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97、决裂

　　三年算很久了，不少孔铭弟子他都叫不出名字来，猛然间倒是想起，这个叫陶宏的青年招惹过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这就生气了？”

　　谢子婴轻笑一声，嘲讽道：“像你这样上赶着吸引别人注意的不多见，你在这里跳脚谩骂，别人又会在意你多久？你以为你是正义，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作践世间善良的杂碎而已。多少人的善良与真心就是被你这种人消磨掉的，你自己为恶，逼得别人也为了恶，却不会感到一丝愧疚。”

　　谢子婴顿了顿，又说道：“有人跟我说过，‘所谓人性，便是冷眼旁观他人苦痛，自己被伤害就百依不饶’，我想我应该理解了。你相信天理昭然，报应不爽吗？若有一天你也遭受千夫所指，我相信不会有人帮你的！”

　　“我滚你娘的，你再说一句，想打架是吗？！”陶宏扔下这一句，冲上来就是一拳。

　　谢子婴也不甘示弱，轻松地躲开了，正面跟陶宏干起了架。现今在比下手狠方面，别人绝对比不了谢子婴，所以陶宏很快满脸青紫落了下风。

　　但很快两人就被拉开了，陶宏一脚踹了个空，不顾脸上淤青的痛楚，又想要继续踹，谢子婴却擦掉唇角的血迹，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陶宏被人拉着，挣扎了两下，发现挣脱不掉，便就势笑了好几声，反问道：“我们为什么要无数次在背后骂你，你心里没点数吗？谢文诚为人张扬，恣意妄为，你也张扬到什么地步自己不清楚？！全孔铭有谁像你这样，仗着众夫子的包容作死，还作了这么多年？我们谁没提醒过让你改，你哪次听了？死不悔改，你这副德性生来就是惹人厌烦的，谢禅，我他娘真恶心你！就你这样的人也配进孔铭？！仗着奉常大人脾气好，仗了你那个恶心人的爹的势！也不知文帝当年是怎么让他位列三公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谢子婴脱口骂道:“我操/你妈的！”

　　陶宏也低吼道:“你有种再说一句！？”他激动得又想上前，却被人拉得死死的。

　　谢子婴好容易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遂冷笑道：“那你觉得，你的话对我能起作用？外面那些人仅凭别人谣传的只言片语，就想将我置之死地。巴不得我死的人那么多，你算什么东西？我没对不起谁，我对得起天地，对得起良心，对你这样的人更是毫无亏欠！我谢禅，问心无愧！”

　　陶宏却讥讽道：“好一句问心无愧！你说问心无愧就问心无愧了？可惜在我看来，你就是对不起我，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可笑，你问心无愧有用吗！？”

　　谢子婴淡淡地扫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他心想：从今往后，在有些人眼里，他的狂得没边将会被彻底坐实，以后他就是他们眼中的恶人了。

　　其实这有什么呢，当年是夏轻，如今是他，他们缺一个人恶人，谁来做都行，只是恰好轮到他了。可笑的是，当年他没帮夏轻，如今夏轻却替他说话。

　　陶宏那厢又癫狂地笑道：“谢禅啊谢禅，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世间的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有的人天生就不讨人喜欢，就比如你，你我是无冤无仇，说起来，我有难的时候你还帮过我，要说欠，确实是我欠了你人情，但那又如何！谁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帮人不要好处吗？别跟我说你这么善良，我会笑死的！哈哈！我就是讨厌你，恶心你，你怎么不去死呢？！去死啊！！”

　　谢子婴一字一顿道：“你一定要恶意揣测人？”

　　陶宏冷笑道：“说得你不会揣测别人一样，摘得这么干净，你恶意揣测人过吗？”

　　谢子婴一愣，莫名想到了温昱。

　　或许是心虚，他没再就陶宏的话怼回去，只轻声问道：“真这么讨厌我？”

　　陶宏又笑了，“我又不是夏轻，难道还是装的？要不要我再说一句，谢禅，我恶心你，恨不得你赶紧去死！赶紧去死吧你！”

　　谢子婴不说话，随手抄了个花瓶。

　　陶宏见了，嘲讽道：“砸啊，你会砸吗啊——”

　　谢子婴将花瓶往他面前一摔，清脆的响声吓了众人一跳，私下的议论声四起，陶宏也吓得闭了嘴，他却面无表情，近乎温柔地轻声问：“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了目光，道：“我本该将这瓶子摔在你头上的，但忽然想起你家中还有爹娘，若你受伤，你的爹娘肯定会心疼。”

　　人群里有人嘀咕道：“这谢禅是又中邪了吗？他怎么这么对陶宏？”

　　“就是啊，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还一副我们谁亏欠了他似的。”

　　盛垣听见了，有点火大，站出来道：“就这你们也要说这说那，当初本就是我们对不住子婴，若我们没去给他添麻烦，他完全能和流玉一起离开的。若我们当初真的齐心，子婴也不至于被陶晋害得半死不活，对你们来说，承认是自己的错有那么难吗？！”

　　他话音刚落，对面就有人站出来了，“那要不然呢？说我们当年对不起他谢禅，好，就算是对不住，然后呢？难道要让我们所有人替他揽过，非要全都死干净你才罢休？我们当初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否则谁有那闲功夫去得罪陶晋？谢文诚不怕得罪文武百官，可我们哪个的爹不是在别人手底下看人脸色活的？一个不小心，安个罪名就要全家性命，就你胆子大，就你正义凛然，你怎么没想过我们的难处？！”

　　盛垣被憋得没话说，那人又指着夏轻道：“何况当初若非你夏轻告密，我们何至于落到那般田地？最大罪魁祸首不是你么，你如今又在那里假惺惺替谢禅出什么头！？”

　　夏轻却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话音一时有了力度，“当年陶晋之事并非我告的密，我没有对不起子婴。”

　　人群里当即掀起一阵冷嘲热讽，“朝令夕改啊这是？”

　　“那可不？和当初说的可不一样，他到底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啊？”

　　“不是心虚你当初承认什么，现在又否认谁还会信你，咱能坦然一点吗！？”

　　“……”

　　夏轻面色却毫无波澜，又从容道：“李子明、何贤毅、邓初……”

　　他一连串念出了七八个名字，显然这些人都在场了，有人愤愤地问：“怎么个意思啊？”

　　夏轻轻声道：“当年在破庙里，动手的是你们几个。”

　　这句话又引发了一阵冷嘲热讽，对方各种讽刺的话说了一堆，夏轻却没皱一下眉。

　　谢子婴不想再沉默了，当年本就不信夏轻会那么做，一直以来都感觉愧对了他，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心底悬了三年的石头也随之落了地。

　　对面的议论声和骂声越来越大，谢子婴心一沉，走到了最近的桌子前，双手一扶桌子角，便当着众人的面将桌子掀翻了，满桌的碗碟饭菜随之摔了一地。

　　他道：“既然不能好好讲话，那便干一架，就在这里，生死不论，我敢，你们敢不敢？”

　　夏轻也上前一步，跟他并肩在一起，道：“要打，不如大家一起，这样痛快。”

　　对面的人冷笑道：“你以为你演这出虚张声势，就能吓着我们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又一个花瓶“砰”地砸在了他的脚下，他吓了一跳，冲罪魁祸首脱口骂道：“你他娘找死是吗？！”

　　盛垣哼道：“我是真跟这些人磨叽不下去了，打吧打吧！”

　　有了这个开头，对方也装不下去了，一个个的抓起什么都往盛垣这边摔，但他们也不是吃素的，也气冲冲地迎上前跟他们干架。

　　场面极其混乱，瓷器盘子桌椅等东西摔得砰砰作响，还惊动了楼下的掌柜。

　　掌柜见到众人都打了起来，还有人往门口丢了块花瓶碎片，差点砸他头顶去，毕竟所有人都是世家子弟，他有所忌惮，只好畏畏缩缩地退了出去。

　　谢子婴忽然发现少了个人。

　　陆致宇好像没跟他一起进来，混乱的人群里竟没见他的人影。

　　有人忽然拉了他一把，他一偏头，就见夏轻无比认真地道：“跟我走。”

　　说罢想起什么，又补充道：“请你信我一次。”

　　……

　　谢子婴二人刚走出客栈，就听见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夹杂在雨声中，很像三年前被围堵在小树林里的声音。

　　夏轻却似没听到，正左顾右盼着，谢子婴急忙唤住他，“夏轻，他们怎么办？”

　　夏轻道：“别担心，都说好了，有陆……宇哥。”

　　谢子婴没再说话了。

　　这时，有辆马车从街尽头飞速驶了过来，头戴斗笠的青年驾马到他俩面前，又跳下来，顺手摘下斗笠，“夏轻，子婴，上去。”

　　竟是陆致宇。

　　谢子婴皱眉道：“陆兄，方才你……”

　　“长话短说，是方才夏轻提醒我有官兵，让我备辆马车等你们，他们快追过来了，有什么事路上说。”陆致宇又承诺道：“放心，我去找那些朋友，不会让他们出事，你们快走！”

　　谢子婴迟疑了一瞬，满满的感激最终却只化作“多谢”二字。

　　……

　　他和夏轻上了马车后，夏轻便有目的地将马车驶向城外，谁知那些训练有素的官兵反应也是很快，发现谢子婴不见以后，也马不停蹄地追来了。

　　马车和马没有可比性，速度慢了太多，直到出了城，官兵马匹与他们的马车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为一寻。

　　官兵还不忘在马背上抽空掏出箭射向他们。

　　好在夏轻及时转了弯，马车也够厚实，他们才躲过了。

　　他和夏轻一路上都没什么话，这会儿眼看官兵要追上来了，夏轻焦急地开口道：“我不确定能不能甩掉他们，所以你坐稳了……”

　　谢子婴点头道：“这样不是办法，出城后我们将马车弃了，朝着林子里跑吧？”

　　夏轻握着马鞭，惊讶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前方，应声道：“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