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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惜芳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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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天翔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色彩:他终于见识到了“小李飞刀”。
传说,没有人知道小李的飞刀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关天翔却知道刚才的那柄飞刀是从什么地方发出去的。
在疗伤的期间,李寻欢只穿着一件软缎中衣,身上没有任何飞刀。那柄飞刀是关天翔收藏在自己怀中的。关天翔不知道李寻欢是如何知道自己怀中藏有一柄飞刀的,但当李寻欢点住自己的穴道的时候,他取出了那柄飞刀,射向荆无命的剑锋。
自那一刀射出之后,荆无命仿佛突然凝滞一般再无丝毫动作,但关天翔感觉得出来,荆无命的斗志在燃烧,他在积蓄杀意――不是杀气,而是杀意。
杀气有形,杀意无形。
荆无命的呼吸越来越轻浅,他整个人仿佛都渐渐融入这无边的月色和氤氲的温泉水气中,空灵的不带任何气息。
没有杀气,但明朗的月光却仿佛被无形的乌云笼罩了起来,散发着晦暗混浊的、没有生命气息的光芒。天地间溢满了这种月光,溢满了杀意――死亡的杀意。
那种温润如酒般的水绿色光芒渐渐向荆无命手中的剑聚集而去,越来越多的萤火虫仿佛被死神召唤着裹住荆无命的剑锋。
关天翔看不到背对着自己而站的李寻欢的表情,却能看到他那极力控制着颤栗的脊背,听到他那不顺畅的呼吸,关天翔知道李寻欢体内因疗伤而强行注入的内息必定已经紊乱,那让人起死回生的霸道的内力一旦脱离轨道,势必在四肢百骸奇经八脉中蛮横冲撞。
李寻欢的机会只有一个,就是在荆无命的杀意达到巅峰之前,发出飞刀射杀荆无命。
可惜,关天翔身上只带了一柄飞刀。
李寻欢的手中,再不可能有飞刀。
没有飞刀的李寻欢,还是不是小李飞刀?
即使李寻欢没有飞刀依然是小李飞刀,那又如何?
兵器谱中排名第三的小李飞刀,对上排名第五的无命剑,谁胜谁负?
气息紊乱的李寻欢,对上养精蓄锐、有备而来的荆无命,谁生谁死?
关天翔只知道,大哥既然派荆无命来了,就绝对不会让荆无命死。
关天翔更知道,每次自己喜欢上了的东西,大哥从来没有让那东西能完整的保存下来。本以为只要能渡过这七天,只要能将李寻欢治疗好,就能和寻欢一起争夺到强者的地位,争夺到活下去的资格。
但显然,大哥只是又和自己玩儿了一次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又一次让自己亲眼看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毁灭在自己眼前。
月已被杀意笼罩得晦暗无光了。山间的萤火虫也仿佛都已被荆无命的气息控制在剑锋前。周围一片黑暗,一种独特的、毫无生命气息的、阴冷的黑暗。
天地间唯一的亮点是荆无命的剑锋,那水绿色的萤火虫之光,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诡秘妖芒。
李寻欢的面颊被这诡秘的水绿色光芒照耀着,仿佛也有粼粼的青光在皮肤下四溢流荡;在倒映着萤火虫光芒的温泉水波背景中,李寻欢也仿佛是来自地狱的一抹幽魂,闪闪烁烁、若隐若现;而他脸上那种平时看起来总是温柔慈悲的笑容,也被光映得诡异起来。
荆无命隐藏在光芒之后,完全的融入在黑暗之中;或者更贴切的说,仿佛是这天地间无边的黑暗,融入了荆无命的杀意之中。
杀意已经达到了巅峰。荆无命终于缓缓的举起了剑。剑锋前的萤火虫随之而飞舞,形成了一道水绿色的、弧形的光芒。弧形的光芒用缓慢的令人沉迷的速度向上而行。
弧形缓缓转变成了笔直――如同剑锋之外又多出来一柄更长的水绿色的剑――流萤之剑。流萤之剑直指李寻欢的胸膛。
李寻欢依然没有动。
他身上的水渍已经完全被蒸发,软缎中衣微微飘荡,仿佛在一笔一笔、闲散的勾勒着主人那纤细优雅的体形。
笔直的水绿色剑芒开始缓慢的挥动,李寻欢的发丝随着剑芒而飞舞。
李寻欢却依然丝毫不动。
因为,李寻欢不能动。
李寻欢没有可以进攻的对象――李寻欢看不到荆无命――不单单是因为荆无命隐藏在流萤的光芒之后,更因为荆无命的气息也全部寄附在了流萤之中。
李寻欢不能动。
因为李寻欢没有退守的机会,他只要一动,那剑锋前的流萤便会冲到因为移动而产生的空门,而那流萤后的剑锋则一定会立刻深深的刺入那空门中。
攻击李寻欢的不是荆无命,而是流萤。
流萤充满了杀气。
天地间弥漫了杀意。
荆无命不在杀气中,不在杀意中,不在天地中。
荆无命,没有生命的气息。他在天地之外。
无命。
李寻欢不动,但剑芒却缓慢而一刻不停的在动。
剑芒终于迫近了李寻欢的胸膛。
李寻欢这一生身经百战,不知道多少次感受到过死亡的威胁。
他与死亡最贴近的一次,是17岁那年他被人伏击,当时甚至都已经清晰的感受到死神咬啮住他的锁骨,喷出冰冷的呼吸,那种寒毛直竖、遍体生凉的感觉,让他在之后的三个月中都持续高烧,在昏迷中裹着自己的冷汗颤栗发抖――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无法挥脱的绝望。
但这一刻,当剑芒贴触到李寻欢的胸膛时,李寻欢才真正体会到了死亡的感觉。
原来死神是没有呼吸的――死亡,就是绝对的虚无。
没有寒冷,没有颤栗,没有发抖……没有任何感受,甚至连绝望的感受都没有――如同荆无命的眼睛――这就是死亡,这就是无命。
荆无命一抖剑锋。
…………满天…………流萤…………飞舞…………
李寻欢感觉到自己仿佛突然陷入了百丈的瀑布冲击下的漩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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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铃铃公主,三殿下吩咐,在给李探花疗伤期间,任何人不许进入。”律晓风拦住江铃铃和龙小云。
“放肆,本公主的事情你也敢管?再不让开,我立刻就砍了你的脑袋。”江铃铃嗔到――当然她目前并不打算和三叔闹僵,她只是确信,看看李寻欢疗伤这种小事并不会导致情况被闹僵。
“公主即使砍了小人的脑袋,小人也不能让公主进去。”已经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了,律晓风竟是软硬不吃,根本不在乎和江铃铃闹僵。
龙小云早已发觉情况不对,目光四下搜索,此刻突然拉住江铃铃的衣袖,带她退开数十步,悄声说:“刚才我看了看我们站的地方,发现我们脚边有些野草被压弯了。”
“野草弯折有什么不正常的?”
“此地空气湿润,山间又有温泉,所以水草必定肥美,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枯折弯曲。”
江铃铃留心看了看周围的野草,的确都长的十分的粗肥茁壮,虽然不算十分高,但却都挺直向上。
“但那又如何?或许是被人踩弯的。”
“正是被人踩弯的。但你再留意看,我们走过来的这片野草地,却丝毫没有弯折的野草,也就是说,我们刚刚走过去,野草就已经恢复原状了。”
“那个地方的野草或许是被关天翔反复的踩,所以就弯折了呀。”江铃铃实在不知道野草弯折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自己再忙着和律晓风争执,龙小云不帮忙就算了,甚至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辛苦,只去注意野草。
“律晓风既然是被三殿下留在外边护法望风的,自然应该机警留神,所以他应该四下巡视,不可能反复停留兜转在同一个地方;同时,他应该提气内敛,施展轻功走快步,内息随时准备应对意外发生,怎么可能把内力都重浊的外泄出去,导致野草都被压弯……”龙小云蹙紧眉头。
“你是说,有人踏着很重的步子走进去过?”江铃铃接口。
“不是步子重,而是有很深厚的内息外泄了,压在草上。”
“为什么要把内息外泄?”
“想必那人在进去之前就已经打算施展内力了,所以他从开始踏进去的时候,就已经在调整自己的内息,打算一进去就将内息调整到巅峰状态,一击致命……”
“即使那人是在我们来之前刚刚进去的,也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但野草还没有恢复原型,那人的内息岂不是深厚到可怕?不知道那人,要对付的是三叔,还是李寻欢?”江铃铃也担忧起来了,看了看律晓风,
“看律晓风如此卖力的拦截我们,估计他是知道有人在里面,那,那人对付的,一定是李寻欢了。”
龙小云不说话,只是看着江铃铃,眼眸中流光闪烁 。
江铃铃妩媚的一笑,“你现在心里着急得什么似的,我帮你混进去让你去看看你李叔叔究竟如何了,你会不会对我感激更多?”
“恐怕你并不单只是要我存着感激的心意吧?”龙小云也轻轻一笑,这一笑,嘴角眉梢尽是蛊惑妖魅,“你还打算要我对你承诺一些事情对不对?”
“真是聪明,那你能承诺吗?”
“我承诺。”
“你还不知道我要你承诺什么呢。”
“因为我知道你现在一定不会说出来要我承诺的内容。”龙小云忽然凑下头去,在江铃铃鼻子上轻轻一啄,
“你是要打算用我来控制李叔叔,现在李叔叔还没有成为你利用的工具,还没有需要为你做的事情,你又怎么会让我承诺具体内容?”
江铃铃皱了皱鼻子,用柔若无骨的纤细手指轻轻点住龙小云月光下润泽晶莹的唇,笑着说,“你李叔叔现在想必身处险境,你却还有心温存缱绻――江湖上都传闻龙小云和他老子一样,是忘恩负义、没有心肝的混蛋,看起来倒真是没有说错呢。”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这个说法自然是有它的正确之处,”龙小云微微一笑,吻了吻那嫩白的手指,
“不过,听起来似乎公主已经没有心思跟我调情了,公主此刻想必比我更加忧心如焚要救那个对公主有利用价值的人吧?”
江铃铃一笑,转身向律晓风走去,开门见山的说:“我知道里面有人要对付李寻欢,你奉了三殿下的命来护法,却做出背叛三殿下的事情,是不是?”
律晓风神色一变,看向走近的龙小云:“你到底是谁?”
龙小云压了压貂皮帽,沉声说:“耶律小刀。”
律晓风冷冷的凝视了龙小云一阵子,残忍的一笑:“你是龙小云。”
龙小云摘下貂皮帽,甩到一边,笑了笑,“既然你知道是我,也就知道我是非进去不可的了。你若不放行,我们就只好硬闯了。”
“大言不惭。你的武功早就被李寻欢给废了,你凭什么硬闯?若是你想凭借女人的力量,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今天我拼上得罪公主,也一定不能让你们进去。”
龙小云微微一笑,“我当然知道你不怕得罪公主,你已经公然违背了你主子的命令,你已经不惜一切也要除去我李叔叔了,不是吗?”
“那你用什么硬闯?”
“我要和你比武。”
江铃铃和律晓风皆是一楞――律晓风的武功即使在中原,也是能派上号的。
“比什么武功?”律晓风终于回过神来回答。
“飞刀。”龙小云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柄薄如柳叶的飞刀――小李飞刀。
律晓风神色一凛:久闻小李飞刀通神通魔,它的诡异和神秘令人闻风丧胆。
没有人知道它从什么地方射出,没有人知道它射向何方,没有人知道它存在于何处,更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被射的。
一个没有内功的人,用一柄飞刀能射中一个武功高强的对手――这是一个笑话。
但如果那人拿的是一柄小李飞刀,这个笑话就没有人敢再笑了。
小李飞刀――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律晓风收起所有的轻蔑,凝神屏气,开始调整自己的内息,他的周围开始笼罩一层薄薄的雾气。龙小云却依然轻松的笑着,懒散的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飞刀,甚至还优哉游哉的摇了摇飞刀。
律晓风的内息终于达到了巅峰,他本来一直担心龙小云会在他还没有调整好的时候出手,但看起来龙小云的出手经验太嫩了――传说这个龙小云在14岁遇到李寻欢的时候,出手的经验就已经老道的让人吃惊,但看起来这十年已经让他彻底成了废人。
律晓风突然一个激凌,大敌当前,自己怎么还有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然后律晓风忽然发现自己的全身竟然完全僵硬,轰然一声,律晓风倒了下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江铃铃惊讶无比,和律晓风一样,她根本就没有看到龙小云有动作,飞刀也依然在龙小云的手中。
一脚踢翻律晓风的身体,龙小云指了指律晓风的膻中穴,那里闪烁着微微的光芒,是一枚比绣花针还细的银针。
“你可听说过暴雨梨花针?”龙小云问。
“传闻它是江湖中最霸道的七种武器之一,但自从当年盗帅楚留香与画眉鸟的一役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暗器之王的下落了。难道在你的手中?”江铃铃眼神一闪。
“笑话,那种笨重的大盒子我要一直带着它,才叫蠢材呢。8岁的时候,我老爹给我找来了那个暗器,让我研究它的构造,我拆开研究了之后,觉得那么笨重的盒子根本就是对‘暗器’的侮辱,想必是和那设计暗器的周三公子根本从来不行走江湖有关,所以我就好心的毁了那个盒子,免得给‘暗器’丢人。”龙小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狂妄任性、却也痛苦焦灼的时光中,目光变的冷冽。
“那想必,你毁了它之后,就立刻设计出来更好的了?”江铃铃仰起头来甜甜的望着龙小云说,她忽然发觉,或许,除了李寻欢,还能再多拉一个人帮助她和母亲。
龙小云黯然一低头,当时他一心只想学能毁灭一切和毁灭自己的内功,根本没有心思要设计暗器。
“不是,是后来李叔叔废了我的武功之后,我为了自保,才转而设计暗器的。李叔叔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给我了一柄飞刀,我就设计了一种依附在飞刀上的暗器,这种暗器的发射方法有很多,其中一种发射方法就是借鉴暴雨梨花针的原理设计的,不同的是控制机关与之相逆,不需要靠发射者动手,反而是借由对手本身启动发射机关――当对方调整内息的时候,他周围空气必然涌起波动,当波动足够强烈,银针就会自动被吸附进那人产生波动的源泉之处,也就是对方内力运转的中枢。并且因为这种冲击太快太强,通常对方连痛的感觉都没有,而他的气息也在运转回一个周天之后,才能发觉中枢已经被阻塞了。”龙小云拔出银针,装回飞刀之中。
江铃铃望着依然躺在地上不能动律晓风,说:“通常对敌的双方,都是寻找对方的空门,也就是最弱的地方去进攻 ,但你的这枚暗器却居然攻击别人最强的地方,遇强愈强,而且无论对手的功力如何,你这暗器都是对于那人来说的致命一击,因为他不是在对付你,而是在对付他自己――真是歹毒的暗器。你这暗器叫什么?”
“守护。”龙小云头也不回的边回答边继续前进,留下江铃铃在原处。
在江铃铃的神色下,关天翔其他的侍卫没有人阻拦龙小云,甚至没有人去扶起律晓风。江铃铃看守着律晓风,微微的笑了起来:龙小云……李寻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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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小云大步踏进了温泉区――如果龙小云知道自己踏出这一步之后所要面对的是什么,或许他会选择永远也不要踏出这一步。
但可惜他不知道。
所以,龙小云终于踏出了那一步――为了守护李寻欢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