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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程怡菲(终章) ...

  •   程怡菲已经多日不曾出门了,她实在是担心阮铮会狗急跳墙,当街把她掳走,所以宁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留在家里陪秦姨娘。
      不过,秦姨娘并不知道个中情由,只以为她是兴致缺缺所致。
      秦姨娘听程凌说,学堂最近快要进行考试了,若是名列前茅,还能被先生推荐到国子监入学。
      将军府虽然本来就有国子监的入学名额,但是内部的名额哪里有官方的推荐名额说出去好听。
      即便成绩好坏对程凌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但秦姨娘还是希望程凌被人提起的时候,不会带着将军府的名号,而是凭他自己的本事赢得别人的尊重。
      秦姨娘别的事情也做不了,但烧香念佛的钱财还是有的。这一日,她便带着程怡菲一起去城外的小寒山寺上香,专门去拜拜文殊菩萨,祈求老天给程凌一个好名次。
      程怡菲不想辜负秦姨娘的爱子之心,便只得勉为其难地跟着去了,索性护卫众多,路上倒是风平浪静得很。
      到了小寒山以后,因为山路对于马车来说来过吃力,所以众人只好徒步上山。
      秦姨娘常年坐轿子,身体也不如年轻人能抗,到了小寒山寺便已是精疲力尽。
      她跪在文殊菩萨的佛像面前,闭着双眼,双手合十,模样极为虔诚,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会起身了。
      程怡菲如今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哪里坐得住,便说要去净手,在寺内僧人的指引下,带着青容一起去了茅厕。
      这一次程怡菲倒是没有撒谎,她在府里时,闲来无事饮了不少茶水,之前在路上又颠簸了许久,早就有了便意,能忍到现在已极为不易。
      此时见有外人在,程怡菲既要维持大家闺秀的端庄,又急于纾解便意,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飞快地小步走。
      只余下青容在身后一边捂着嘴笑,一边追着她过来。
      小寒山寺的茅厕自然不会如同将军府一般豪华,就是一个用木块和茅草简单搭建的小隔间,连门都不及人高。
      程怡菲怕人闯进来,只好叫青容守在外面替她望风。
      然而,等程怡菲解决好生理需要,整理好衣服出门来时,却并未发现青容的身影。
      程怡菲左右瞧了瞧,并未看见什么人,她喊了两声青容的名字,却无人应答。她只以为青容是因为什么事暂时离开了,也没有多想。
      茅厕这边味道挺大,尤其是有风吹过时,那难闻得令人窒息的臭味更是扑面而来,自然不是久留之地。
      无奈之下,程怡菲只好打道回府,想看看青容是不是自己先回去了。
      程怡菲才走了没多久,身后忽然一阵疾风袭来。她只感觉自己后颈一痛,随后人便昏迷了过去,正好落到身后两人的手上。
      一人扛起程怡菲往偏僻的地方走,另一人则跟在身后四处查看是否被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两人从围墙的低矮处翻过去,很快便与其余几人会合。
      这一行人总共有五个人,除了刚刚去掳人的两个,还有一个人是车夫,另外两人则分别是阮铮和他的副将石群。
      阮铮问道:“有人发现你们了吗?”
      扛着程怡菲的那人回复道:“没有。除了一个丫鬟被我们打晕了,其他人根本没注意到。”说罢,他便将程怡菲扔到了马车上。
      阮铮点点头,“那就好,走吧,今天我们就离开京城回北庭。”
      几人离开北庭已经有许多天了,在京城一直吃不习惯住不习惯。好不容易能回家了,其余四人顿时振奋不已。
      马车并不大,车儿板子只能坐两个人,于是便有另外两人跟着阮铮一起挤进了车厢内。
      车厢虽然空间大些,可若是任由程怡菲躺在地毯上,其余三人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于是,阮铮便“好心”地将程怡菲扶着坐起来,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并排坐在一边,而另外两个部下则坐在他的对面。
      阿勇看了昏迷的程怡菲一眼,脸上满是纠结,犹豫了半天才开口。
      “主子,之前听说您去程蔚那个老东西家里提亲去了,怎么,难道您真的要娶他的女儿?”
      阮铮神色莫测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坐在阿勇旁边的阿武连忙用手肘怼了阿勇的胸膛一下,低声骂道:
      “你是不是傻?程蔚杀了我们多少弟兄,主子怎么会娶他的女儿呢?”
      阿勇更不理解了,他挠挠头道:“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这个女人呢?带回去多费事啊,还要管吃管喝的。”
      阿武白了他一眼,“主子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做下属的听吩咐便是,不该问的别问。”
      阿武虽然也想不明白,但他向来都听从阮铮的指使,即便心有疑惑,也不会去质疑。
      阮铮自然是明白下属心里的小九九,为了维持自己的公信力,当下只好解释道:
      “虽然程蔚的女儿长得确实不错,但我并非贪图她的美色。如今我大军和南朝对峙许久,迟迟没有进展,若得此女,你说程蔚会不会投降呢?”
      “即便他不投降,那又如何呢?一个女人而已,到时候扔给士兵们,我倒要看看程蔚的脸上过不过得去!”
      阮铮的声音并未遮掩,暂时充当车夫的那二人自然也能听见。
      这招果然狠毒!众人闻此,顿时对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也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几人担心程家的护卫察觉不对会追上来,头几天便日夜兼程,后面才敢慢慢缓下脚步。
      宽阔的官道上,酒家极为难得,偶尔会有些附近村子的人在此挑担摆摊。
      眼见着前方有个面摊,几人腹中饥饿,便停下马车,去面摊那里要了几碗面,大口吃了起来。
      面摊上原本就有三桌人,似乎是押镖的,体型健硕,胡须满面,一脸的尘土。
      阮铮几人扫了一眼,也没放在心上。反正半道相逢,等会儿就各奔东西,何须在意呢。
      那群人吃得很快,将面碗一扫而光,随后便结账走人。
      他们牵着马匹经过不远处的马车时,忽然发难。
      有两人忽然跳上马车,一人重重抽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吃痛,撒腿便跑了起来;还有一人则灵活地钻进马车,似乎是要查探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阿武的面吃到一半,见到这般情景,立马撒腿便去追赶马车。
      “马车,我的马车。”
      其余的人听到马叫声时便也察觉到不对,但为时已晚,转眼间马车和马群都消失在了飞扬的尘土中。
      阿武虽然追了很久,但双脚难敌四腿,跑到半道便看不见那群人踪迹了,只得无功而返。
      “主子,我没追上他们。不过,阿勇还在马车上。”
      阮铮面沉如水,恨得咬牙切齿。“损失了多少?”
      阿武吞吞吐吐道:“我们的行囊,还有那个女人,都在马车上。请主上放心,以阿勇的武艺,定能从这群贼匪手中逃脱。”
      阮铮憋了一肚子火。
      终日打雁,没想到今日却被雁啄了眼。
      他闭眼又睁眼,努力压下心中的戾气。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女人虽然从他们手头跑了,但落入那帮贼匪手中也落不了好。算了,还是先赶回北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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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怡菲早就醒了,只是身边有个大高个看着她,再加上手脚都被绑住了,想跑都没法跑。
      不远处传来面食的香气,勾得人垂涎欲滴。只可惜,她这一去,恐怕就再也吃不到了。
      程怡菲不想落到和上辈子一个下场,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咬舌自尽时,忽然有一人闪身进了马车,马车也飞快地跑了起来。
      程怡菲本以为是阮铮那帮人吃完面以后回来了,结果却发现来的竟然是个陌生人。
      那人甫一进来,阿勇就察觉到不对了,立刻便和对方打了起来。
      两人撕来扯去,缠斗了许久。
      马车本就一直在快速行进,颠簸不已,如今因为那二人的打斗,车壁便时常被撞得砰砰响。
      程怡菲担心自己被殃及池鱼,只好躲在角落,努力将自己的身体缩到最小,躲避那二人的攻击。尽管如此,还是被波及了好几次。
      虽然那两人的力道没有收敛,打得程怡菲眼泪汪汪的,但她依旧不敢喊出声,只好将呜咽声压在喉间,生怕引来那二人的注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又有一人钻进马车加入了战斗。
      新来的和之前那个陌生人分明是一伙的,阿勇原本和之前那人勉强能打个平手,如今有了新人加入,便开始落入下风。
      车厢本就不大,在那三人的打斗中终于四分五裂了。
      躲在角落的程怡菲也掉下了马车,很快便有人将她扶起来,拉到了一旁。
      原本在马车外面围观的人也相继加入了战斗,阿勇双拳难敌众手,最后被人一刀捅死了。
      苟活下来的程怡菲惊魂未定地看着周边围过来的人,心里有些惶恐。
      难道她才出狼窝便又入了虎穴吗?
      为首之人穿过人群走了过来,神情激动不已。“程姑娘,你还认得我吗?我是程将军的副将,在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程怡菲神色间有些惊疑不定,见眼前这群人似乎并没有恶意,这才沉下心仔细打量对方。
      要是没了这满脸的胡须,好像是有点眼熟。难道真的是程蔚的副将吗?但他们上次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程怡菲确实没什么印象了。
      见程怡菲眼中还有些戒备,那副将也并不恼,只吩咐两位部下带着程怡菲先行离开,他们还有要事亟待处理,事后再来会合。
      护送程怡菲的那两人全程都对程怡菲客客气气地,不过,终究是男女有别,他们也不敢唐突了将军府的大小姐,自然不会让程怡菲与他们共骑一匹马。
      幸亏马车虽然已经四分五裂了,但车板还能将就使用,于是两人便在前头驾着马,后头拉着独自坐在车板上的程怡菲。
      三个人并不急着赶路,为了照顾程怡菲,不让她坐得太难受,一路上都是走走停停。
      离京城还有一半的路程时,三人碰巧还遇见了将军府的护卫们。
      却说当时在小寒山寺,秦姨娘发现程怡菲和青容二人久久未归,心中生疑,派人去查看后,这才发现青容被人打晕了,而程怡菲则不知所踪。
      秦姨娘心慌意乱,当即便封了小寒山寺,不让任何人进出。可护卫们里里外外搜寻了个遍,也没找到程怡菲的踪迹。
      程怡菲如今还待字闺中,若是被人知晓她失踪了,可想而知名声会多么难听。
      秦姨娘心中虽然着急,此时却也只能对外言笑晏晏,一边推说程怡菲十分真挚,想要在小寒山寺为远在边关的父亲祈福,一边则声称将军府被贼人光顾,丢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护卫们如今分散在四处,可不就是为了寻找将军府那件丢失的宝物么。
      如今宝物既已寻回,自然就该物归原主了。
      为了圆秦姨娘对外撒的那个谎,护卫们便找来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护送端坐在马车里的程怡菲回将军府。
      围观的百姓们不由得赞叹将军府的大小姐果真是孝顺至极,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为了自己的父亲,竟然能在小寒山寺苦修这么久,只怕是人都消瘦了几分。
      回到将军府以后,程怡菲和秦姨娘不由得抱头大哭。
      面对数日以来夜不成寐以泪洗面的秦姨娘,程怡菲不忍心再欺瞒,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幸而,程蔚的副将在此时来求见。
      副将是特地来安程怡菲的心的。
      “程姑娘,请您放心,那贼子四人已经伏诛,以后不会再有不长眼的来打扰您了。”
      阮铮居然就这么死了?
      程怡菲一脸恍惚,再次确认道:“你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都死了?”
      副将点点头,沉声道:“自然是真的。那四人加上我们最开始杀的那个人,一共五人,他们的人头如今想必全都摆在了主将的案头上了。”
      听到这个消息,程怡菲总算是松了口气。
      倒是秦姨娘一脸的不明所以,“什么贼子?什么人头?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听起来怪吓人的?”
      副将只好解释道:“掳走程姑娘的那帮人其实是北庭的贼子,想必是准备用姑娘来威胁主将投降的,听说他们之前还冒充商人来将军府来提过亲呢,幸亏夫人好眼力,将他们赶走了。如今他们已经全部死了,以后也不必担心。不过,为了防止以后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还请各位出入定要带上护卫,保重自己才好。”
      秦姨娘闻言,顿时一阵后怕,不由得连连点头。
      “一定一定。这次真的多谢各位了,我已命人备下宴席,请各位将士今晚莅临寒舍好好吃上一顿。各位陪伴将军多年,劳苦功高,这次又帮了大忙,还请各位千万不要推辞。”
      此番宾主尽欢,席间觥筹交错,自不必说。
      如今心头大患已除,程怡菲也不再担惊受怕了。
      而北庭因为连着损失了几员大将,所以士气大跌。偏偏就在这时候,镇边将军程蔚一改之前的保守战略,主动发起了进攻。
      在半年之后,北庭终于退兵了,南朝迎来了久违的安宁。
      第二年,在秦姨娘和盛夫人的撮合下,征得程怡菲的同意后,程怡菲和表哥盛唯定下了婚约。
      秦姨娘这一世过得安稳又幸福,丈夫并不贪恋女色,后院除了程夫人便只有她一人,对她十分敬重。
      虽然秦姨娘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但儿子很出息,凭着自己的本事入了朝廷当了大官;而她那个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的女儿和她关系融洽,极为孝顺体贴,也满足了她没有女儿的缺憾。
      程夫人心中只有佛祖,无欲无求,最终还是在十年后遁入了空门,削发为尼,从此常伴青灯古佛。
      程蔚一生为国为民,立下无数汗马功劳,陛下对他十分看重。待他驾鹤归西,他的名字甚至被陛下写入了功勋堂,留给后人瞻仰。
      至于程怡菲,她和盛唯的婚后生活过得也极为平淡而温情。原本两人就是表兄妹,此番亲上加亲,婆婆又是亲姨妈,婚后又儿女双全,日子过得舒坦极了。
      待程怡菲寿终正寝以后,她回到了地府,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是程怡菲,而是引魂使钟妍。
      钟妍满含期待地看着程怡菲的魂魄,问道:“你觉得这一次过得如何?合乎你的想象吗?”
      程怡菲却只是浅笑了一下,“我觉得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觉得如何。”
      钟妍顿时愣住了,她的目光转向三生石,总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回过头,还想再对程怡菲说些什么,却发现眼前早已没了程怡菲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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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妍,你还是执迷不悟吗?”
      一声厉喝将钟妍惊醒。
      她抬头一看,眼前的场景瞬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前方端坐在莲花台上的正是地府的地藏王菩萨,他的左边则是后土娘娘,右边是东岳天齐大帝,三位尊者此时正面含慈悲地注视着她。
      而位于下方左边的便是地府的判官,刚刚那句话便是出自他的口中,只见他的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钟妍此时站在大殿中央,而她的面前正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书“三生石”三个大字。
      此刻钟妍终于想起来了,她之前不过是进入了一场由三生石编织的幻象。她以为自己是引魂使,专门帮助亡魂消解执念,然而实际上,她自己才是那个怨魂。
      幻象中被阴差带过来的怨魂乔桂香,燕蓁蓁,纪绾绾,以及程怡菲,她们全都是钟妍的前世,真正需要消解执念的人其实是钟妍自己。
      至于地府的大人物为什么全都在聚在此地,事情的原委要从很多年以前说起。
      曾几何时,地府严重人手不足,因此,面对摩肩接踵的亡魂,判官朱笔一勾,大手一挥,在阎罗殿前贴上告示。
      即日起,若有鬼魂愿意放弃转生,立下灵魂契约,留在地府成为阴差亦或引魂使,协助判官处理地府生死轮回事宜,地府便可达成此魂生前所愿。
      契约需以灵魂为介,若是鬼魂违背契约,将会受到天道责罚,魂飞魄散,永世无法超生。
      而除开人手不足以外,另有一事,也颇让判官费心。
      这普天之大,并非所有鬼魂在身体死亡以后都乖乖回到阴间报到。有些亡魂虽然身死,可执念过于强烈,便长时间地滞留在人间。
      也正因为人手不足的缘故,判官只好趁着忙里偷闲的时候前往人界,去寻觅那些已经死去却迟迟不去地府排队投胎的鬼魂。
      而就在判官时常离开地府的时候,在黄泉边上,一朵小小的花儿破土而出,获得了新生。
      因为每日有无数个亡魂从黄泉路上走过,大量的阴气滋润着那朵花儿,所以它越长越高,越长越大,终有一日,它开了灵智。
      但它的枝干相对于人类的身体而言,委实太过渺小,判官日日从黄泉路边上经过,也不曾发现这一朵颜色像血液一般鲜红的的美丽花儿。
      这朵花叫做彼岸花,原本离它化为人形还需要上千年的岁月。
      然而,有一日,判官去捉拿滞留人间的鬼魂时,遇上了一个厉害的家伙。
      虽然判官最终大获全胜,但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他多年不曾受过伤,在那一次战役中却被厉鬼打得吐了血。
      为了早点将这厉鬼送去轮回,他只用手随手抹去了嘴角溢出的血痕,却没想到他行色匆匆地赶路时,他的血沿着垂在身侧的手掌滴落下来,正好落在了那朵无人问津的彼岸花上。
      彼岸花得了判官的血以后,迅速地吸收了,只数日之间便长得硕大无比,没多久便化形了。
      彼岸花初初长成人形,懵懂无知,见许多和她长相无异的魂魄在黄泉路上排着长队,便也傻乎乎地加入到队伍中。
      直至那一日,判官再次从此间路过,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排着长队的亡魂中,有一个尤为不同,白色的光芒格外夺目。
      他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亡魂,那分明是一个刚化成人形的妖物。
      判官大步地朝那妖物走去,周遭的亡魂惧怕他身上的神力,纷纷退避。
      彼岸花却懵懂无知,看到眼前的判官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傻傻地站在原地。
      判官上下一扫,便已看出她的原形来。
      没想到,一朵滋生在黄泉边上的彼岸花还能有这般造化。
      或许是因为日夜遭受阴气的侵蚀的缘故,彼岸花对其他亡魂身上的阴气并不反感,反倒适应得很。
      判官心想:这难道不是天道送过来的好苗子吗?
      判官此时正是急缺人手的时候,在他看来,彼岸花这等并不害怕阴气的天生妖物岂不是做引魂使的一把好手吗?
      于是,判官便心满意足地将彼岸花带回了官衙。
      彼岸花第一次做人,什么也不懂,判官只得手把手教她识文断字。
      不过,开了灵智的彼岸花学起东西来,极为迅速,没过多久便认清了常见的字。她甚至还为自己取了个喜欢的名字,叫做钟妍。
      钟妍学完了文字后,判官急于让她早日接下引魂使的职位,便又让她整日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中,里面尽是历年来地府审理的案件。
      只不过,虽然细细研读了那些卷宗,但钟妍却并没有什么长进,在旁听判官断案后,总是会提出一些极为浅显的问题。
      判官见此,不由得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只怪自己急于求成,如今反倒揠苗助长了。
      尽管钟妍已经遍览群书,但终究不通世情伦理,不明白各种案件的种种情由。如此下去,又岂能指望她办案的时候秉公无私,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呢?
      那些亡魂之所以生出各种妄念,无非是在人世间走过一遭后,经历多番变故,才得以衍生出来种种执念。
      做人做事均是如此,不仅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因此,判官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送钟妍前往阳间历练一番。待她通晓各种道理以后,再回地府当引魂使也不迟。
      只可惜,判官的出发点是好的,奈何天意弄人。
      钟妍原本就长期处于阴气的滋润下长大,即便化成人形以后,也格外容易招惹那些阴邪之物,在人世间也总是引来那些心怀恶念之人。
      第一世,钟妍投生到大富之家,做了乔家的独生女乔桂香,吃穿不愁,本该万事顺遂。只可惜,匹夫无罪,怀璧有罪。
      她空有财富,却没有自保之力,反倒引来了有心人的觊觎,不仅被骗财骗色,最后还惨死在庵堂。
      第二世,钟妍投生于修道世家,天生灵体,奈何她性情过于柔顺,不爱杀戮,硬生生地浪费了这天赋。非但如此,她还眼瞎心盲地看上了藐视苍生为祸人间的师兄,最后与茅山众人死在了一起。
      第三世,钟妍投生到官宦人家,高门大户,但是因遭受家族牵连,沦落风尘。她听信负心人的甜言蜜语,忘记了父母,沉溺于男女之情,最后被人抛弃之后,惨淡地结束了生命。
      第四世,钟妍投生于将门,按理说,父亲身居高位,护她一生平安喜乐是绰绰有余。但她浅薄之极,只喜欢那些不可捉摸的风花雪月,轻易便落进了有心人的圈套,受人蒙骗,最后落了个和家人阴阳两隔的下场。
      每一世,判官其实都给钟妍安排了大好的人生,可钟妍的命格实在太过独特,竟然引来了无数心怀恶念之人,最后的结果都不好。
      甚至于,她历经的那些轮回加起来都没超过百年,没有任何一世能安安稳稳活到老。
      钟妍这种天生长在地府的妖物,即便喝了孟婆汤,也只是暂时忘却前尘往事而已。待到结束人间的寿元回到地府时,就会全部想起来。
      在这一世又一世的历练中,钟妍心中的怨气也日益增长。从前她还能勉强忍住,按而不发,可越是到了后来,她内心的激愤便再也压抑不住了。
      判官虽然有心照拂她,但他因为常常有公务在身,所以并不是一直待在地府。
      于是,等到判官察觉到钟妍的状况不对劲以后,匆匆赶回地府时,便只见地府一片狼藉,油锅被掀翻在地,还磕破了一角;锁着恶鬼的镣铐也被砍得稀碎;孟婆才做好的汤更是撒了一地。
      地府更是鬼哭狼嚎声一片,始作俑者甚至还把排队投胎的亡魂踢到了黄泉中,任由他们被黄泉里阴冷的河水侵蚀得痛苦翻滚。
      眼见着钟妍甚至朝着轮回台走去,似乎是不怀好意的模样,判官头疼不已,连忙制止她。
      “钟妍,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钟妍回过头,眸色泛着鲜红,仿佛随时都会变成厉鬼一般。她的神色也有些诡异,脸上半是清醒半是疯狂。
      钟妍似乎认出了来人是谁,脚步也稍微停顿了一下,甚至还笑着跟判官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判官大人啊。大人,我心里好不痛快,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么多痛苦?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害我的人活得好好的?是不是只要毁掉这里,不再陷入轮回,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她别过脸,脚步重新动了起来,似乎依旧想去破坏轮回台。
      判官急中生智,连忙说道:“钟妍,你先住手,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先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呢?”
      钟妍再次转过头来,神色一瞬间有些迷茫,“你真的能帮我吗?”
      判官拼命点头,他必须先想办法将钟妍忽悠过来,她离轮回台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钟妍忽然想起来,判官是地府的管理者,或许,他真的能帮自己也说不定呢?
      她歪着头,眼神有些无辜,恍若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
      “那我想让那些人都去死,好不好?为什么只有我那么惨呢?那些害我的人,他们才该得到报应。”说着说着,钟妍的眼中竟流出血色的泪水。
      判官背着手,一脸的气定神闲,仿佛万事都尽在掌握一般。“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他的语气充满诱惑,“三生石可以帮你改变过去,只要你跟我去三生石那里,你就可以自己亲手报仇了。”
      钟妍果然心动了,她感到十分欣喜,眼里的血色慢慢褪去,竟然还真地朝着判官的方向去了。
      判官不想让她看穿自己的意图,便背过身,在前面带路。
      路边的亡魂像躲瘟神一样避开二人,判官只得无奈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地府此次遭受了如此大的冲击,他又得花费一段时间来处理了。无论如何,眼下还是先解决钟妍的问题吧。
      判官很快便带着钟妍来到了三生石前,只见他大手一挥,三生石顿时便清晰如镜,光可鉴人。
      须臾之后,三生石上便开始出现了钟妍之前那四世的过往。
      判官一脸严肃地看着钟妍道:“如今三生石就在你面前,只要你将手伸进去,很快便可回到过去,修改那些你不愿意接受的人生。不过,我得事先提醒你,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你,无论发生过什么,你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钟妍没听明白判官话里的意思,她想着只要能报仇雪恨,改变过去,那就什么都好说。
      钟妍目光贪婪地盯着面前的三生石,眼中满是不顾一切,于是,她果断地伸出手来,触碰那些飞速晃过的场景。
      在钟妍的眼里,一道刺目的白光出现,她顿时就置身于三生石中。
      记忆逐渐变得模糊,钟妍的眼神也迷蒙起来,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一阵困意袭来,她见旁边放着一桌一椅,便忍不住坐了下来,撑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等到钟妍再次醒来时,便有阴差领着怨魂乔桂香来拜见作为引魂使的自己。
      而在判官的视觉中,钟妍被三生石带入了幻境之后,便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幻境中的时间虽然过去得很快,但钟妍的怨气如此之深,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来。
      判官打量着钟妍的躯体,有些犹豫不定。
      钟妍的怨气过于强烈,加上又是强大的妖物,只有趁着她沉迷于幻境的时候打败她,才不费吹灰之力。
      但钟妍好歹是天生的阴体,得了机遇才有此造化,若是就这样轻易毁去,未免有些可惜。
      判官左思右想,最后只好请来闭关的地藏王菩萨,后土娘娘以及东岳天齐大帝,请三位示下。
      三位尊者掐指一算,便已知晓钟妍的前世今生。他们一眼便看出判官心中的不舍和可惜,便只笑道:
      “判官素来刚毅果决,如今却为了一个妖物请来我等,可见判官心中已有决断了,又何须问过我们呢?”
      判官老脸一红,老老实实说道:“此女与我有缘,当年不过得了我的一滴血,如今就能有如此大的造化,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一想到钟妍困于过往的那些前尘旧事,心生怨念,长此以往,必会为祸人间,判官的脸色也不由得黯淡下来。
      “如今她被怨气缠身,虽然我已用三生石的幻术困住她,但终究非长久之计。妖物修成大道属实艰难,我思来想去,就此将她斩草除根实在是太过可惜,不如请尊者们将她收在门下,多加管束。”
      “各位尊者道行高深,即便她心生叛逆,收拾起来想必也轻而易举。若是得蒙各位的教导,说不定她也能早日勘破孽障,重获新生。”
      三位尊者对视一眼,倒也没有直接出言拒绝。推算只是推算,品性如何还是要看过本人才好判断。他们便索性跟着判官一起来到三生石前,静候钟妍从幻境中挣脱出来。
      钟妍在幻境中虽然是旁观者的身份,但又主动参与了改变命运的活动。她以为是在改变别人的人生,实则是改变自己的人生。
      但离开幻境,想起了一切以后,钟妍才终于明白进三生石之前,判官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在幻境中,她欺骗了亡魂,说能改变她们的人生;可回到现实中,判官同样也欺骗了她。
      三生石根本不会改变任何事情,过去的事情终究是过去了,她根本不可能改变那四个轮回的人生。
      想到这里,原本在幻境中消散的怨气慢慢又开始聚集起来。钟妍满脸迷惘,不知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消解那些积淀的怨气。
      她心有不甘,抬头看着前方慈眉善目的三位尊者,不由得双膝跪地。
      钟妍目光虔诚地注视着他们,发自内心地提出疑惑。
      “敢问尊者,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自己释怀?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我每每想起来,便觉得心情郁结,十分不畅快。”
      地藏王菩萨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你在幻境中看到的,是真是假,想必你心中自有定论。”
      东岳天齐大帝接着道:“倘若你经历过的轮回是真,你在幻境重新经历的轮回又岂能是假?倘若你承受过的诸多痛苦折磨是真,那你度过的那些欢欣快乐又岂能是假?”
      后土娘娘随后道:“何须拘泥于事情的真假?你看到的是真,感受到的是真,那就足矣。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你觉得冤屈难解,想要报仇雪恨;明日她又觉得日子过得不舒坦,想要重新来过;如此这般,你来我去,循环往复,何时才能是个头?倒不如放下过去,目视前方,方能成就心性。”
      钟妍觉得三位尊者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回想起她在幻境中度过的那些幸福时光,好似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已不再那么重要了。
      可是她浑浑噩噩了那么多年,如今一夕之间就让她忘却前尘往事,放下心中执念,她着实有些无所适从。
      三位尊者互相看了看对方,无需说出口,心中便已很快做好了决定。
      后土娘娘和蔼地说道:“你我今日能在此遇见,便是有缘。既如此,从今日起,你便跟我回九华玉阙,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修行吧。”
      判官闻言大喜过望,虽然他也希望三位尊者之一能收下钟妍做门下弟子,但之前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根本没做指望。
      如今后土娘娘开了尊口,判官自然是希望钟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好好修行,将来造福世人。
      他不由得满脸兴奋,催促道:“钟妍,尊者对你如此厚爱,还不快拜谢尊者!”
      钟妍也没想到今日竟能结得如此善果,稍楞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连忙躬身道:“多谢尊者赐教之恩。”
      三位尊者笑而不语,等钟妍起身以后,便发现地藏王菩萨和东岳天齐大帝的身影已经消散了,独留后土娘娘还在原地,显然是在等候她。
      “痴儿,跟我来吧。”
      后土娘娘大手一挥,钟妍还没来得及和判官告别,转瞬间便已出现在了云雾缭绕的缥缈仙宫中。
      从此以后,她便是后土娘娘座下的修行之人了。
      判官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心里莫名有些空荡荡的。
      唉,多好的一个苗子,就这么白白送给尊者了。罢了,只能感叹他与钟妍实在没有缘分吧。
      数日之后,阎罗殿前再次被贴上告示,广招阴差和引魂使。
      至于那又会产生一段怎样的奇缘,就留给后人撰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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