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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训诫 ...

  •   他们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正好撞见谢余真在院内侍弄花草,谢子婴心情本来就不太好,这会儿见了那小子一时变得更糟糕了,便不顾旁边还有陈幽若在,用清冷的口气,开口问道:“谢……余真,爹呢?”

      谢流玉恭敬地冲那少年作揖行了一礼,“二公子。”

      谢余真却当作没看见一般,反而冷眼看向谢子婴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

      还没等谢子婴不乐意,他又看向陈幽若,还无比乖巧地唤道:“娘亲。”

      这兔崽子绝对是皮痒了。

      谢余真和他本是一胎双生,谢子婴早了他半个时辰,所以是长兄。而谢余真因为小时候身子差,动不动就会染病,终日消瘦的模样看起来比他小得太多,所以谢文诚对谢余真也明显好很多。无论谢余真做了什么错事,他都没怎么过问,尽量地迁就着。

      反观谢子婴,随便作个死都会被骂,哪儿过分了还会被家法伺候,他有时候真的怀疑谢余真才是亲生的。

      所以偶尔心血来潮,谢子婴会忍不住问谢文诚,“我是别人丢在路边,被我娘捡回来的?”

      谢文诚往往回他一句,“找揍?”

      谢子婴:“没。”

      因此,谢子婴从来看谢余真不顺眼,而谢余真也不是好鸟,有这么个不好相处的哥哥,他也看不下去,两人便是在明里暗里的打架斗嘴中长大的。

      “爱说不说!”谢子婴一顿,又冷哼道:“流玉跟你说话你没瞎吧?”

      见他要开口,谢流玉就感觉这小子口中没好话,果然真的说了混账话,忙私下里扯了扯他的衣袖,暗示他别多话。

      谢余真冷笑道:“那是谁,关我屁事?”

      谢子婴没搭理谢流玉,倒是火气直冒,“你信不信!?”

      还好谢子婴被谢流玉紧紧拽住了胳膊,要不然这兔崽子一冲动,没准儿真会揪着谢余真一顿揍,谢流玉急道:“公子先回房,我还有事跟你说。”

      谢余真也冷哼一声,拍拍手上尘土,上前一步道:“来啊,谁怕谁啊?”

      陈幽若眼眸沉了沉,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但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也懒得劝解,便道:“行了,这么晚了,都回房休息去。”

      谢余真不依不饶道:“是他先找茬的!谁想跟他吵?”

      本来谢子婴也不是什么好果子,听了这么一句,立马跟话茬道:“你以为我想跟你吵,有本事……”

      陈幽若终于还是出声制止道:“子婴,长兄如父,还有余真,别对两位哥哥没大没小,都回自己房间休息,别闹了。”

      谢子婴哑口无言,谢余真则冷哼一声。

      确实用不着谢余真,很快就有家中管事来找他了,“长公子,丞相让你去一趟书房。”

      谢子婴先是愣了愣,又抿了抿唇,没说别的,倒是陈幽若开口道:“去吧。”

      谢子婴想了想,点了个头后,又瞪了谢余真一眼,只想往他脸上扔仨字:滚蛋吧。

      但他也不想跟那小子不依不饶下去,便谢流玉道:“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

      谢流玉道:“丞相脾气还算好的,别跟他置气,我等着你。”

      谢子婴无奈道:“希望如此吧。”

      这次他倒没想过陈幽若会提出一起过去,好像猜到了谢子婴此行会被揍一顿似的。

      进门之前,陈幽若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嘱咐几句后就守在门外了,什么“别跟你爹顶撞”、“多多忍让”、“别惹你爹生气”,全被那兔崽子左耳进右耳出了。

      谢子婴深吸一口气,先敲了敲门,趁里面没人应声,又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山雨欲来。”

      谢文诚正端坐在书案前,面无表情地翻看着一叠泛黄的纸张,谢子婴鬼鬼祟祟地探出个头,他的目光就落到了谢子婴身上,“滚进来。”

      谢子婴乖乖推门进来,总觉得应该在他爹生出抽他的想法之前开口,便故意撒娇卖乖道:“爹哎,您大人大量,别跟孩儿一般计较,孩儿还小不懂事,大半夜的也不好扰人……”

      谢文诚也不过三十多岁,凝眉看人时却尽显威慑凌厉,他瞥谢子婴一眼,口气略冷淡道:“伶牙俐齿,不知悔改!”

      谢子婴道:“爹,您这话我没法儿接。”

      谢文诚皱着眉头,忽而将那些泛黄的纸朝他劈头盖脸地扔过来,“难为你知道大半夜,我问你,这些是什么东西?”

      “什么?”

      谢子婴不明就里地应了一声,将散落在地的纸一张张拾捡起来,还不忘瞟上面的内容——然而这一瞟,他的脸色却“唰”地一下白了。

      这一张张的,说是废纸,却是考卷,这么一叠,少说也有十几张,但几乎千篇一律——每一张考卷上的内容都是由两种风格迥异的内容错综复杂地挤在一起。

      约莫一半的策论尽数彰显了执笔人的深厚笔墨,其他部分倒像是未经思考就即兴落笔了,还故意落得聱牙诘曲,读起来都有些绕口。

      很像是一副对联,由一位满腹经纶的文人为抒发心中所想,写出了绝世的上联,却被一个狗屁不通的混账牛头不对马嘴、胡拉乱扯出了下联。

      由于这些考卷上的字迹皆是出自同一个人,谢子婴当然最为清楚——这是出自他的手。

      谢子婴没看谢文诚,只是低声问道:“爹,这些……是谁给你的?”

      谢文诚倏地站起身来,负手离开书案来谢子婴面前,沉声道:“起来,不许低头。”

      谢子婴默默地爬起来,拍了拍衣摆上沾染的尘土,站定后又挺直了脊背,却依旧没看谢文诚,“爹,我有错,你骂吧,我不顶嘴。”

      谁知谢文诚却道了一句:“林老发话了,让你明早滚回孔铭。”

      谢子婴“啊”了一声,不确定道:“林老夫子说的?”

      谢文诚却没回答他,反而道:“你若不愿意去,没人逼你去,当初是你要去的孔铭,更没谁拦着你。你在孔铭虚度了多少年,那都是你自己选的路,我也由着你性子来,但路既然选了,就要懂得站出来承担后果!”

      谢子婴眼眸一动,只道:“爹你告诉我,这些……林老夫子从哪儿得来的?”

      谢文诚就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这会儿又道:“我倒想问你,你拿这个东西除了想逃避,你还想表达什么?糊弄瞎子?或者让林老觉得你依旧满腹经纶?还是想跟谁对着干,继续浪费时间?百代过客,我从前就跟你说过,人只有这几十年,你倒觉得太长了是吧?谢子婴,你好好想想,弄虚作假,我行我素,你还是我谢家子孙吗?子婴啊子婴,莫逆于心啊!”

      “我……不是啊爹,到底是谁给林老夫子的?”

      谢子婴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谢文诚却道:“你还想惹是生非?”

      “不,我没有。我只是好奇那个人是谁。”

      谢子婴本想申辩,他本来是要毁了的,谁知道会落到林老夫子手里,却又听谢文诚冷冷道:“任思齐,你高兴了?”

      这句话妥妥的一束晴天霹雳,谢子婴顿时说不出话来了,眼睛睁得极大,抬眼愣愣地看着谢文诚。

      谢文诚神色微怒道:“我让你离他远一点,你倒好,天天跟他玩在一起,还掰不开扯不断了?任思齐这回帮了你,让林老先生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所以呢?你打算感激涕零还是怎么?”

      谢子婴无奈道:“思齐是为我好,我看得见。爹,您不要因为对任大人的偏见,就概全了思齐,何况任大人为人君子,在世也落得一身雅望,明明是爹你……”

      谢文诚却冷笑着打断道:“雅望?先王畏民,因其有善而世人立誉,然则有过,世人立毁。世人的誉毁全在他们看到的地方评价,以己度人,还不知其真相就事事传道,庸人!我倒问你,我谢家家规是什么?你全给忘了是吧?”

      谢子婴一开始有些生气,但知道那人是任思齐后,又不得已消气了,他当然清楚怪不得别人。任思齐肯定也是因为今天那事,逼不得已才拿出来的,否则以他的脾性,知道自己会不高兴,无论如何是不会这么做的。

      只是秘密就这么被捅破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谢子婴在“憋屈”和“也没什么大不了”之间辗转了片刻,兀自扬声念道:“出门在外,事不关己,勿看,勿听,勿多言!”

      谢文诚又道:“还有呢?”

      谢子婴仰头看他一眼,心里再也不情愿,还是继续念叨:“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谢文诚冷笑一声。

      这一笑就有点微妙的感觉,谢子婴有点慌:“没错啊……”

      谢文诚当然又想训斥他几句,可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陈幽若的声音打断了,她淡淡地唤了一声,“谢文诚。”

      谢子婴心里谢天又谢地,假装若无其事地将那叠纸塞进衣袖,转身的瞬间又立马变得乖巧无比,“娘亲!”

      陈幽若看向他时,眼里柔和了许多,面色却依旧冷淡,她又看向谢文诚道:“若你心里不痛快,尽管找别人发脾气,别拿子婴开刀。”

      谢文诚愣将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幽若,你怎么来了?”

      谢子婴心想他爹果然是怕他娘的,便有些忍俊不禁。

      陈幽若却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讥讽,反问道:“我若没来这里,你打算把你亲儿子揍一顿半死?”

      谢文诚的嚣张气焰果然下去了,方才那些威胁话全然没了,这会儿口气淡淡的,有些妥协意味,“我没这么想过……”

      陈幽若根本没想给他机会解释,直接道:“你有脾气对着子婴发,昨晚余真又在太学闯祸了,怎么不见你骂他一句?”

      谢文诚无奈道:“余真有分寸,比这臭小子乖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子婴听到陈幽若似乎冷笑了一声,“我家子婴连着两次考上孔名,你看你儿子,三年前就没考上还在太学落底,今年能不能考进还未知,这就是他的分寸?”

      “……”

      谢文诚被陈幽若一句你儿子我家子婴憋了满满的话,但愣是一句没说出口,似乎在陈幽若面前也不大会表达,便软了口气道:“幽若,余真三年前还小。”

      陈幽若却道:“那子婴呢?他跟子婴年纪一样,子婴难道不小?你若是……”她说着想起什么似的,又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忽然间沉默了。

      谢文诚温声道:“你是知道的,子婴跟余真不一样。”

      见陈幽若蹙了眉,抬眼看向谢文诚时神色都冷了几分,两人间伺机而动的火苗正往不好的势头上蹭,谢子婴忙插了句嘴,“娘,我们回去吧。”

      陈幽若的火气到底还是消了,她偏头看向谢子婴,眼眸里光又柔和了几分,深吸一口气后,轻声开口道:“谢文诚,若你真的连妻儿都不顾了,我肯定不会碍你的眼。”

      谢文诚:“……”

      谢文诚眉头一皱,明明很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开不了口,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陈幽若二话不说就出门了,谢子婴也默默地跟上去。

      小时候听府里人说过,陈幽若和谢文诚的关系是在青云那场大火过后冷淡下来的,陈幽若似乎是因为谢文诚跟陶晋联名灭了青云而记恨他,若非陈幽若不想回陈家,可能早就跟谢文诚要休书离开了。

      他忽然又不是很懂了,明明陈幽若方才还那么信任谢文诚没有参与青云灭门一案,那他们之间的误会又从何而来的?又还能有什么误会能让他们冷眼相对?

      陈幽若不愿意说,谢文诚更没想过要提,那误会就像是荆棘,埋在心底深处不断地生长,最后将两人隔在咫尺天涯。

      陈幽若脚步有些快了,走动时掀起一阵微风,谢子婴忙跟了上去,试探着问道:“娘,你是不是生气了?”

      陈幽若没吭声,谢子婴心底有些愧疚,只好道:“娘亲,我不撒娇,你回头看看我呀。”

      陈幽若顿住了脚步,却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叹了口气,道:“子婴,你爹的话偶尔是有点难以接受,但我了解他,他肯定是从为你好的角度考虑的,你多少听一点,若实在听不下去,我会替你顶着。”

      谢子婴一怔,道:“我爹又不会真的跟我计较。”

      陈幽若苦笑了一声,道:“这么想也好,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谢子婴道:“那娘亲没事吗?”

      听陈幽若轻轻地应了一声,谢子婴沉默了片刻,最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便乖乖回房去找谢流玉了。

      谢子婴回来时,谢流玉已经在他房外等很久了,见兔崽子终于平安归来,当即迎了上来,还有些惊讶道:“公子,丞相没骂你?”

      谢子婴摇了摇头,将谢流玉引进去,“没事,有我娘在,他骂不了几句。你怎么不进去,多冷啊。”

      谢流玉笑了笑,只道:“没事就好。”

      “对了流玉,我让你打听的事有结果了没?”

      谢流玉点头道:“有,今早回来见到你的时候就想告诉你的,但看你火急火燎的,就没来得及说。”

      谢子婴惊喜地看着他,谢流玉又道:“我打听到的并不多,有一部分是真的,还有一部分是传言,不知道可不可信。”

      “我去了一趟广阳谢府原址,附近有个老人家告诉我说,任大人跟丞相两家原来只有一墙之隔,因为丞相打小是孤儿,任家很照顾他,所以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谢子婴欣喜道:“此话当真?”

      谢流玉看他一眼,道:“千真万确,老人家还告诉我,后来任大人世袭奉常一职离开了幽州,丞相当时也被推举为广阳郡守,他们见面就很少了。”

      “几年后,任大人受文帝所托去找温掌门,便在家中待了一个多月,之后任大人跟随文帝去了临关,丞相也是那时候接到圣旨赶往长安就职。后来任大人回过一趟家,但没住几天就搬走了。老人家知道的就这么多,再后来也没人听说过他们的事了。”

      谢子婴陷入了沉思,谢流玉犹豫再三,又跟谢子婴道:“还有一件事,关于任大人的,还可能跟丞相与他反目有关,但只是传言,知道的人并不多,我找了很多人问过,只有一个人跟我提过这事。”

      “什么?”

      “他告诉我,任大人战后回家的几天里状态不太正常,那时军中和青云山有不少人在传——说是任大人害死了温少主。问题在于,任大人并没有矢口否认,文帝还严令所有人不得再传,强行把传言压了下去。”

      谢子婴果断道:“那怎么可能?”

      谢流玉道:“所以我说是传言,你别相信了。”

      “传言很多是假的,以讹传讹罢了,根本不用理会,倒是我爹跟任叔叔一起长大这件事你确定吗?”

      “应该是真的。老一辈的人知道得多,也不会跟人谣传这些东西,更没必要糊弄人。”

      谢子婴忽然沉默了,谢流玉好奇道:“公子,你在想什么?”

      谢子婴应声道:“如果可以,我想去一趟幽州。”

      谢流玉一想,道:“这样也好,丞相他……”

      他忽然又不说了,好在谢子婴没在意,还没心没肺道:“多谢,你回去休息吧,我想想。”

      “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唉,文中那几句都是套的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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