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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既见 ...

  •   夜深风凉,门窗虽都掩得紧紧的,还是有远远的灯火从窗纸透进来。承宁起夜,唤了两声不见答应,想是奴才们也没有跟着他熬的,只得自己起来解衣。窗格有隐约的光透进来,落在承宁脸上一格一格的。承宁掩好了小衣,走近几步去,高高白墙挡住了那宫外一切声音,他什么也听不见。
      承宁一夜安眠。秋日天干气爽,一睡便不想再起的。早上承宁起来盥漱,眼睛还懵着,掬起黄铜盆子里的水,已是没有几许暖意了的,洗一把脸顿时每一根汗毛都清醒起来。
      承宁用毕两个馒头一碗粥的早膳,也不要人扶,一个人缓缓踱到廊下倚着,望天也不说话。一个奴才过来说:“王爷今儿个的经可抄好了?”承宁说:“没呢,我知道,过会儿就去。”那奴才跪下说:“王爷还是上书房去吧,怪下来小的可不敢担当。”
      承宁轻叹,撒了手就往回屋里走。这时传来雁鸣,承宁扬头一看,一排的大雁飞过,承宁眯起眼睛想,雁南飞,雁南飞,不知北边那个人,到底归不归?

      杜芒自马上匆匆跃下,来接的公公忙忙地上去扶,杜芒心中满是不耐,心急火燎挡开他手便道:“皇上在哪儿?”
      那公公知道面前这位是得罪不开的主儿,少不得忍气吞声说:“万岁爷在书房呢,杜……大人是不是这会子就过去?”
      杜芒喝道:“还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说完竟提起脚箭步如飞就走。
      展承安坐在铺着黄绫缎子的龙椅上,端着盖碗嘬着清茶,突然门被大力推开,进来一个人,几步进到案前,倾身道:“承安,你……”
      放眼天下,对当今皇上也敢这么百无禁忌的也只有那边陲芝麻豆粒县令父母官,前右相杜桑榆杜芒一人而已。承安并不恼,只悠哉游哉把盖碗一顿,道:“杜爱卿,别来无恙?”
      杜芒矗在那儿,早有公公把门窗一概紧闭,殿内只余这二人。僵持久久,杜芒终是不耐,道:“你十万火急地拿……那东西把我召了来,有话到底说是不说?你……你知我早已立了誓,此生……”
      不待他说完,承安突然掩口就是一阵狂咳,唬得杜芒忙抢上前去,扶住承安给他顺气,口里还道:“你急什么?有话慢慢说不妨。”他语音未落,承安突然反手抓住他腕,一把把这人拉近,带着笑意说:“我有话,就是我想你了,行不行?”
      杜芒脸色骤变,一把摔开皇帝的手,退开几步,冷冷道:“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切勿……”
      “行了行了。”承安打断他,往后一靠,扶着额说:“一年老似一年,都什么年纪了,你还是经不起玩笑。”
      杜芒冷冷道:“万岁爷的玩笑,任谁人也禁不起。”
      承安叹道:“桑榆,我知那事之后,你立誓有生之年只会再入皇城一次。我也并未强求与你。”杜芒淡淡哼一声,承安只当没听到:“如今北疆大军压阵,穆颜真可汗扬言与朕一见高下,战事十年未消,战无可战,然如今摆着朕一场鸿门宴,右相,社稷为重,朕难道要以万里河山为注,再诱你一回?你未免太小瞧了朕罢!”
      杜芒立在堂中,望着承安,久久未曾发一言。

      人影一逝,那公公忙抢上来扶着承安,承安一埋头,憋了许久的一口鲜血“哇”一声吐了出来,顿时龙袍前襟血迹斑斑,看来可怖。公公一边端茶一边给皇帝顺气,不由垂泪道:“皇上这会子都这样了,还要瞒着相爷么?”
      承安扶着老奴站起,长叹一声,道:“他会去,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天下。”顿了一下,翘起一边嘴角,冷冷道:“那鸿门宴,去的是皇帝,但……不是我。”

      一盏茶碗豁朗一声打在地上,顿时粗瓷飞溅。承宁手止不住地颤抖,缓缓道:“你说什么?”
      “请睿亲王更衣。”那公公垂首道,声音坚定无比。承宁看看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长叹一声,抬起了双手。
      承宁在那高高白玉台阶上一眼就见了那人,还是一样长身玉立,还是一样绝代姿容。承宁笑了,转眼滚下两行泪,上前几步,朝皇帝拜下。身边几尺便是那人,不似在朝中时,黑了瘦了,那眼中却还是一样的光,同皇帝一样,睿智坚定的,找遍全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人,找遍五千年也只有这么一人!
      冗长仪式后,皇帝亲手携了承宁杜芒二人上马,临了深深朝二人拜下:“睿亲王深明大义代朕亲征,杜相谋略独步天下,大齐王朝有你们庇护,朕却多病无能,愧疚之时实在万分感谢。”
      承宁微微颔首,杜芒眼光却似锁死在了皇帝身上。二人回礼罢,杜芒始淡淡瞥了承宁一眼。承宁强抑住内心澎湃,与皇帝挥手作别,驾马奔驰而去。

      奔驰,奔驰,北方大漠风沙刀般割在承宁脸上。只有自己代皇帝亲征,拖住时间,大军才得以再做准备,重振雄威。纵有一死,哀兵必胜,士气大振,终得还我大齐一个安定江山!
      杜芒,杜芒,承宁枯守皇陵一十六年,废人之躯尚有今日之会,足矣。

      足矣,足矣,这许是杜桑榆最后能为展承安做的事。无关江山,无关社稷。本以为最后一次进京,是为赴你我丧礼,如今却还是为了江山,为了展氏子民。罢了,罢了,展承安,你须得永远记住你亲手送杜桑榆上马出城那日!

      展承安握玉玺的手抖也不抖,稳稳印下,稳稳抬起,半晌,卷起诏书,封上递出去,离了那御座,笑笑走出。
      “皇上!”老奴老泪纵横,扑倒在承安脚下。承安扶起笑道:“我已下诏禅位睿亲王,如今不是皇帝了,今后可要记得改口。”
      “皇……,您的病……”
      “一日是活,二日也是活。罢了,不可强求。”承安笑笑,“二哥从小钦慕桑榆,桑榆本有治国安邦之才,断不会弃他不顾。朝中我都安顿好了,现在……”
      突然雁鸣,承安十数年来第一次有时间扬头看到一排大雁,他端详半日直至眼角流出泪来,突然又道:“终是还有一见,不坏,不坏。”说罢,竟嘿嘿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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