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红踯躅

2、（二）

　　收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无疑是樱木十八岁那年最重要的事情。

　　那年夏天，天气一反常态的热，才七月中旬就创了几个新纪录。天天听新闻里播报着“三十年来最严重”，“发布黄色高温预警信号”，“明天气温仍然维持在35度”。天一热人就觉得倦，无事在家时，樱木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脑袋上绑一条湿毛巾，躺床上边吹风扇边看电视。走廊里放两盆水，各浸着一个西瓜，自己白天吃一个，晚上老妈下班回来后再吃一个。

　　有天中午吃过饭，樱木刚爬上床眯了一小会儿就被敲门声吵醒。本来不想理会，可觉察到声音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后，只好跳下床臭着一张脸去开门。结果打开门就愣住了。本以为会是洋平他们，却不想站在面前的是他们小区的居委会主任。骂人的话也就硬生生地被咽回到肚子里。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大婶来自己家多半没好事儿。小时候，经常因为他跟邻居小孩儿打架跑来告状；再长大一点儿是因为他偷放爆竹，还不小心把一家老人屋后的木头堆给点着了；上学之后，逃课去游戏机店被她瞅到也会跑来家里教训半天。樱木他爸在世那会儿，她每次来访都意味着樱木过后要挨一顿棍子炒肉，仔细算算，差不多都够写一部血泪史了。
　　不等樱木开口，对方就从肩上挎的尼龙绸包里掏出一个大红色的信封塞给他，信封上“金榜题名”四个金字看得樱木一愣一愣。“行啊小子，”女人笑着拍拍他肩膀，“考上名牌大学了都，也算给咱们这片儿争了光，你妈知道了准保得乐死……”语气自豪得好像考上A大的是她儿子。
　　临走前，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儿，一把拉住樱木，“上次来找你那同学，骑自行车还跟我问路那个，叫什么来着？”
　　表情跟流川亲卫队那群女人一模一样。
　　樱木一听顿时翻了脸，伸手把来人往外推，“大婶你很烦啊，我要睡觉，想打听那只死狐狸找别人去！！！”

　　被A大录取的消息传开后，走在小区里，樱木明显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身上所带来的层层压力，就像第一次跟陵南打练习赛，他站在球场上手足无措那会儿。其实也怨不得别人稀罕，樱木的顽劣是从小就出名的。要不是沾体育特长的光，就凭他那半吊子水平，别说A大，真参加高考的话搞不好连普通大学都没得上。
　　去学校领档案那天，樱木站在写着自己名字的喜报前自命不凡了好一阵子。高宫在旁边打趣说，花道你小子居然能上A大，那是不是改天连母猪都能上树了啊。樱木听后哇哇叫着扑过去，结果被睡眼朦胧的流川用单车撞了个人仰马翻。
　　流川也进了A大。但跟樱木直接保送不同，他只是借着体育生的身份，把录取线压低一些罢了，将近五百分的成绩是高三一年咬着牙拼出来的。
　　樱木大学毕业以后才知道，A大的保送名额开始其实是给流川的。只要他愿意，象征性地去参加面试后就可以与高考无关了。偏偏那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没转过弯儿来，不肯去，一心只想往F大考。
　　拼了一年，可惜最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但那时候樱木对这些一无所知，都是后来听彩子讲的。他只记得某个周日的下午，流川到他家扔给他一份A大保送考试的资料，说句“你去看看”，就骑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上了大学之后，因为不在同一个学院，樱木很少能碰到流川，也正好乐得他眼前清净。高中三年，因为那家伙心里不知添了多少堵，大学生活可不能再毁在他手里。
　　樱木从大一下学期开始了自己的兼职生涯。体育用品店，网吧，西餐厅……做得最久的是学校附近便利店的店员。有天下午，轮到樱木一个人看店，正写信时有人推门进来。他把东西一股脑塞到抽屉里，站起身，习惯性地说了句“欢迎光临”，然后有些惊讶地认出来人是流川。
　　流川刚看见樱木也是一愣，很快便恢复常态。他的目光在周围淡淡地绕个圈，落到樱木穿的大红色制服上时，脸上居然有点要笑的意思。
　　樱木一见他这种表情就来气，也顾不得什么上帝不上帝的，瞬间原型毕露，“死狐狸你有话说话，笑屁啊！”
　　流川不理他，只管低头在货架上打量。去冰柜拿饮料时，樱木听他说了句，“这衣服颜色跟你头发还挺配的。”
　　“我靠……”樱木被他堵得半天没缓过劲儿来，骂人的话在嘴边转来转去，说出来却成了“你小子跟刺猬头一样，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啊。”
　　从高二开始，流川跟仙道交往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最初的震惊过去以后，湘北一干人时不时就拿他俩的事儿来调笑。尤其是樱木。原先他跟流川不合，三分是因为球场上出风头，七分是因为晴子。知道流川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后，樱木越发肆无忌惮起来，“死狐狸你当心被仙道甩了”已经差不多成了他的口头禅。每次听到这话，流川就翻个白眼，爱理不理地甩给他一句“白痴，要你管。”

　　结账时，樱木看到流川手里只拎了两瓶饮料，一瓶红茶，一瓶宝矿力。他边刷条码边不怕死地问，“我说狐狸，你一个人喝得了两瓶么，该不是在跟谁约会吧……”
　　“那又怎样。”
　　“诶？不是吧……”樱木一脸“啊啊啊，大八卦”的表情，“你被刺猬头甩了？”
　　“樱木你瞎说什么呢，”突然出现在流川身后的，是一年多没照面的仙道， “……老半天不出来，还以为你怎么着了。”
　　后半句是冲着流川说的。
　　樱木被仙道的出现吓了一跳，回过神之后，朝他肩膀就是一拳，“刺猬头你不在S城好好待着，跑首都来祸害人民啊？”
　　仙道躲开他的拳头，笑得眉眼弯弯，“有人想我了，所以就过来看看他。”说着，还拿胳膊肘碰碰流川，“对吧？”
　　流川哼一声，一副被恶心到的表情，顺手拿宝矿力往他怀里砸。仙道笑着接了，然后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这么冰啊……”
　　付了钱，流川朝樱木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仙道挥挥手，说句“我们走了哈”，也跟在流川后面出了门。
　　他们没有回头，所以不知道樱木其实一直都在注视着他们。不知道樱木看见仙道在自然而然地握住流川的手后，一起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他们就用这样的姿势，并肩走在B城夜晚微凉的空气里。

　　等两人的身影完全从视线里消失后，樱木拿出写了一半的信，继续写道，“我们这边天已经开始冷了，晚上风很凉……大学生活虽然有意思，但我还是很想起你……”
　　放在右手边的信封，是跟樱木性格完全相左的粉红色。而收信人一栏，用黑色水笔工工整整地写了四个字——“赤木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