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周析白

7、 [ 輔車相依 ,唇亡齒寒 ]

　　心口的痛,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紧促.想要睁开眼.却发现无论怎样用力.都像被覆上了千斤鼎,不能睡,不要睡,不可以入睡.身体那么疲惫.仿佛被贯入了无形的压力.连呼吸都变的挣扎.可是不能睡.怕一旦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张口,想唤一声阿蛮,还想看她猫儿一般慵懒的脸,想默默的守护着她微微的笑.可是喉咙是干涸的.唇络也干涩.像被人用手掩盖的密实.
　　要死了么.?.要死了吧..
　　明知道是迟早要面对的事实,明明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这么难过..
　　舍不得.终究是舍不得..
　　有些人是毒.一眼望过去,便深入愁肠.百尺莫回折.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脑中原本清晰的一切,此刻却如同车轮碾过的压痕一般凌乱.重叠.记忆仿佛被重新堆砌,一些过往拂去尘埃.开始慢慢显露正身..

　　那一年,她八岁.他十八少年华.
　　翩翩举子和娇俏女娃.相错十个年头.任谁,都不会想到彼此会有任何交集吧.上天如此抬爱:赐他玉树临风的躯壳.温文儒雅的举止.才华横溢的头脑.云淡风情的品性.他遇见虞佳人.那般恬淡安娴的女子,他见到她,内心便感觉温和安定,与世无争.便想就是她吧,他此生的妻,应该就是她了吧.所以当觉察天子口中半遮半掩的赐婚之意.他浅浅一笑便不露痕迹的婉拒.他本就淡漠.功名利禄和金银财富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离.更何况远在瑶山随母妃礼佛的华清公主与他不曾有任何交集.面如冠玉风度卓而的男子就这样在大殿之上,推掉那触手可及的富贵荣华.刻意忽略满朝文武脸上的诧异.却不经意间忘记看一眼高高在上的君王,眼底滑淌的暗涌.
　　此后便听闻华清公主自瑶山归来.他更是刻意减少了入宫面圣的机会,只是有那么一次.在即将到来的大婚前,他最后一次面圣后离开朝堂,路过御花园的片刻偶见粉妆玉砌的华清.疏疏行礼便退去,他那般淡薄肆意.自然无法留意身后一道灼热的目光.绵延到他身影顿失的尽头.
　　他是一株挺拔的白杨.淡泊宁静.却又温良恭谦.连高高在上的帝王都可以拒绝.又怎会费心留意视线外的任何人.直到现实的美好突然逆转,直到所有平衡被从天而降的圣旨打翻.仿佛被一场秋雨淋的通透.他清醒的时刻.已经物是人非.时过境迁.
　　高居帝王之位的男人如愿以偿的扬起嘴角.眼底一抹得胜的笑意凛冽.以为,这清秀苍白的男子,这一次,终会如他所愿.摆在他面前的黄金托盘里,一个是驸马的手谕.另一杯则是穿肠毒酒.是生,是死,全在他举手投足间.
　　却竟然微笑.细长婉转的凤眼.悠悠眉梢.唇际三分讥诮七分冷凉.慢慢的,慢慢的抬起一只手,面色平静的挟起那杯毒酒,虚仰颈.顷刻钻入肺腑.视线失去焦点前的霎那间,仿佛看到一张脸.童稚清婉,眼风如三月的春丝荡漾迭绕.
　　微微笑,闭上眼.
　　拥有一个绵长的梦境.梦见那抹小小的身影,仿佛仙童降临,时光停滞不前.岁月悄无痕迹.还是那方碧落的宅院.她仰颈看上他的眼.目光清澈.秋水婉转.阿蛮阿蛮..如何都听不清楚是谁在低唤.用力挣扎.于是醒过来.睁开眼.头顶一方湛蓝的青天.
　　他竟没有死去.
　　单薄的茅屋里,一白须道人盘膝而卧,双目闭了,却仿佛已预知他的觉醒.仙手一指,视线随之转移到桌案,一只白玉细颈的药瓶静立案上,玲珑别致.
　　此处名唤玉虚峰.十天前你被人弃于山脚.我见你脉络全无却面有异相便救起你.你本深重剧毒,却残留一口怨气积压在心.何事不能释怀?
　　他费力起身,却见周身已形削骨立甚为孱弱.道人的疑问在耳边逡巡.幽幽叹息,便记起那一张脸,粲若春花,只觉胸口一阵阻塞,咳喘的愈紧,那张脸就在脑中越清晰.他怔怔然望着掌心的血丝,竟然,偏偏是她么..
　　眼前白衣掠过,视线下方陡然出现一只仙臂,掌中还躺着那只玉瓶,道人叹息.那日救起你时便侧观你面相,虽慧根深重却尘缘未了,六根未净.罢了.既如此,老身便不强留.索性放你回归尘世.因缘旧帐,六道轮回.你既是你.怕今生也只能再做一次自己.只是你体内的毒性仍有残余,日后体质也必难当从前,荫虚草可救你一时,却救不了你一世.还望你速速了却尘缘,否则是生是死,只能听天由命...
　　眼前一阵晕旋,视线再度陷入黑暗.
　　只觉像在走一段幽长的暗路,四周漆黑不见光影.空气里满是潮湿.他满身倦怠却停不下脚步.就这样一直走.一直游荡.直到听见低低的饮泣,似曾相识,声源却不得而见.突然感觉右手腕被人用力拉扯颤动,上偌.上偌.!..是阿蛮么.是阿蛮吧..
　　温玉蹙了蹙眉,疲倦的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