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32、传说

　　恢复了多年前的繁华和喧闹的街道，放眼一望，尽是攒动的人头，早饭时间才过，两侧已摆好了各种各样叫卖的小摊。

　　谢子婴松开温昱的手，又瞥一眼他的青面獠牙，好奇道：“那个……你怎么还戴着？”

　　温昱却道：“你想不想看我长什么样？”

　　谢子婴刚想说“想”，又想起这位来历不明，便道：“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但谢子婴还没说什么，温昱就道：“你想问我是人是鬼？”

　　谢子婴：“……只是好奇。”

　　谁想温昱却给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答案：“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或许是人。”

　　谢子婴突然觉得背后毛毛的，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温昱察觉了，眼底划过一瞬失落，又叹息一声，“你不必怕我，我要想害你，当年也不会救你回来。”

　　谢子婴有些惭愧，只得干咳一声，“你摘下来吧，大街上，怪怪的。”

　　谢子婴本以为会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但事实还是令他失望了。

　　温昱将青面獠牙取下，露出了一张姣好的面容，他的五官很端正，人生得白净，眼中仿佛凝聚着光芒，平白让人忍不住多看，当他一弯眼角，又会发现竟有几分美人风骨。

　　那一刻，谢子婴脑中只有两个字——山鬼。

　　随即又觉得他长得很像某个人，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这么看下来，发现是真的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温昱好奇道：“看什么？”

　　谢子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姓温？”

　　问完他也察觉了自己的冒失，忙道：“对不住，我只是觉得……没什么。”

　　温昱没什么好说的，只转移话题道：“你把这里治理得不错。”

　　谢子婴只好不再乱想了，唇角一扬，问道：“你想吃什么？”

　　温昱眉眼一弯，笑道：“随便。”

　　温昱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时，竟异常好看，谢子婴愣了愣，温昱眨眨眼，出声问他怎么了，才反应过来，难免有些尴尬，忙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在前面带路，“这里的小吃挺多的，有烤串，汤面，叫花鸡，还有绿豆糕……”

　　然后这小子一拍脑门，道：“忘了，从前都是流玉安排，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温昱沉默了一会儿，道：“吃面吧，反正也只是来广阳看看你，不饿。”

　　谢子婴不喜欢应付人，生怕温昱改口，当即道：“好的啊。”

　　随后后退一步跟他并肩走在一起，顺手抓起他的手，温昱慌了一下，竟下意识想挣开，谢子婴便道：“这里人多，你别放手，否则走丢了我找不着，谢流玉那长舌妇又要骂我了。”

　　温昱：“哦。”

　　摆面摊的是个老头，大清早的，几张桌子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谢子婴把温昱带到老头儿面前来，要了两碗面，又打招呼道：“沈大爷，您这么早呢？”

　　那沈大爷正忙着，先是应了一声，回头察觉这声音不对，忙又抬头，见是谢子婴，当即乐呵呵道：“是谢大人啊，好嘞，您先坐会儿，马上就好。”

　　谢子婴道：“好，多谢。”

　　两人刚坐下，温昱就面无表情地眨一下眼，道：“谢大人？”

　　谢子婴脸微微一热，“让他们别这么叫，他们非不听。”

　　温昱旦笑不语，谢子婴便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谢子婴忽然想起一个人，果然，下温昱道：“任思齐。”

　　谢子婴道：“你见过思齐了？他现在怎么样，病好些了没？”

　　“你就这么关心他？”

　　谢子婴觉得这问题哪里怪怪的，又听温昱磨磨蹭蹭道：“他没事，倒是你，打算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做你的谢大人？”

　　“没事就好，”谢子婴思忖片刻，道：“我打算等流玉成亲后就辞官，去青云山看看，再作别的打算。”

　　温昱挑眉道：“你想查青云灭门真相？”

　　谢子婴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不擅长这些，单纯想去看看，何况当年都没人知道青云是怎么被灭门的，现在再查恐怕更难了。”

　　这时，沈大爷忽然走到他俩身后，将两碗面摆到他们面前，“谢大人，你要走吗？”

　　谢子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磕巴，“那个，可能……”

　　温昱打断他的话头，闷闷看向沈大爷，“他只是在附近散散心。”

　　谢子婴附和道：“对。”

　　沈大爷笑呵呵地道：“散散心也好，谢大人年纪尚小，整天忙这忙那，为大家心都操碎了，去玩一玩也好。对了，我见谢大人来这里这么久，都没去城外山上的祭灵台玩过呢——那儿啊，可是当年文帝同巫觋大人推算阴符令方位的地方。”

　　谢子婴只把前一句听了进去，心虚地干笑一声。

　　因为很多事都是他在出主意，谢流玉去忙活的，他还老是给谢流玉制造点不必要的麻烦——谢流玉那才叫操碎了心，都成长舌妇了。

　　温昱把后面一句听进了心里，他眉头一挑，假装很好奇道：“沈大爷，您知道阴符令？”

　　谢子婴闻言，也随之正色了。

　　那沈大爷这才注意到温昱，竟怔愣了一瞬，反问道：“敢问公子贵姓呐？”

　　温昱皱眉道：“温，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大爷有些惊讶，很快又摇了摇头，见他俩一副好奇和期待，便仰头一想，道：“阴符令本来也只是传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今也只是我们老一辈的有印象了。幽州十多年来民生太不景气，年轻一辈的谁还关心这个？”

　　“那儿原本是个山神窟，并非祭灵台。大概十七年前吧，郸越和羌族进犯临关，”沈大爷比出三根手指，“三天，便直捣幽州属地，文帝亲临幽州时，忽然在这里停下了。巫觋大人便说，文帝能感天地万物，阴符令也即将现世。恰好这山神窟是块灵地，可聚引阴符令的力量，就在那里设了个祭坛——可能是山神窟这个名字不好听，巫觋大人就换了个名字，也就是现在的祭灵台。”

　　谢子婴插了一句，“既是为了聚引阴符令，为何要叫祭灵台，不该是关于阴符令的名字吗？”

　　沈大爷摇摇头，浑浊的眼看着远山的小神窟，“这哪是我们普通百姓能猜的？当年多数百姓都去那里围观了，但人太多，恰好文帝又在，没法靠得太近，也难免看不清楚，只隐约感觉跟百家祭神不太一样——至于哪儿不一样，谁也说不清楚，毕竟隔得太远了。”

　　“可惜阴符令最终也没有现世，可怜文帝……后来巫觋大人也回了长安，只留下她的妹妹守在那里。那小姑娘名叫巫厌，年纪很小又活泼可爱，很容易跟大家亲近，她常年住在祭灵台旁的小木屋里，百姓们上山祭拜时，她还会偶尔替人看命摇签——神奇的是，但凡是她所点中的东西，一般都成真了，所以大家也习惯叫他神女。”

　　谢子婴道：“她一个小姑娘，敢独自在山上住啊？”

　　“当然有原因了，听说曾有盗匪带人找上了神女，没想到第二天他们的尸体都滚到了山脚下，虽然挺邪门的，但那几个人也是活该了，巫觋大人的妹妹也敢惹。”

　　“我记得神女离开的那一天，应该是在十二年前吧……走得悄无声息的，后来祭灵台就被大家奉为了圣地，哪怕我们这里民生再差，只要大家还有一口吃的，每年百家祭神完了以后，都会去那里再祭拜一次，并轮流为神女住的地方清扫，只盼神女回来能有个住的地方。平常若哪家有个什么不顺，或者想祈愿的，都会去祭拜，就算神女不在以后也不灵了，但那里终究是我们当地的信仰。”

　　“对了，城在那棵老银杏树咱们广阳也传承了好几百年，很有意义啊，都没见谢大人去看看。”

　　还不是怪谢流玉不让他乱跑，何况听说有情人才一起到树下祈福来的，他跟谢流玉去，怎么看都觉得画风不对。

　　谢子婴尴尬地笑了笑，又往沈大爷指过的那片山看了一眼，远远只见几个指甲大小的小破庙，镶嵌在满目层峦耸翠之间，便问道：“沈大爷，我见周围都是山，去那山神窟路好找吗？”

　　沈大爷道：“好找好找，只是我这里也不好指路，谢大人要想去的话，可以去山脚下问一问，大家都会给你指路的。只是若要上山的话，得走将近半个时辰的山路才能到，太阳毒辣的时候，别说小孩，很多大人都受不了。”

　　谢子婴失神了片刻，温昱精明的目光一凝，抬眼将视线移到了远处、那掩藏在郁郁苍翠下的山神窟，“这么看也没多远，怎么要走半个时辰，马车难道进不去？”

　　沈大爷笑道：“小兄弟说笑了，从山脚下进去以后，基本是一人宽的小路环绕着那片山，马车当然进不去。”

　　谢子婴道：“以前太忙，偶尔看见这山神窟也没多注意，想不到会有这么多故事。”

　　沈大爷笑道：“那可不。”

　　其实谢子婴之所以发呆，是因为那个山神窟他小时候去过，和谢文诚一起去的。没记错的话，那时候的神女应该就是巫厌，还让他摇过签。

　　只不过他摇出了两支签，听人说是什么福祸双签，还没来得及看内容，就被谢文诚打发一边玩去了，再后来就走丢了，遇到了那个自称温近思的小孩。

　　沈大爷又道：“可不止祭灵台，这儿还有不少传说，关于山神窟、古银杏的多了去了，谢大人若想听，闲暇之余老头子也可以好好跟你说道。”

　　谢子婴礼貌一笑道：“多谢。”

　　“好了，再说下去面要凉了，你们快吃吧，老头子先忙活去了。”

　　“好。”

　　吃完面后，谢子婴又领着温昱在街上瞎逛了一遭，不时蹦哒在前面给他介绍这描述那儿，温昱看他笑，也会不自觉间也跟着笑一笑。

　　这会谢子婴又在自言自语，温昱忽然开口道：“谢子婴？”

　　谢子婴应声回头道：“怎么了？”

　　温昱看着他，竟一本正经道：“我要走了，今晚戌时三刻，银杏树下，我等你，你来不来？”

　　谢子婴茫然道：“干嘛？”

　　温昱却道：“不见不散。”

　　谢子婴干笑道：“你至少告诉我去那儿做什么吧。”

　　温昱只道：“告诉你一些事，比如我到底是不是温近思。”

　　这个谢子婴倒是好奇，想到那个约定俗称虽然觉得尴尬，但他更想知道温昱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小孩，又想到俩男的去不算有情人，只好点头道：“好吧。”

　　温昱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突然唤了一声，“哥。”

　　谢子婴浑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很不自在起来，瞥见温昱那吃错药似的眼神，当即道：“你别这么看我，怪怪的。”

　　温昱眉眼弯弯，“不见不散。”

　　谢子婴看向那片极目的青山，道：“说起那座山神窟，有机会倒是可以去看一看。”

　　温昱跟着他看过去，“你不是不信世间有鬼神吗？”

　　温昱话里的意思意味不明，谢子婴却曲解成了他理解的意思，沉吟片刻，道：“我们齐方本就信奉神明，百家祭神也是祖先传承下来的文化，既然是文化，信不信也没什么。”

　　温昱叹口气，道：“巫术和神明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