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明清风》毁尸灭迹

15、（１５）白发多情樱竹风

　　手是修长而纤弱的，仿佛带了种魔域的诱魅。
　　可是唐玉竹知道这只手最有魔域气息的地方却是：能发出小李飞刀。

　　唐玉竹听过小李飞刀的传说，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那些江湖人的自夸和渲染。
　　但唐玉竹刚刚却真切的见识到了。

　　修罗十煞，李寻欢闯了十阵，唐玉竹看了十阵，但唐玉竹还是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
　　而且，除了第一阵里唐玉竹知道李寻欢发射的是飞刀外，另九阵唐玉竹甚至根本不知道他发射的是什么，他只能看到后九阵的暗器人都和第一阵一样手抚咽喉，倒地不起，不同的只是第一阵里的死尸咽喉有刀，后九阵的死尸咽喉却连只有一抹暗青。
　　－－仿佛是被魔鬼捏死一般。

　　唐玉竹也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自己身体下压着的，究竟是人是魔？

　　李寻欢坐了起来，伸出手，拂过唐玉竹赤裸的肩头，拂上他赤裸的脊背，唐玉竹僵住不敢动，他感到了自己的皮肤上已经浮出了颗颗的战栗：
　　如果李寻欢已经被舞春风迷惑，那么他该扑倒自己。
　　如果李寻欢没有被舞春风迷惑，那么他该点了自己的穴道，杀了自己，救出展昭。
　　李寻欢会如何做？

　　唐玉竹千思万想，却没有想到李寻欢只是轻轻拉起半吊在唐玉竹脊背上的衣服。
　　“夜寒露重，保重身子。”

　　然后这个劝别人保重身子的人，才在咳嗽中系好自己的罗衫。

　　这个人，到底该把他当做柔弱的病人呢？还是该把他算做深不可测的高手？
　　他刚刚是真的中了舞春风，只是在进行中突然清醒了呢？
　　还是根本就没有中舞春风，只是在等待时机，甚至不惜做出卑微的姿态来制造机会，使得自己终于松懈下来，他才能用所剩无几的力量制服自己？
　　又或者，他本来是清醒的，但却不经意把自己当做了什么人，才恍惚着默许了自己做出那种行为，甚至说出了那样的言语？
　　又或者，他就是把自己当做了什么人，才会清醒起来，推开自己？

　　烛光的跳跃下，李寻欢的脸也闪烁着，他是不是也在想着和唐玉竹同样的疑问？
　　或许，他比唐玉竹更迷惑？因为无论任何人，猜测别人容易，询问自己却更难。
　　没有人知道。

　　竹屋寂静，只有李寻欢的咳嗽声永无止息，一滴滴的鲜血从他嘴角垂落。
　　那是修罗十煞带给他的伤吗？那是刚刚的行为带给他的伤吗？又或者，这些都不过是诱因，所有的伤，都不过是早郁积了全心的，溶入了整个灵魂的，只不过在等待一个外因，一个缺口，所以才能如此永无止息般的宣泄？
　　苍白的面庞，轻白的罗衫，越来越密的鲜血如同樱花般绚烂。

　　可是，不，樱花开的绚烂，落的也决绝，坚强绚烂的外边下是朵脆弱绝望的心。

　　而这个人，他看起来仿佛再虚弱单薄不过，但恐怕没有人比唐玉竹更切身体会到他那柔弱背后的无比坚韧了吧，从第一次和他相遇到现在，自己没有一次不失算在他的坚韧之中。多少次都已经觉得他该支撑不住了，他也的确怎么算都不该还能支撑住了，但他偏偏都支撑了下来。

　　或许一个人的武功、甚至他的躯体都能被摧毁，但该如何才能摧毁一个人的坚忍？
　　他的飞刀纵然厉害，却不过如魔罢了，而他那对苦难的坚忍，却如同累世历劫的佛陀。
　　魔纵然会倒下，佛难道也会倒下吗？

　　既然摧残他的身躯本没有什么用，那用何必再做如此徒劳的事情呢？
　　于是唐玉竹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手掌抵住李寻欢的脊背，缓缓的把自己的内力输入。
　　任由李寻欢那刚刚在推搡间被弄散的头发轻轻的拂过自己的脸，发丝中的银白在烛光下耀着眼。

　　是的，身前这个背对自己而坐的男子，他的鬓边有了白丝，他的眼角也写上了沧桑，可是他那双眼睛却依然清澈，那种清澈不是单纯，而是经过了层层淀积提粹后的清澈，像……吸纳了七种光泽后却反而最终折射出了透明的……阳光。

　　唐玉竹不经意的想起光姬公主给自己跳起的“断魂”舞中的那句歌谣：
　　如光之璀璨，如樱之绚烂，唯坚韧之如竹，舞一曲风中魂断。

　　是不是自己和这个人的对敌，早已经注定？

　　终于缓过那口气来，李寻欢轻轻摆脱唐玉竹的手掌。
　　李寻欢微笑着回头，却在唐玉竹那双似乎怨恨，似乎无奈的眼神中震惊。
　　和小云多么像啊，只是小云的怨恨多些，玉竹的无奈多些。

　　唐玉竹起身给李寻欢拿了一件披风，然后对他微微一笑，问“你好些了么？”
　　唐玉竹从李寻欢的眼中看到了感激，不信、渴望和胆怯。
　　这个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的竹子般坚韧的人，也会有这样极度渴望、渴望到胆怯的东西吗？
　　唐玉竹笑的有些好奇，有了他这个年纪的少年本该有的纯真。

　　李寻欢渴望龙小云的笑。比任何人都更渴望。
　　他希望龙小云能永远纯真的笑，像李寻欢记忆中那个永远不会被时光磨损的笑容。
　　但龙小云从来不对自己笑，从来不真心的、开怀的对自己笑。
　　所以李寻欢喜欢展昭、喜欢白玉堂，喜欢所有和小云年纪相仿，有能笑得很纯真的人。
　　但在所有人中，眼前这个唐玉竹，却是和小云最像的。
　　所以，小云笑起来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

　　李寻欢眷恋这种温存。

　　“看，两相对坐都含情……黄天霸，我说的没有错吧，你看臭酒鬼脸上那个温柔，不对，是肉麻的笑，还有那个女……”白玉堂说不下去了，他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男还是女，“他”挑眉冷视自己的倨傲神情应该是个男子吧，但“她”忽而垂目低敛的娴雅却又好像是个女子，这个人的身上流转着飘忽不定的气质，仿佛只要他（她）愿意，便可以化身成任何人。

　　“展昭呢？”黄天霸问，他没有白玉堂的情绪，所以他直接切入主题。

　　“黄天霸？难道是‘他’让你来带回展昭的？”唐玉竹看到黄天霸来要人，觉得有些奇怪，龙小云竟要放了展昭？
　　黄天霸没有回答。

　　唐玉竹从第一次遇到龙小云就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决定是不能被质疑和反驳的。
　　看起来义父是又得到了龙小云的什么“指示”和“提醒”了。
　　“跟我来吧。”唐玉竹也不再追问。

　　房门打开了，房间却是空的：焦小白和展昭都不见了。

　　唐玉竹先是一惊，沉思一会儿说：“焦小白恐怕已经把展昭骗出了太师府。”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白玉堂的画影在唐玉竹的咽喉前。

　　“我信。”李寻欢说。
　　白玉堂恨恨的瞪了李寻欢一晌，终于还是把剑放下。

　　“你觉得焦小白会把展昭带到什么地方去？”李寻欢问。

　　“能够吸引展昭上当的，恐怕只有那件事情……我猜，小白已经骗展昭带着自己往辽国走了。”唐玉竹寻思半晌。

　　“告辞！”得到了讯息的白玉堂怒气冲冲的又瞪了李寻欢大大的一眼，拉着黄天霸往北方奔去。

　　“我还想再问你最后一件事：杨宗保呢？”李寻欢看着唐玉竹。

　　龙小云的神色在烛光下看起来甚至是温柔的，像少女想起自己的初恋情人。
　　张箐习惯了这个年纪轻轻的龙舵主不喜怒形于色的表情，也很知道，这个龙舵主一旦脸上有什么表情，永远都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应景。

　　黄天霸背叛天龙会、李寻欢没有中舞春风的毒、唐玉竹得知天波杨府已经把鹿茸丸送给李寻欢后，求李寻欢把该给龙小云的药丸还给杨宗保……张箐不知道自己报告回来的这三件事情哪一件是可以让舵主如此温柔开心的。

　　“舵主，那黄天霸他……”

　　“你想教训他？”龙小云了解的笑：爱之深，责之切，无法容忍自己最爱慕的人做出让自己失望的事情。
　　于是龙小云从怀中掏出一双用树络般的材料织成手套。

　　“这是罗刹掌。打在人的身体上以后，能让人求死不能，一个时辰不少的痛完了七七四十九天以后，才会气绝而死。”
　　张箐脸色发白。

　　“傻女孩，你觉得我恨黄天霸？不，你不懂的。黄天霸是我最珍爱的人，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手下，而是把他当做我的大哥，所以我比任何人都不能忍受他的背叛。
　　你现在去追他，如果一个月后我发现黄天霸还没有中掌，我也不知道我还会从怀里掏出什么来。”
　　张箐知道，这个不会武功的龙舵主，永远能从怀里掏出各种各样让人想也想不到的东西。
　　该如何，才能救黄天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