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19、风波二

　　“要我说，柳踏青这人人品本来就有问题，谁知道他这少府是靠谁坐上去的。”

　　那人刚说完，人群里就有了异声，“其实也不能这么说，能坐上少府，那肯定是他的本事，你怎么管得着呢？倒是那洛子规，谁知道是不是他故意演这么一出糊弄大家？”

　　“洛子规毕竟是人人称道的神童，我宁可信他，至于柳踏青，无名小卒不说，还是个替补文魁，谁愿意信他呀，这柳踏青本就是洛子规长兄，洛子规何必冤枉他？而且我听人说，洛子规从出生到现在待在上郡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却都是跟柳踏青一起的，这柳踏青完全有机会骗洛子规文章，让人更没法儿信他啊。”

　　“对对对，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根本不用多浪费时间，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柳踏青究竟是抄了，还是没抄。”

　　方才那为柳踏青说话的人又道：“不了解实情就这么给人扣帽子不好，泼人脏水更有违君子之德。”

　　有个汉子立马阴阳怪气地接了话，“不好？哎，你这么为柳踏青说话，不会是柳踏青的谁吧？”

　　那人面色有些发红，“……你什么意思，我只是实事求是！”

　　“……”

　　谢子婴心里有些烦躁，但也没多在意，尽量地适应着，他忽然间又想起了夏轻，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汉子又摆手道：“行了，没您的事儿了，您一边去，别叨扰我们谈天。”

　　“你这人怎么这样？”

　　“嗨，我这人就这样，闭嘴吧你！”

　　那人还有些气愤，但也自觉争吵不过周围那么多张嘴，便冷哼一声，拂袖走人了。

　　“话回这柳踏青，我听人说他是在十六年前郸越犯境时逃难生还的，打小爹娘就死在了战乱中，洛老先生见他可怜，想着他常年不着家，洛子规打小又没在上郡，便将柳踏青当亲儿子，养在洛府上让家将看顾着。如今你们瞧他这忘恩负义的，抄了人家文章不说，还抢了人文魁的位置，还真是不要脸啊。”

　　听那人说完，众人都叹息不已，有人好奇地问了一句，“洛子规家不是在上郡吗，你们怎么说他只待过一年呢？”

　　“哦，我也是听人说的，洛子规回上郡都是为了看洛老先生，待不了几天又会离开，若非他拿了上郡的文魁，我们估摸着也不知道有这么个神童，至于他在哪儿长大我倒没听说过，只听说他在上郡只认识柳踏青，还把他当亲长兄看待。”

　　“那这就奇怪了，洛子规没跟洛老先生住一起，他还能在哪儿？我怎么没听说洛老先生祖籍在别处啊。”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可能是洛老先生太忙，就把洛子规送到了上郡的某个县里了呗。”

　　“那也不一定，我倒听说这洛子规是跟洛夫人住一起的，只是这洛夫人待的时间也不久，没人清楚她的背景，但洛子规既然能在奉常大人手里头过关，就不可能会来历不明吧。”

　　“说来也奇怪，洛老先生常年不在家就算了，怎么这洛夫人和洛子规也没住在洛府上？听你们这么一说，似乎一家人都难得回去聚一聚，真是太奇怪了，你们没觉得吗？”

　　还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就有人听不下去了，那人挥手嚷嚷道：“得了得了，怎么聊到洛子规一家去了，我们是在谈柳踏青啊。”

　　“对，要我说，这柳踏青真够不要脸的，如今他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也不知他还敢不敢出门。”

　　“说实在的，这些事啊，与我们无关，大家都只是来看笑话的，所以他敢不敢倒不关心，我就想看洛子规跟他反目。”

　　“这不太可能吧，据说洛子规和柳踏青关系很好，洛子规就是不知情，才提出那篇文章是抄的。”

　　“……”

　　谢子婴突然掀掉桌上的一个杯子，陆岳注意到他时，他已经满头细密的汗水，此刻正拧着眉，用手支撑着额头。

　　谢流玉急道：“怎么了？”

　　陆岳蹙了蹙眉，迅速将窗户带上，随后唤了门外候着的伙计，“去拿块湿帕，快！”

　　门口的伙计愣了一瞬，忙应声快步离去了。

　　谢子婴只是觉得有些头疼，忙道：“不用，没什么事。”

　　陆岳担忧过度，难免激动得口不择言：“都过去这么久了，你到底有什么想不通的？”

　　谢子婴一声不吭，仍在恢复状态。

　　陆岳无奈道：“六年前那事我要早知道，肯定不让几个老匹夫为难你，但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忘不了，难道还要记一辈子？”

　　谢子婴想了想，轻轻地应道：“不会，给我些时间，我会忘记的。”

　　陆岳强调道：“六年了！”

　　谢子婴道：“我知道，总会忘的，我这次……”

　　他没继续说下去，陆岳却察觉了什么，想起什么似的，忽而认真地问道：“不对，你答应洛子规的目的，不会是想离开孔铭吧？”

　　谢子婴没说话，他转而一想，又问道：“真想离开，那你三年前怎么……”

　　谢子婴叹了口气，打断道：“你是我朋友，不需要还人情的那种，所以我信任你。而今齐方朝局又动荡了，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我爹他……最多三年，圣上就能彻底将我爹的势力连根拔起。”

　　陆岳没往细里想，只道：“跟孔铭有什么……你什么意思？”

　　谢子婴苦笑道：“你生在民间，不懂朝堂纠纷，孔铭教的东西多数是关于朝堂现状的，我自然也略懂皮毛，我说最多三年，但也保不齐会提前——我爹若倒了，肯定会连累很多人。”

　　陆岳不以为然道：“可你头疼的毛病本就是因他们而起，又干什么自作多情，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

　　谢子婴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想不开，与别人无关，何况我离开孔铭不仅是为了他们，更重要的是怕连累奉常大人。”

　　任清冉对他太过包容，换作了谁可能就没那些待遇了，而他又是奸臣之子，若谢家倒了，就凭任清冉再三保他，让他在孔铭胡闹了六年，又从不跟谢文诚对立，若有人吹两句口风，保不准会惹方殊岩心疑。

　　哪怕如今的任清冉跟谢文诚再不和，毕竟他们曾经的关系摆在那里，方殊岩稍微往细里查就能知道。

　　民间关于太子和方殊岩的传言天差地别，方殊岩也是人，换了谁都会忌惮的。任清冉面上从虽不得罪方殊岩，但他和文帝当年的君臣关系可是众所周知的。一个生而逢时，一个重贤重才，是世间难有的君臣，他自然是支持太子的。

　　若方殊岩真的忌惮方棠，再看任清冉不顺眼的话，完全是可以趁机连坐的。

　　陆岳没再说话了，谢子婴也没吭声，谢流玉便道：“陆公子，家事向来是外人管不来的，公子不喜欠别人的，更不想连累别人，你应该也清楚，他及早与孔铭撇清关系未尝不是好事，免得日后奉常大人遭人猜忌。”

　　谢子婴也道：“好了陆岳，我们不聊这个了，没意义。”

　　那小侍者拿来了湿帕，谢流玉忙接过给谢子婴敷在额头，又精心地题他按揉太阳穴。

　　那份清凉令脑海愈发清明了，晕痛感也得到了缓解，谢子婴道了声谢谢，又看着陆岳，却不说话。

　　陆岳只好软了口气，“洛子规估摸着还在气头上，我让人打听过了，他今早回上郡了。但是子婴，有件事我得提醒你，洛子规这个人首先来历就有问题，他跟你境遇相似，却走了与你这独木桥截然相反的阳关道，真的很说不过去。有时候独木桥也不错，可不能有不相干的人拖你后腿。洛子规容易意气用事，做不了长期朋友，还有陶晋，他这个人睚眦必报，你别再招惹他了。”

　　谢子婴没作他想，只是道：“我知道，但很多事只是你对子规的偏见，我这一生算是生不逢时，命中注定走不了那条阳关道，怪不得任何人，子规也是我朋友，我没办法跟你讨论关于他的一切。至于陶晋，既然他伤了子规，无论是出于仁义，还是为了心安，我都得替他报仇。”

　　陆岳却眉目一凝，道：“你又想干嘛？陶晋这个人就是个疯子，你听我一句，别招惹他了，洛子规上次替你出头就害你离开了孔铭，而今你还想替他出头，难道没料想过还会付出什么代价？”

　　陆岳这样子是前所未见的，谢子婴有些不习惯，便道：“惹不起也已经惹了，再说，我不让他看到我是谁不就行了？”

　　陆岳还没说什么，门就被人敲了几下，紧接着传来一个极低沉的青年嗓音，“公子，先生让您回去。”

　　谢子婴轻轻笑了笑，躲开谢流玉的湿帕，起身过去拍了拍陆岳肩膀，又故意唉声叹气道：“找你的，要乖啊，不可以出来乱跑。”

　　陆岳只好道：“你想做什么我向来拦不住，该说的我也说了，你既然不愿意听进去，那就千万小心，陶晋这个人比你想象的要卑鄙，你一再招惹他定会招他记恨，必要时记得让流玉跟在身边。还有，我上次让刘旻告诉你，不知道他说了没有——若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大可以来找我，没准我能解决。”

　　谢流玉回道：“放心吧陆公子。”

　　虽说陆岳他爹只是商人，但谢子婴相信，肯定有官解决不了而商举手可得的事，便点头道：“好，多谢。”

　　走出那家茶楼后，谢流玉跟谢子婴并肩走在一起，谢子婴开口道：“流玉，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谢流玉一垂眸，沉思道：“陆公子说的很在理，还有就是公子你有没有发现，这陆公子偶尔看起来不大正经，但他举手投足间尽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度——一种平凡人不可能有的气度。”

　　谢子婴道：“你也发现了？”

　　谢流玉不置可否，谢子婴便随口开玩笑道：“他会不会是某个流落民间的金贵人，我怎么没这好命？”

　　谢流玉：“……你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子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瞪他一眼，道：“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对他们说的那些有什么看法？”

　　谢流玉沉吟道：“外界传言三分真七分假，公子大可不必相信，毕竟当事人说出来的才可能是真相。”

　　见谢子婴在沉思，他又道：“公子现在是不是想去奉常大人家？这个时辰奉常大人应当在家的，你想去就去吧，我可以替你跑一趟上郡。”

　　谢子婴乐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