妹艰难困苦的时候一定要急人之难如己之难，为姐妹两肋插刀哇啊啊啊。”

　　“如今这世道能识几个字的女人都像你这么无耻吗？”郁春林上了贼船后知后觉之人，言语来颇觉悲愤。“咦？”贺双卿表情突转严峻，“世风日下，无耻之人千千万万，你一介不谙俗事的山精鬼魅，脸皮如此之薄，竟然堪不破我顽笑中的种种险恶与杀机，入了这滚滚红尘怕是比我还不易成活。啧，枉我先前还为你动了禅机。”

　　“多谢。”郁春林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他每说出一句话来，贺双卿的表情就更加悲悯，用沉痛又不失慈爱、近于恨铁不成钢，慈母多败儿、谁知寸草心的含昧语气酸腐溜溜地说教道:“杀人诛心，啪！你死了。”

　　“好，很好，我记住你了，贺双卿。”

　　基本上还是咬牙切齿着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