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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往昔 ...

  •   第1章
      永和十八年,三月初七。
      暮春时节,细雨连绵不断。

      褚宁跪在小佛堂里,提笔抄写着佛经。

      朦胧的天光斜斜打在她身侧,勾勒出纤细的剪影,秀美静谧,入画一般。

      她尽力维持着表面专注,但听着屋外砸落的雨声,到底是乱了心绪。

      淅淅沥沥的雨声灌入耳中,像极了方才那些人的低低私语——

      “……镇北侯返京遇伏,怕是凶多吉少咯!”

      “可不是嘛,随行的八百精兵都被杀完了,他还能逃?”

      “这镇北侯功高盖主,一回京就被伏击,说不定啊……是上头的意思呢!”

      ……

      褚宁凝着密密麻麻的经文,竟是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这一个月来,关于镇北侯的言论只多不少。

      她以为躲到城郊的寺庙,就能躲开关于他的一切。
      可没有想到,佛门净地亦是在人间,免不了俗。

      今晨到灵感寺时,她又听到了香客们议论此事。

      上个月初,漠北传回捷报。
      镇北侯率骑兵五万,直捣北狄王庭,使北狄远遁,再不敢来犯。
      动荡六年的陇右道与河西走廊终得以安定,休养生息。

      少年成名的小侯爷又立战功,只待返京后再受封赏。

      然,不到半月,再传回的竟是噩耗。
      有贼子于返京途中设伏,随镇北侯同归的八百精兵在岷州遭到暗算,死战之后,竟无一人生还。
      而镇北侯亦下落不明、生死难测。

      无论他是生还是死,褚宁往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瑞兽香炉吐出青烟缕缕,香气馥郁,萦绕在鼻间。
      褚宁被醺得有些恍惚,迷迷糊糊间想起了两年前。

      彼时,她尚是成都府的商户之女,待字闺中,身份虽不显,却也锦衣玉食、清闲自在。

      世人皆贱商贾,按理说,她这样的身份是攀不上镇北侯的。

      镇北侯出身名门,父亲是望族之后,母亲是先帝亲封的嘉裕公主。

      他亦是天纵奇才——
      十五岁明经科考试中选,入名将麾下,随军出战;
      十八岁指挥两次河西之战,从北狄手中夺回陇右道及河西走廊,封镇北侯,是建朝以来,封侯最少年者。
      是以世人都愿称他一句小侯爷。

      此后更是屡立战功,驱逐北狄,开疆拓土,福泽百年。

      今年不过二十有三,言其荡荡之勋、赫赫之功,却已非当世武将所能望其项背也。

      所以褚宁怎样都想不明白。
      ——此般人物,何必为了她这小小商户之女,通计熟筹,甚至不惜用权势威压,拆了她原本的姻缘,使走投无路的褚家不得不应了他的提亲。

      他提亲那日,正值七月盛夏。
      蜀地炎热难挡,摇着纨扇送风也无济于事。

      要是成都府能下大雪就好了。
      她咸鱼干儿似的趴在凉亭栏杆上,怏怏低喃道。
      成都府可鲜少能看到雪呢,就算见到了,那也只有碎屑似的几片。

      提不起神,她便也没注意到凉亭之外,年轻的男人负手伫立,静静地凝着她。

      “不如到长安如何?”冷玉坠银盘的一把嗓音,随夏风送到耳畔。

      褚宁循声转首,看到了几步开外,站在台阶下的男人。

      夏日蝉鸣阵阵,阳光灼目。
      他沐在光晕之中,墨绿袍衫,金带掐腰,乌发被玉冠束起,利落地露出面庞,真若玉山巍巍,俊美迫人。

      褚宁没料到褚宅会有外人来,愣愣地对上他视线,睁大了眼,檀口微启。

      大抵是她讶异的模样过于娇憨,男人点漆的眼眸蕴了淡淡笑意。
      他补充:“长安的雪景,极美。”

      这话怎么听,都像在安抚她似的。

      她便以为——
      他娶她,是有情意在的。

      永和十七年,三月初七。
      褚宁嫁到了长安,成了镇北侯夫人。

      成婚当日,新郎官被圣人的一道口谕召进了宫。

      陇右道少了镇北侯镇守,边境的北狄又蠢蠢欲动,不断滋事。
      圣人决心将其拔除,便令镇北侯连夜整兵,不日出征。

      洞房花烛夜,褚宁独守青庐,漏壶滴到亥时,她到底架不住困意,先在床上睡了过去。

      屋里燃着灯,褚宁睡得不是很安稳,迷迷糊糊间,一道橐橐的脚步声将她惊醒。

      能在这个点进入新房的,除了镇北侯,再无旁人。

      褚宁睡意朦胧地半睁开眼,在瞥见床前的高峻身影后,彻底没了睡意。

      男人似乎是匆匆赶回,外裳还沾着春夜薄露。
      烛光摇曳,切割出他锋锐的轮廓。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红烛映红了他的眼,愈显他的眼神幽邃晦暗,说不出的暧|昧。

      褚宁在他的注视之下无处遁形,只得红了脸低头,去避开他肆无忌惮的打量。

      屋内陷入了一阵静默,偶尔有蜡烛燃烧的毕剥声响起。

      褚宁攥紧身下茵褥,朱唇微张,建设了许久,才决心打破这僵局。
      她抬头,对上男人愈发幽邃的眼神,喉头发涩,怯怯唤道:“夫、夫君……”

      出嫁前,阿娘曾对她说:“小侯爷自幼丧父,母亲也不待见,他一个人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着长大,身边除了群老大粗的汉子,也没听说有什么可意的女子。”
      “他现在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怕不是个会疼人的……到时候要没个轻重,你也别一味地顺着他。”

      褚宁的双手被他捉到身后,就像是条砧板上的鱼,被翻来覆去地折腾。
      她哭花了脸,一度以为自己要溺死在这场狂风骤雨之中。

      “……我疼,你轻点好不好?”

      但他的动作根本就不容推拒。

      褚宁痛极了,意识涣散前,又被他从腾腾汗意中捞了起来。

      他的面庞近在咫尺,下颌线绷得有些凌厉,眼底翻涌着情谷欠的暗潮,却没有一丁点的怜惜。

      褚宁半睁着眼眸,无意瞥见他锁骨尾端,有一颗小小的痣。
      她想也没想,就朝那儿狠狠地咬了过去。

      洞房花火虫夜,没有柔情蜜意,没有缱绻温柔。
      更像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还好,还好第二天他就走了。
      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再重温这场噩梦。

      但镇北侯远征,她亦失了在长安唯一的依仗。

      陆家在镇北侯出生那年惨遭灭门。
      嘉裕长公主与镇北侯的关系不睦,独居公主府,自然不会对她这个小门小户的儿媳有所待见。

      她在偌大的长安城举目无亲。

      褚宁出身不显,自然比不上长安城礼仪卒度的贵妇娘子,所以每天都过得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失了仪态,引得旁人鄙夷嘲弄。

      镇北侯夫人的身份,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刀,时时压迫威胁着她。
      她对长安唯一的期盼,好像就只有他所说的那场雪了。

      可惜,她并没有见到。

      去年十月,她失足跌入了湖水,一场风寒竟是反反复复病到了开春。
      她清醒的时间很短,从来不是在下雪天。

      缠|绵病榻的那几个月,她经常会想起镇北侯,她的夫君。
      时间冲淡了她对那晚的恐惧。

      她想,或许真如阿娘所说,他不懂那些,初尝滋味,便也不知节制。
      他既费尽心力娶了她,可能,真是对她有所情意呢。

      直到后来,前来探病的清平郡主告诉了她真相。
      清平郡主出身皇家,算是镇北侯的堂妹。

      倨傲尊贵的郡主睨着她,微抬下颌,眼含讥讽:“你知不知道,当年陆家的灭门惨案,真相是什么?”

      镇北侯就是陆家人。
      那桩案子发生在二十二年前,也就是镇北侯出生的那一年。陆家上下一百二十六人,因饮过投毒的井水,又遇火灾,无一幸免。
      好在那时,怀孕的嘉裕长公主已与镇北侯的父亲和离,搬回了公主府,逃过了这一劫。
      镇北侯算是陆家的遗腹子。

      这桩灭门惨案发生在前朝,性质恶劣,震惊了当时的德宗。
      德宗令大理寺、刑部与京兆府连夜查探,终于调查出了真相——
      投毒纵火的,竟然是曾被陆家逐出的一个下人。

      这样的结果谁都不信,但证据确凿,又无其他涉案人员,就只能这样定了案。
      蹊跷的是,定案不久,京兆府和大理寺竟先后死了两个主案的官员。

      “那两个官员都不干净,帮真正的幕后主使掩盖了不少罪证,也算是杀害陆家的帮凶。你知道吗,其中有个官员,姓林。”

      褚宁的阿娘就是姓林。

      阿娘从来都不许阿兄去考取功名,也不愿父亲去往长安,在褚宁出嫁时,更是哭碎了心肝——
      “长安那个地方虽好,却坏人心性,你外祖父去长安考取了功名,得了贵人青睐,便是连发妻和女儿都不要了。可最后呢,他为贵人卖命,死了连尸骨都回不来……”
      “阿娘舍不得你去长安啊,那地方那么危险,要是镇北侯靠不住,你该怎么办?”

      ……

      清平郡主和阿娘的话一起回响在耳畔,就像是缠住她的两簇水草,拽着她不断沉入湖底。

      褚宁忽然觉得,这烧了银碳、温暖如春的屋子,竟是比十月的湖水还要冷。

      清平郡主是皇室贵女,自然会知道更多的真相。
      可这件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彼时的清平郡主尚未出生,她的一面之词,似乎并没有多少的说服力。
      再者,多年前的秘辛,想查,也不一定能查得到。

      但这一切,都因为她的话变得合理了起来。

      难怪镇北侯驻守陇右,住在长安,却偏偏去了成都府,不顾她已有婚约,不顾他们之间的门第之差,向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她提亲。
      也难怪新婚之夜,他对她没有一丝温情。

      他根本就是在报复。

      灭陆家满门的真凶无从查起,他便将矛头转向帮凶。

      血海深仇如何能忘?

      他娶她,也许并不是因为情意,而是想要林家之后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

      三书六礼迎她为妻,也许就是他报复的开端。

      恐怕等他回京,她真正的噩梦就要开始了。

      ——可她对这些毫不知情,又何其无辜?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折金枝》~
    昭宁公主李初沅,出身高贵,知书达礼,又生得一副清丽芙蕖般的好相貌。
    令无数郎君拜倒在她裙下。
    她似不染纤尘的濯濯玉兰般。
    却无人知——
    她幼时遭人调换,本该娇生惯养的帝女,却在外流落十五载,长于烟花之地。
    好在帝后对她极为疼爱,瞒住了她的过往,还为她说了门极好的亲事。
    相看未来驸马的那日,初沅本该是躲在凉亭里边,挑帘偷觑的,但那光风霁月的青年竟轻易发觉了她踪迹。
    被撞破的羞窘令她红了脸,忙倒退着往里躲。
    冷不防撞上一堵人墙。
    男人单手扣住她的腰肢,薄唇贴到她耳后,轻嗤出声:“先前勾我腰带时,怎么就不见你红了脸?”

    起先。
    她木然杵在屋内。

    男人坐在床上,身子后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姿态慵懒又风流。
    ——“知道我是谁吗?”
    之后。
    她被众星捧月地拥簇其中,不经意间侧眸,看到了他,问:“你又是谁?”
    男人神情微恍,施施然地抬手一揖:“臣,大理寺少卿——谢言岐,参见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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