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慕》折兰遗所思

13、旧梦

　　他那时候还小，背着谢文诚偷偷跑下了山，便在那盘根错节的无数条山路中不停地绕，不负众望地迷路了。

　　小孩子玩心较大，一开始天不怕地不怕，只有闯了祸才知道后悔。谢子婴就是这德性。

　　绕不回那个山神窟后，他又感觉周遭的东西不大正常，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随着风的召唤，在他周围不停地闹腾。

　　脊背难免出了一身冷汗，可耳畔那呼啦啦的风响声却没打算停下来。谢子婴以为那是鬼哭狼嚎的声音，心里便怕得要死，但仍旧咬紧牙关一声没吭。

　　时间一点一滴流走，始终没见谢文诚找过来，他终于知道急了，也是在这时候，树上窸窸窣窣地掉下了几片叶子，飘飘洒洒地落到他头上。

　　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谢子婴竟抱着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但很快又强行压低了声音，变成了小声地抽噎，因为他怕声气大了，就会召来可怖的鬼怪。

　　树上忽然响起了孩童清脆无邪的笑声，那一瞬间，谢子婴原地僵硬成了石头，一动不敢动，眼睛也睁得大大的。

　　树上那孩子见此，忍笑着道：“你可真胆小，不就是几片叶子嘛？”

　　孩子的嘲笑声唤回了谢子婴的心神，待他反应过来没有鬼时，已经羞红了脸，知道树上那位可能是活人，才仰起小脸来看树上。

　　只见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玄衣小孩正翘着二郎腿，躺在树干上斜眼看他，“还怕呀？”

　　谢子婴不置可否，只问道：“你是不是鬼？”

　　孩子听了，拍着树干差点笑岔了气。

　　红潮再次从脖子蔓延到耳根，谢子婴默默地低下头，不再吭声了。

　　良久后，没等到谢子婴的回应，那孩子终于不笑了，还从树上跳了下来，谢子婴还以为他要摔了，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要去接，“小心！”

　　孩子却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一步开外，然后冲他眨眼道：“怕什么？这不是好好的？”

　　谢子婴慌乱地收回手，又不说话了。

　　那小孩一小步一小步地蹭过来，谢子婴看见了，忙往后退了几步。

　　小孩趁机问道：“生气啦？”

　　见谢子婴没打算搭理他，他又往前蹭了一步，“我怎么没见过你？”

　　刚在他面前丢了面子，谢子婴心里不舒坦，便不想理他，谁知身体却很诚实的地回道：“我也没见过你。”

　　孩子不再说话了，谢子婴本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口气吓着了，正打算跟他道个歉，谁知面前却出现了一只竹蜻蜓。

　　谢子婴一愣，那孩子往前迈出一大步，来到他跟前道：“这样还生气吗？”

　　谢子婴动了动唇，没说话，却鬼使神差地接了竹蜻蜓，道：“我才没有……”

　　他还没说完，又被那小孩一把拽住手腕，朝着山下一条小路奔去，只听那孩子道：“带你去个地方。”

　　小孩子拉着谢子婴来到一处小山丘的草地上才停下，刚才一路都在吹牛他有多少宝贝藏哪儿了要带谢子婴去看，还说他敢只身闯蛇穴，大家都如何夸他是英雄的。

　　关键是谢子婴那小傻子全信了！

　　脚下的青草很软，踩踏在上面极其舒服，但谢子婴跑了一路便没力气了，就想叫那孩子停下来，那孩子却像是猜中他的心思什么似的，没等他开口就停下了。

　　好巧不巧撞在了那孩子背上，痛得谢子婴呲牙咧嘴，却仍旧咬牙不吭声。

　　谢子婴微微喘着气，彼时那小孩转过身来了，他一抬首，就对上了那孩子的目光。

　　小孩趁机冲他一笑，忽然故意嚎了一嗓子，下一刻就被脚下不存在的石头绊了一跤，整个人往他身上扑过去。

　　谢子婴被他扑倒在草丛里，有小石子磕得他的背生疼，但碍于面子，他不好哇哇地哭出来，便只好憋屈地睁大眼看着小孩子。

　　小孩子弯了弯眉眼道：“我叫温近思，你叫什么？”

　　“……我，谢禅。”

　　温近思道：“我听见有人叫你禅儿，干脆叫你禅儿吧？”

　　谢子婴魔怔了片刻，皱眉道：“可是你好重。”

　　温近思轻哼一声，却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嘴上还道：“不好玩，我生气啦。”

　　谢子婴被他压着起不来本就有些难受，但一听他说生气了，又压下了那份不舒服，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精致荷包，递给他道：“这是娘给我绣的，你要不要？”

　　温近思立刻眼冒了金星，一把抢了过去，连连点头道：“好漂亮的荷包。”

　　谢子婴笑问道：“你娘没给你绣吗？”

　　温近思眼睛长在了荷包上，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我娘早死了，我只有姐姐。”

　　谢子婴睁大了眼，年幼的心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起从前偷听到谢文诚对陈幽若说过的一句话，他不知道这样的场合说对不对，就学着他爹的口气，温声道：“以后，我来守护你。”

　　温近思的眼睛终于从那荷包上恋恋不舍地移开了，他听了谢子婴这句话后一时没忍住，竟捶地“哈哈”大笑起来，还不由自主跟谢子婴的脸凑近了些。

　　谢子婴感受到那突然的温热，不自在地偏了头，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说错话了。

　　谁知温近思却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还伸出一只手，眉眼弯弯地冲他笑道：“好啊，你可不能言而无信哦！”

　　谢子婴眉间一动，遂展颜轻轻地笑了笑，抓住了他的手。

　　谢子婴站稳后，温近思又放开了他，再次将注意力放到荷包的图案上，没心没肺道：“那你记得，我叫温近思，可不能忘了，以后你就靠这个荷包来找我吧。”

　　谢子婴明知他眼睛和心都长在了荷包上，八成听不进去他说什么的，却还是道：“我会的。爹爹说过，再过几年我就是大孩子了，到时候我就有能力保护你了。”

　　温近思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又仔细拨弄着荷包上的蓝色荷花图案，“真好看，蓝色的荷花，你娘想法真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