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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晕倒 ...

  •   第8章
      顾北办事,向来迅速。
      不出两日,便将一份以假乱真的公验,送到了玉溆阁。

      褚宁接过户籍单子,逐字逐句照上面地念道:“万年县永乐坊,楚凝,年十七……原来我的名字,是楚楚动人的楚,面如凝脂的凝啊。”

      顾北心虚地应道:“是的,夫人。”

      “这个名字可真好听。”褚宁将公验摁入怀中,脑袋往前抻,期待地看着他,问,“顾北,那你知不知道,夫君的名字是怎样写的啊?”

      顾北挠了挠头:“嗯……知道的。”
      不过他的字,委实不算好看。

      请来纸笔后,顾北握住湖笔,在宣纸上鬼画,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两个大字——
      裴珩。

      褚宁捡起那张纸,对着光看了许久。
      半晌,都没看出些什么花儿来。
      不由得蹙了秀眉。

      一旁的顾北微微脸热。
      要他写字,实在有些为难他了。
      毕竟,他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又不是人人都如陆时琛一般,文武兼修——
      文可中选明经科考试,武可擐甲执锐、立战功赫赫。

      褚宁沉默地放下宣纸,转头看着顾北,欲言又止。
      半晌,她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顾北你好好努力,以后,一定可以写出一手好字的!”

      顾北:“……是。”

      ***

      顾北走后,褚宁亦提起笔来,笔尖蘸墨,一笔一划地,将裴珩二字誊抄下来。
      她的字,虽然没有自成一派的气势,但在顾北的衬托之下,竟是格外的清丽工整。

      褚宁捡起两张纸,仔细对比了一下,心底隐有担忧。

      想来,前段时间,夫君为了照顾她,落下了许多功课,这两天早出晚归,都不曾与她见过几面。

      夫君的课业如此繁重,而他的书僮却不擅丹青,不能帮衬着他。
      这样可不行。

      褚宁思忖片刻,唤来了百绮。

      自她醒来后,一直是新来的百绮和初月在照顾着她。
      听说,是因为她先前的婢女金珠,在坠车的时候,不慎遇难了。

      金珠……
      默念着这个名字,褚宁的心里,隐隐约约的,有些难过。

      出神间,百绮已走了过来,问道:“娘子有什么吩咐?”

      褚宁敛起伤感,忙道:“还劳烦你出府一趟,帮我去寻一些书法大家的字帖,给顾郎君送去。”
      希望顾北收到之后,能明白她的意思,勤加练习,早日成为夫君的左膀右臂,为夫君分忧。

      另外,她也给自己留了一套——
      夫君忙碌,她亦要静养,不可随处走动,闲暇之余摹帖,倒也能打发时间。
      再者,夫君本就是读书人,她作为夫人的,若能习得一手好字,待夫君读书之时,亦能红袖添香。

      不过她大病未愈,精力不济,总是摹了一会儿便觉倦怠,伏在案前睡着了。
      几日下来,也不见有什么长进。

      略懂笔墨的初月提议道:“娘子若是能找人指点一二,兴许能练得更有成效些。”

      褚宁点点头,觉得在理。

      都说字如其人,夫君这样光风霁月的书生,写出来的字,也定然是极好看的。
      那便等夫君回来后,再去问问他。

      就是不知道,夫君什么时候能忙完呢?

      ***

      不过,此时的陆时琛,并非如她所想般,在书院念书,而是在梳理岷州一事。

      岷州的事情于他而言,虽已是过去,但也总不能置之不顾。
      葬身岷州的八百英魂,他定是会给出个交代的。

      东市,雁归楼。

      侍者提着壶浓酽的热茶,进了二楼西侧的包厢。
      他斜提了茶壶,将茶水斟入杯盏,递给支摘窗前的客人,道:“郎君稍等,这间包厢的另一位客人,很快就到了。”

      陆时琛伸手接过,捻起茶盖去拂那层薄薄的茶沫。
      一套简单的动作下来,竟是说不出的优雅随意。

      他半垂了首,澄清的茶水便映出了他易容后的样貌——
      剑眉星目,轮廓清瘦,虽还有些他往日的影子,但容颜确已大改。

      这样一张斯文清秀的脸,任谁都无法将其与骁勇善战的镇北侯联想到一起。
      也方便了他在外行事。

      陆时琛浅啜一口茶水,微提了嘴角,道:“苏少卿可算来了。”

      话音甫落,包厢外的年轻男人便打起竹帘,走了进来。

      “裴兄好久不见。”苏季卿执了把折扇,懒洋洋地对他一揖,笑时眼若桃花,蕴藉风流。

      陆时琛噙笑颔首,算作回礼。

      苏季卿是承恩侯世子,现任大理寺少卿,亦是他多年前的至交。
      眼下,正审理岷州一案。

      苏季卿坐到他的对面,折扇往桌上一甩,又气又笑:“还以为裴兄回不来,苏某都预备去岷州给你收尸了。”

      岷州的事情在最近闹得沸沸扬扬——
      八百精兵无一生还,镇北侯亦凶多吉少。

      忧心好友的安慰,苏季卿请命调查岷州一案。
      圣人应允,令他不日启程。
      谁料出发前夕,陆时琛却突然回到了长安城,还给他递了封密信,邀他到雁归楼一会。

      “裴兄的笔墨可真是金贵,连封报平安的信都舍不得写,害我白白担忧,还接下了这么件苦差事。”苏季卿气闷,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陆时琛亲自给他斟了盏茶,推到他跟前,笑:“裴某必将功抵罪。”

      苏季卿挑起了眉,端起茶杯抿了口:“哦?”

      “岷州一战的幕后主使,我已帮你找到。”
      “是我的副将,向南。”陆时琛低声道。

      苏季卿险些被呛到,连咳了两声:“……这不可能,向南和顾北从小就跟着你,是你亲手调|教,又怎会背叛你、置你于死地?”

      陆时琛笑着点了下桌面,道:“确实不可能,但苏少卿最善鞫谳之事,我信你定能查清缘由。”

      苏季卿是聪明人,思忖片刻,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

      岷州之事,绝非一般人的手笔。
      试想,若是一般的人,又哪里来的兵力和能耐,能将镇北侯的八百精兵,杀得一个不剩呢?
      能发动岷州之战的,定是权势滔天、身居高位的人。
      普天之下,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既如此,循规蹈矩的查案陈证,想来是奈何不了那幕后之人的。
      陆时琛用自己的亲信去顶罪,先发制人,倒是好手段。

      苏季卿低低“呵”了声:“这便是你说的将功赎罪?”

      “如何不算将功赎罪?”陆时琛反问。

      苏季卿摊开一手:“向南是叛徒的证据呢?”

      陆时琛笑了:“以苏少卿的能耐,会找不到证据?”

      这便是要他自己想办法了。
      眼见偷懒不成,苏季卿捡起桌上的折扇,把玩起来:“裴兄惯会折腾我这个大忙人,你倒是清闲自在,还有美人在怀……”

      说到这里,苏季卿突然记起一事:“我听说你一回长安,就马不停蹄地去找了你那位夫人,还险些为她暴露了行踪?”

      不用想,这些事定是顾北送信时,被他套出来的。

      陆时琛半垂着眼,看着手里的青瓷茶杯,笑而不语。

      “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啊,那个小小的商户女就这样好?”苏季卿用扇骨拍了拍掌心,眼底的笑意愈发玩味——
      “我记得当初也是,你为了娶她,又是威逼,又是利诱,还拆了人家好好的一段姻缘,逼的褚家,不得不同意你的提亲。”

      陆时琛还是头次听到这种话,他微蹙了眉,抬眼往苏季卿看去:“当真?”

      苏季卿一笑:“啧,你莫不是忘了,当初,你还险些逼的人未婚夫家破人亡。”

      正此时,雁归楼外,浩浩汤汤地行来一列迎亲的队伍。
      傍晚时分,挂满红绸的障车从楼下走过,锣鼓喧天,欢声笑语不断。

      陆时琛捏着杯盏,目光往窗外落去,忽地神思一恍。

      不知是苏季卿的话,还是眼前这熟悉的场景。
      他好似看见了,他成亲时的画面。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戴絺冕,着绛服,打马穿过人群,目光流转,时不时地转头,看向身后。意气风发的眉眼间,蕴着倜傥的笑意。
      而他的后面,正是迎亲的七宝香车,车里,载着蔽膝覆面的新娘……

      熟悉又陌生的一幕,似一把利刃,直直插进了他的太阳穴,搅起了阵阵痛意……

      陆时琛眼前一黑。
      他摁住眉心,深深闭了下眼。

      这是……他以前的记忆吗?

      ***

      赶在宵禁之前,陆时琛回到了涵清园。

      他到时,褚宁正站在抄手游廊上,扶着栏杆,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往前走着。

      ——她之前遇难的时候,伤到了脚筋。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她依刘洪安所言,卧床静养了十来日,之后又按时用药,如今,便也能下榻行走了。
      虽然走路的时候,总会牵起阵阵脚疼,姿态也不够优雅好看,但总要比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的,要好上很多。

      褚宁逞强,行走时,不肯让人搀扶,初月便陪在她旁边,仔细地照看着,时不时提醒道:“小娘子,小心脚下。”

      褚宁脚下一崴,底气不足地小声嚷嚷:“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她撑着栏杆,以此稳住身形,微微喘息着。

      初月捻起绢帕,替她拭去额角的汗珠。
      为了方便她的动作,褚宁便歪了下脑袋。哪知这一偏首,就猛不防地看到不远处,站着一行人。

      那人停在曲弯游廊的另一端,墨蓝织金袍衫,外罩黑色大氅,身姿颀长,如松如竹。
      身后,是顾北和其他扈从。

      褚宁眼睛一亮,冲他的方向招了招手:“夫君——”

      算起来,她都有五六天,没有正儿八经地和夫君见上一面了。
      这段日子,要么是她醒来时,夫君便已出门,不然就是她睡下后,夫君才回来。

      在褚宁当前的认知中,她没有亲人,夫君便是她唯一的依靠。
      见到他,她自然是很欢喜的。

      她试图往陆时琛的方向小跑过去,可刚一抬脚,身子就控制不住地往旁一倒——
      她的脚,又崴了。

      初月连忙将她扶住,关切地问道:“小娘子有没有怎么样?”

      褚宁摇摇头。
      然后她看见,陆时琛往她的方向慢慢走来了。

      每靠近一步,褚宁的笑靥便在他的眼底清晰一分。
      而他脑海里的思绪,也愈加混乱。

      ……褚宁。
      他真的,是因为褚家的原因,才娶的她吗?

      对付区区的一个褚家,他明明还有很多办法。
      可他却为何,选了最下作的一种呢?
      ……

      一步接一步地接近。
      终于。
      他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清澈明亮,似夜幕之中,揉碎的万千星辰。

      四目相对之时,陆时琛耳畔的风声、窸窣声、呼吸声,都化作了嗡嗡的嘶鸣。
      就连近在眼前的人,他看着她樱唇一张一合,却怎么也听不清,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垂在身侧的双手渐握成拳。
      陆时琛的喉间,忽地涌上了一股腥甜。下一刻,他身形一晃,似巍巍玉山般,轰然倾倒……

      褚宁愣愣地伸手,拥住向她倒来的男人。

      陆时琛看着清瘦,但终究是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哪是褚宁能接住的。她一个踉跄,便也跟着他,重心不稳地往后仰。

      “砰——”
      两人齐齐摔倒。

      “夫人——!”
      “主子——!”
      初月和顾北同时惊呼,亟亟地朝他们奔来。

      长廊之上,褚宁瞪圆了眼睛,脸色煞白地搂着陆时琛。
      “夫君……夫君你这是怎么了……”顿了瞬,她一阵手忙脚乱,想将他扶起,可不经意间,却在他胸前触到了一片湿意。

      褚宁愣了愣,木然地抬起手。
      她的手上,竟染满了殷红的鲜血……

      在她愕然的注视之下,陆时琛的视线逐渐模糊。
      浓浓的黑雾袭入眼帘,拉拽着他,跌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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