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红踯躅

1、（一）

　　仙道跟流川最早的接触可以追溯到他六岁那年。

　　那时候仙道家条件不怎么好，父母都是普通上班族，单位里还三天两头折腾下岗裁人。仙道六岁之前，一家三口一直住他妈妈单位分的宿舍。套三的房子跟人合住，仙道家两间另一家一间，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特不方便。仙道那会儿胆子小，半夜起来上个厕所总是胆战心惊的。后来赶上仙道奶奶家拆迁，他爸户口在那片儿，分了间套一的房子。两口子商量一下，觉得房子虽然小了点儿，但好歹是独门独户，将就一下也能住，就搬了过去，住到流川奶奶家隔壁。

　　流川爸妈在他两岁的时候的时候去了美国。觉得孩子太小，不好照顾，就把他留在国内让老人帮忙带，定期寄生活费回来，还经常大包小包给流川寄吃的穿的。仙道第一次到流川家玩的时候，被那些漂亮的机器人模型迷得不行。这些东西当时在国内还不多见，而美国对六岁的孩子来说更是难以想象的世界。流川看仙道一脸羡慕的表情，就随手抄起一个变形金刚塞到他怀里，“喏，你拿去吧。”
　　“诶？”仙道有点困惑于流川的大方，“这个你不要了？”
　　流川听了，别过白净的小脸冷冷哼一声，“他们不要我，我才不稀罕他们的东西。”
　　变形金刚仙道最后还是没拿，因为妈妈一直教育他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而流川，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显现出性格里倔强凛冽的一面。

　　仙道他爸是纺织品公司的业务员，常年出差，他妈是一家文化用品店的会计。每到月底那几天，店里忙着盘点清账，差不多每晚都要八点以后才回家。仙道饿了就拿钱去楼下小卖部买点面包之类的垫垫肚子。有次拎着东西上楼的时候遇到流川奶奶，老太太一听说没人给他做饭，说什么也要带仙道去自个儿家。仙道其实早就闻到流川家的菜香味，顾不上推辞，说了句“谢谢奶奶”就跟在老太太身后进了屋。仙道从小性格就讨喜，嘴巴又甜，经常一句话能听得大人乐半天。自己孙子不爱说笑，所以流川奶奶就特喜欢仙道这种小孩儿。
　　那以后仙道成了流川家的常客，隔三岔五过去蹭饭吃。一开始还只是月底那几天，到后来，只要过了六点仙道家厨房还不亮灯，流川奶奶就催孙子过去喊仙道过来一起吃饭。
　　流川在仙道家门上敲三下，里面问一声“谁呀”，然后门就敞开一条缝，露出仙道一只充满警惕神情的眼睛。
　　“我奶奶让你来吃饭。”流川说完转身就走，扔下仙道在门口边穿鞋子边喊流川你等等我啊。长大之后，流川常拿这件事儿取笑仙道，白痴，也不从猫眼看看就开门，万一真遇到坏人怎么办。

　　流川八岁的时候他爷爷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一老一小。从那以后，只要有机会，逢年过节两家人都凑一块儿庆祝。有年除夕，年夜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仙道妈妈开玩笑说，小彰你是哥哥，吃完饺子要给小枫压岁钱啊。仙道听了，就真扔下筷子跑去拿红包包了二十块钱给流川。那时候仙道每天在家帮忙做家务，扫扫地擦擦桌子什么的，干一天他妈妈奖励五毛钱。
　　流川知道他想攒钱买个篮球，不肯要。偏偏那天仙道的倔劲儿也上来了，死活要塞给流川。最后不得已还动用了自己“哥哥”的身份。等流川小心翼翼地把红包收好，仙道问他“吃饱了么”，流川点点头，两人就从椅子上跳下来，穿上外套，一前一后跑去院子里看别人放鞭炮。
　　快十岁的仙道已经比九岁的流川高出大半个头，出门前会拉住流川看他大衣的扣子有没有扣好，然后握着他的手一起塞进自己外套口袋里。

　　小学毕业那年夏天仙道又搬了家。他妈妈托人帮忙用两处房子换了一间套三，总算结束了仙道长达六年的阳台生活。搬家那天，流川奶奶帮着忙里忙外，临走还拉着仙道的手嘱咐他要好好吃饭。流川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肯看仙道，光拿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天花板。仙道等老太太唠叨完了，转身过去拉流川的胳膊，说没事儿，等有空我还回来跟你打篮球，教你的东西可别忘了哈。流川甩开他，白他一眼说你以为我是你啊，白痴。仙道听了笑得嘻嘻哈哈的。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仙道常常会想起流川。但十几岁的孩子，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总是特别强，对很多事情遗忘的速度也往往快得超出自己的想象。升入初中没多久，仙道就入选校队，成为重点培养对象。“学校—篮球馆—家”，三点一线的日子循环往复，几乎让他已经忘记自己曾对一个黑发白肤的男孩子说过“等有空我还回来跟你打篮球”了。

　　如果那个阳光明媚的早上，他没有匆匆推开陵南高中体育馆的大门。
　　微笑着说，“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