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传前传》沐枫轻年

2、第二章 鬼怪

　　中元节？
　　小久睁大眼，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两日常有镇民在河岸边上烧香烛祭拜亡人先祖，她渐渐明白过来。
　　七娘见她情绪蓦地低落，以为她害怕方才说的那些鬼怪，关心地问道：
　　“久儿怕了？”
　　小久摇头：
　　“没有。”
　　她自小跟在老道士身边，什么神仙鬼怪的故事听得多了，早已不觉得怕。
　　只是念起了故去的老道士，小久心里难过，也不将其藏在心头，垂眼回答：
　　“久儿在想，师父故去后便无人与他敬香烛，明日中元，久儿想替师父上一炷香。”
　　七娘目光柔和，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她自不会拒绝，但叹小久尚且年幼，便已尝了不少人间疾苦，奈何生老病死是人世常态，总要学会习惯。
　　“那明日我们去仙师墓前祭拜。”
　　便是小久与她说过老道士疯疯癫癫，她还是敬称老道士一声“仙师”。
　　这天晚上，小久早早睡下，夜里听见一阵异响，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侧耳听了一会儿，像是有谁在敲门似的，咚咚咚，咚咚咚。
　　她想起七娘叮嘱她时说的话，这些诡怪的声音可能是妖物作祟，便又躺下，用被子蒙住脑袋，打算继续睡觉。
　　“七娘……余七娘……”
　　小久闭目躺了一会儿，敲门声弱下去，又有轻声呼唤响起来，她隐约听见对方在唤七娘，心道会不会不是鬼怪，鬼怪怎会专程来寻七娘呢？
　　怕是哪个乡邻夜里来寻，找七娘有事吧。
　　她翻身下床，将床头的外衣取来穿上，点了一只灯笼，拉开门走出去。
　　屋外黑漆漆的，打了灯笼也还是雾蒙蒙，看不清院中景象。
　　风一吹，小久打了个哆嗦。
　　夏季的风竟也这么冷，她拉紧衣领，加快脚步走过回廊。
　　呼唤声听来是从客栈大堂的方向传来的，小久走到大厅里，将柜上的烛台点亮，屋外的呼声还未停歇。
　　小久朝大门走去，临近客栈门口时，她心里莫名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想着是不是应该先唤七娘起来。
　　“七娘……”
　　门外人唤得急，小久靠过去，自门缝中朝外看，见屋门外的石阶下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长发盘起，神态哀戚，屋外月光照在她身上，将她的脸色映得格外苍白。
　　此时，她仰头看着客栈的招牌，唇齿微张又唤了一声：
　　“七娘……”
　　小久不认识这位妇人，但她看起来也不像鬼怪，小久便将屋门拉开一些，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
　　“你唤七娘作甚？现下夜深，七娘睡下了，不如明日再来？”
　　妇人没等来余七，却见一个孩子探头探脑地与自己搭话，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惊讶，未理会小久刚才所言，反问道：
　　“你与余七，是何关系？”
　　小久觉得这妇人问的问题好生奇怪，她眉头微皱，刚想开口，便听身后响起一声轻唤：
　　“久儿。”
　　七娘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了。
　　小久回头，见七娘手里捧着个小包裹，神情无奈地看着她。
　　她立时想起来，自己没听七娘叮嘱，夜里听见响动就起来了，好在门外来的不是鬼怪，她红着小脸儿低下头，怯怯地唤了一声“七娘”。
　　七娘走到门边，先揉了揉她的脑袋，并未出声责怪，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去，这才拉开木门，朝屋外的妇人道：
　　“你找的东西我已替你取回，往后莫再来了。”
　　妇人冷漠的面孔上显出极淡的感激，她迈步走上石阶，从七娘手里接过包裹，忽然就地跪下，抱着包裹朝七娘磕头道谢。
　　七娘袖袍轻轻一摆，那妇人起身，下一瞬，石阶上已空无一人。
　　妇人连同那一个小包裹一起凭空消失了。
　　小久骇然，险些惊呼出声，她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嘴里倒抽一口冷气，颤着声轻唤：
　　“七娘。”
　　她以为自己不怕的，听多了老道士与她讲的那些神仙鬼怪的故事，她总觉得这些妖物不容易碰见，即便七娘昨天叮嘱过她，她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她虽然想见河仙，但对河仙是否真的存在也心存怀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鬼怪。
　　“怕了？”
　　七娘转过头来看她，面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和微笑。
　　小久突然打了个哆嗦，喉头像被扼住似的，发出咕噜声，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七娘之间的距离。
　　这举动出卖了她的心思。
　　鬼怪固然可怕，但能与鬼怪从容往来的余七娘，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七娘柔眉微垂，脸上隐现失落，无奈轻叹：
　　“白日便与你说若有动静莫要出头，你却偏不听。”
　　虽是抱怨的话语，却没有抱怨的语气。
　　小久毕竟只是个孩子，会害怕鬼魅之物也是正常的，她不该抱有太高的期待。
　　她朝小久行来，小久强忍着内心的胆怯，没有再挪步。
　　七娘在小久面前站定，一如往常地伸手轻柔小久柔顺的发，温声道：
　　“仙师嘱托我等你十六岁之后再告诉你真相，不料你这么早就开眼了。”
　　寻常人哪怕被鬼怪捉弄，也见不到鬼怪真身，小久不仅能看到它们，还能和它们说话，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却不曾想这一日来得那么快。
　　小久今年才十一岁。
　　比老道士预算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五年。
　　小久惊得瞪圆双眼，一时间竟震惊得不知如何接话。不止七娘身份扑朔迷离，就连老道士也有事瞒着她。
　　她嘴唇颤抖，嗫嚅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胆怯地开口：
　　“师父……师父他……”
　　小久思绪混乱，语无伦次。
　　“想知道仙师有何话留给久儿吗？”
　　七娘目光平静地看着小久。
　　小久咽了一口唾沫，牙关打颤，强行争辩：
　　“怎么会……那日七娘与久儿一起去找师父，师父已经……”
　　她们赶回去的时候，老道士尸骨已寒，小久不可置信。
　　七娘摇头，叹声解释：
　　“那日是仙师来寻，托我去救你。”
　　小久红了眼睛，瘪着嘴呢喃：
　　“可是……师父病得走不动了，怎么能提前来这里？他来了，又何故不寻久儿？”
　　她不是没想明白，也不是真的要从七娘口中得到回答，但她就是难过，这悲伤来得突兀，让她稚嫩的心无所适从。
　　七娘眼中漾起悲悯，她伸手将小久揽进怀里，这一次小久没再挣扎，她听见小久吸了吸鼻子，而后埋在她怀里无声啜泣。
　　过了好一会儿，小久终于止住哭，她用力抹尽眼角的泪花，蜷在七娘怀中不肯抬头。
　　七娘便抱着她回了屋，将她放回榻上，再替她掖好被角，欲走时，小久的手从被窝里探出来，抓住七娘的衣角，哑着唤：
　　“七娘。”
　　七娘顿住脚步，回头来看，便听小久又道：
　　“师父与七娘说了什么？”
　　她心里挂着这件事，即便余悸未消，她还是想知道七娘未说完的真相。
　　七娘在她床边坐下来，与她讲起那个冬日的事情。
　　那天她外出采买客栈所需，回程路上被一个青衣老道士拦住去路，托她去寻乐玄久，告诉她说，小久有非常人的天赋，以后有机会，可以修仙术。
　　小久拿着桃木牌下山的时候，老道士自知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他念着山下小镇里还有一个能人可以照看小久，便施法令自己魂魄离体，先小久一步寻到余七娘。
　　若非如此，小久可能冻死在山道上，也等不来七娘。
　　小久听到中途又开始落泪，七娘一边讲，她就一边哭，她觉得自己没用，老道士为她想了那么多，她却到现在才知道真相。
　　原来老道士是有真本事的，那能与老道士一样同鬼怪沟通的七娘，想必也是隐士高人了。
　　七娘用衣袖替小久擦去脸上的泪水，待她情绪平静一些，才道：
　　“今日便早些歇息吧，若还有想问的，留待明日，如何？”
　　小久虽哭得累了，对七娘也不再害怕，但她绞着被子，不愿一个人留在屋里，便央着七娘再与她说会儿话。
　　七娘性子极好，半分不耐也没有，问她：
　　“久儿想听什么？”
　　小久便言：
　　“方才那妇人是谁？她来寻七娘是为何事呀？”
　　她说话时鼻音未消，眼睛红红的，神态小心又胆怯，看起来像个可怜的小白兔。
　　七娘眉眼柔和，伸手替小久掖了掖被角，这才说起那妇人：
　　“这妇人本是镇上一位员外的发妻，去年冬天因病故去，死后不足月，他的丈夫便续娶新妇，这位新妇苛待亡人幼女，致使幼女坠河。”
　　小久被七娘讲述的故事震惊，不知何时竟忘了哭，愣怔地凝望着七娘，等她继续说下去。
　　“幼女溺亡，新妇竟与夫家说亡人晦气，不允其入宗陵，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连坟冢都没有。”
　　七娘眸色幽微，小久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只听她轻声一叹，语调中多有无奈：
　　“这妇人来寻我，托我替她寻找女儿，我今日交给她的，便是她女儿的骨灰。”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