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冷决二 ...

  •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谢子婴浅笑一声,道:“我就知道,我们父子早晚有一天会这样。”

      见谢文诚沉着脸,谢流玉暗叫不好,当即迈步朝前拦在谢子婴面前,“丞相,公子不是有意的。”

      谢文诚却是负手平淡地吩咐一旁的侍从,“来人,请家法。”

      待那人应声后,他又转向谢子婴,依旧平声静气道:“跪下。”

      谢子婴就不跪,还冷笑道:“又想用家法治我,除此以外没有别的了?”

      谢流玉急得汗都出来了,又想拽谢子婴胳膊示意他别说话,谁知却被他甩了衣袖,他还哼声道:“流玉你别碰我!”

      谢流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想这小崽子是哪根筋搭错了,竟在这种时候犯糊涂,有些无奈地劝解道:“你可别闹了,你这样子撑不了多久。”

      没过多久,侍者就拿着三尺竹鞭走了进来,随后躬身交给谢文诚。

      谢子婴在此过程始终是冷笑着的,看起来丝毫不慌,谢流玉却是怕他再出点什么事,很清楚就他那臭脾气是不可能妥协的,只好率先在谢文诚面前跪下了,“丞相,公子这次差点就没命了,实在承受不了家法,您能不能原谅他这一次?”

      谢子婴想去扯住谢流玉的衣袖,却用尽了力气都没有扯动,只好冷声道:“谢流玉你给我起来!”本该显得有气无力的话音,此刻竟平添了几分铿锵有力。

      谢文诚眼里有些动容,默默将谢流玉扶起来,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他自己的事他会承担,你不必替他跪,出去吧。”

      谢子婴驴脾气也没忍住,附和了一句,“是,我自己会承担,你滚出去!”

      于是谢文诚看兔崽子这态度,实在高兴不起来,便厉声道:“他这不是活着回来了?还那么能耐!”

      谢流玉却死活不肯让开,“若丞相真生气了,是我没看好他,我来替他受罚。”

      然而谢流玉没想过防备谢文诚,话音刚落,就被他拉开,谢子婴背上当即挨了一鞭。

      谢子婴拼命咬牙挺住,却还是极轻的哼了一声,背上一阵刺痛发麻,他一时又没站稳,便直直跪了下去。

      谢文诚见此,眼底划过一丝不忍,又下意识握紧了竹鞭,“书中教你为人处事,你就是这么学的?还是说,你那些书是读给人看的?”

      谢流玉眼见他生生挨了一鞭后,整个人都懵了,待回神后,便连滚带爬地跪扑到他身前,口中忍不住念叨道:“够了,丞相,够了!”

      谢子婴实在站不起来了,脸色也愈发惨白,细密的汗水顺着额角落下,他感觉说话太累了,便一声没吭地听着。

      谢文诚没看出谢子婴的异常,便蹙眉道:“流玉,你让开。”

      旁边的侍者想过来拉开谢流玉,谁知谢流玉心一横,竟低吼了一句,“滚开!”

      谢文诚可能没料到谢流玉会突然这样,便皱眉道:“流玉你出去。”

      谢子婴也强忍着不适,虚弱地开口道:“谢流玉,你让开。”

      谢流玉却冷哼道:“我大概是上辈子欠你的。”

      谢子婴一怔,感觉到指尖在微微颤抖,忽然回想起那年冬天,任思齐也是这样拼命护着他,只是他那时候没用,连累了任思齐一辈子。

      谢子婴最终没想让谁替他挡灾,便尽他全身的气力掀开了谢流玉。

      谢文诚袖下的手紧握成了拳,心中的怒火终究还是没能平息,当下又甩出一鞭。

      只是这回没打中,因为谢流玉闪身挡在了谢子婴身前,生生替他受了这一鞭。

      谢子婴眼睁睁看着,心头忽然翻涌起难忍的悲哀,眼前的影像又变得模糊了。

      而谢文诚看到谢流玉这样护着他,则是愣了片刻,像是回忆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些事,眼中终究还是动容了,只是怒意未消,便无奈地摇摇头,将戒鞭放下了,随后看向他,语气也软了,“你怎么了?”

      谢子婴面色如纸,却没哼一声,抬首看向谢文诚轻唤了一声“爹”,话音中夹杂着些许叹息,“从前我以为只要我比别人优秀,你就会正眼看我一回,我以为只要我拿了文魁,你也能像寻常人家的父母一样夸我半句,我又以为只要我考上孔铭……说太多就是空谈了,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你从护城河捡来的?你为什么从来不会为我想一想?”

      谢文诚眼底有些不忍,但并不想表现出来,便只是对谢流玉道:“流玉,你回去吧。”

      谢子婴眼眶发红了,没忍住内心的酸楚,再次抬起头道:“爹,我很想问一句,若在这个家里我是多余的,那你又为什么要容忍我这么多年?若今日的一切换作了谢余真,你是不是就不会生气了?”

      谢文诚蹙眉道:“你又胡说什么?”

      谢子婴忽而笑了笑,他一笑,就感到了万分的悲哀,满腹都是积压了太久的委屈,多如重山压顶,让他喘不过气来。

      谢子婴压抑着情绪,接着道:“若非您背负奸臣之名,孩儿少时又怎会为人打骂凌/辱,却步步忍让未曾还过手?那时您骂我懦弱,后来我还手了,也不过是为了保护亲近之人,而您却说我这个性子早晚有一天会惹上事端——您还真是料事如神,孩儿如今确实惹祸堪比家常便饭!”

      谢文诚铁青着脸色,愣是把那句犹豫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若你在这个家待不下去了,那就滚出去!”

      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劈得谢子婴一愣一愣的,他半晌后才有些磕巴地道:“对,对……我……是我……”

      谢子婴结巴了半晌,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碰了碰谢流玉胳膊,低声唤道:“流玉。”

      谢子婴实在没力气了,只得咬紧牙关抓紧了谢流玉的胳膊,艰难地想要站起身,谢流玉连忙扶他起来。

      谢文诚皱眉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谢子婴忽然一怔,而后又站稳了,只状似轻松地问谢流玉:“流玉,你怕不怕我爹?”

      谢流玉点点头,想起什么,又连连摇头。

      谢子婴便欣慰地笑了一下,“走。”

      谢文诚也不知是急了还是气的,眼眸深处一时出现了强烈的不忍,但随即又强压下去,默然地望着他的背影。

      谢流玉则背对着谢文诚道:“丞相,对不住了。”

      谢子婴隐在袖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走路时双腿也发抖得厉害,眼前再次出现了重影。若非被谢流玉扶稳了,他可能下一刻就会栽倒。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模糊的人影,谢子婴没看清,几乎跟他撞到一起,还好被谢流玉拉了一把。

      谢子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谢文诚问道:“你来干什么?”

      若说方才谢子婴还能勉强站稳,这时却是踉跄了一步,脑中嗡嗡作响,紧接着耳畔响起了谢余真的声音,“爹,他怎么了?”

      谢子婴抓紧谢流玉的胳膊,闷声道:“走。”

      谢流玉这回竟意外地没再叫谢余真“二公子”,只是一心扶着他往前走。

      谁知谢余真却故意拦在了他面前,笑得一脸天真,“哥,你要去哪儿?”

      谢子婴面无表情道:“滚开。”

      谢余真这不怕死的,就故意拦住了他的去路,道:“哥,任思齐呢,他怎么不在?我听说他被人推了一把,旧病复发了,为什么呀?”

      谢文诚觉察了不对,忙出声提醒道:“余真,回你房间!”

      谢余真却似没听到,还抱怨道:“爹,我又没说什么,听说任思齐性子和善,从不招惹别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推了?”

      谢子婴想也没想,一把推开了谢流玉,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力气,对着谢余真抬脚就是一踹。

      哪知谢余真早已料到,不仅轻易躲开了,还反手推了他一把。

      谢子婴倒退了好几步,一时没站稳就载了,后背猛地磕到了桌子角,桌上的茶杯也晃悠悠地掉了下来,眨眼间成了一地碎片。

      那边谢文诚终于怒喝了一声,“谢余真!你干什么!?”

      谢流玉慌忙想去扶谢子婴,被后者推开手后,忍无可忍地抬起头道:“二公子,长公子是你的兄长,长兄如父,二公子难道不觉得你的举止有违孝悌吗?!而况长公子身上还有伤,你……”

      “你给我闭嘴!他有伤与我何干,他这不是报应吗?”谢余真气急败坏地打断道:“还有,你不过是青云余孽!当初我谢家冒死收留你,不是为了让你只衷心这么一个主子!怎么,你还想忘恩负义吗?!”

      平时谢文诚对谢余真格外的纵容,口气向来是温和的,这会听了他这番鬼话,厉声道:“谢余真,你给我滚回去!”

      而谢流玉被这句话一点,忽而低下了头,眼眸深处的卑微也随之显现,“二公子,我是不知感恩,但在丞相府也算尽力了。长公子予我的,不是恩情,而是别的东西,是我年少时曾失去过的东西,这是必须要还的,所以,对不住了!”

      谢流玉说罢,又想将谢子婴扶起来,谁知后者却躲开了。

      谢余真道:“瞥这么清,真忘了我家喂你长大的恩情了?既然如此,那我家也不缺你这么个奴才,滚吧!”

      谢流玉低着头不再吭声,谢子婴却出声道:“谢余真,你真令我恶心!说别人忘恩负义,你贼喊捉贼也不要把流玉拖下水!你定是忘了,当初若非思齐,你……”

      “又是任思齐,”谢余真听不下去了,当即打断了他的话头,“哥,你这时候还惦记着他?你怎么能吃里扒外,我才是你弟弟呀!当年你为了任思齐,不惜扔下我一个人任由别人耻笑,他明明是爹仇人之子,你帮他又算什么?”

      谢子婴微微闭眼,吐出一口气,再睁眼看谢余真时,满眼的失望之色,他有气无力地道:“是啊,思齐当初不该救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谢子婴轻声道:“你大概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进的太学!怎么,没有我你进不了孔铭了?哈哈,谢余真啊谢余真,你后悔么?若当初你没有忘恩负义,我定会尽力助你考入孔铭,我就问问,你现在后悔了么?!”

      谢乘真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情绪一时翻涌上来,便咆哮道:“你闭嘴!你究竟还要抓住这件事不放多久?你非要提得全天下都知道是吗?若早知今日,我当初绝不会要你的那什么文章!你那么厉害,不也在孔铭垫底吗!?谢禅,你在装什么啊!?”

      “我想提吗?”谢子婴听不下去了,有气无力地呵斥道:“从你将思齐反手推下去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人命是什么?你有没有想过思齐是为了救你才被你推下去的?咳……现在思齐落下风寒症,治不好了啊!谢余真,你忘恩负义,还得我这个哥哥给你还债!你太令人恶心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你怎么配啊!?”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谢流玉连忙拍拍他的后背,想给他顺气,道:“好了好了,别说了。”

      谢文诚一直听他俩吵,一阵头疼,劝又劝不住,这两位都是纵容得有点过分,谢余真身体不好,也不可能真揍他,奈何他就是不听话,便忍无可忍怒斥道:“都吵够了没有?!”

      所有人都不吭声了,谢文诚看向谢余真问道:“余真,子婴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当初怎么进的太学?!”

      谢余真却完全无视谢文诚,又恶狠狠道:“你要是觉得恶心,那你自己滚啊!”

      这回好,谢子婴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手指不知怎的就触到了地上的碎片,谢子婴不假思索,抓起一块碎片就想往谢余真身上扔。

      谢文诚看见了,急唤道:“子婴!”

      然而谢子婴的手已经顿了半空,碎片顺着掌心滑落掉在了地上,他的手也随之垂了下去——那是亲弟弟,他下不了手。

      谢余真这回不依不饶了,“你想杀我?你居然想杀我,谢禅,你是我哥呀!!”

      谢文诚眼看着三个至亲的晚辈上演的闹剧,头疼道:“谢余真,是我太纵容你了?!”

      谢余真不满道:“爹!他想杀我!”

      谢文诚却不耐烦地吼道:“我最后再说一遍,滚回去!”

      谢余真只好闭嘴了,又冷哼一声,这才甩袖离去。

      耳畔的声音杂乱无章,形成各式各样的噪音萦绕着挥之不去,心烦之际,谢子婴忽然想: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谢子婴的目光空洞,指尖又碰到了地上的碎片,还听到谢文诚叹息道:“子婴,我要拿你怎么办?”

      谢子婴看着他没说话,心里愈发感到悲哀,仿佛一切事物都失去了意义,指尖竟无意识捏住了一块茶杯碎片,他突然一把推开了谢流玉,抓住碎片就要往喉咙处划。

      谢流玉那一刻脸色都白了,谢文诚也吓得愣在了原地。

      还好谢子婴到底没下去手,终究还是顿在了一寸开外,谢文诚眼疾手快地劈掉了那块碎片,碎片划破了手掌却不在乎,只是见他的目光近乎呆滞,一时又不忍心骂他了。

      谢子婴还记得,那一刻,无尽的不甘充斥了整个肺腑,压得他怎么也喘不过气来,手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他怕死。

      想来也是,这世间有谁会不怕死呢?

      谢流玉刚想骂他两句,就见他脱力似的,手无力地垂落在侧,眼眸也缓缓合上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