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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秋辞 ...

  •   并不是所有的刻骨铭心都能被记住,也不是所有的青春年华都是美好的,君白露官至丞相,依旧忘记了自己心中的人间极致。
      或许真的是运气好,能让他在风烛残年时再次见到他。
      真美好啊,几十年前在小院里许下的愿望实现了,终于又再次见到他了,不用等下辈子,就在当了状元郎的几十年后。他还是那么风华,举手投足都是一幅风景,可君白露却已经老了,满头白发,面容枯槁。当年跟在他身边找各种理由逃学的小孩现在已经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子啦,像答应过的那样,成了天子臣,有钱有势。
      风吹来带开帘子,惊鸿一瞥打开的是心底最痛彻的回忆。风融进空气里,消失不见。珠帘掉下来,惊醒了君白露的回忆。
      君白露开心的笑了起来。不是官场上的假笑,是真正的、开心的笑。牧胥如他所说,依旧好好的活着。君白露走过去,走到帘子前,手握住帘子的一端,刚想拉开再见见故人,却发现眼泪早就已经一颗颗落下来,打湿了袖子。
      小皇帝站边上关切的看着他。
      君白露狠狠吸了几下鼻涕,闭了闭眼,放下帘子。

      抹掉眼泪,带着歉意对皇帝道:“对不起陛下,臣失仪了。”
      皇帝连忙摆摆手示意没事,询问起君白露的状况。
      君白露后退了几步,站回原来的位子,一抬头,就看见皇帝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手里还攥着一方帕子。
      “小简,”君白露笑着,唤皇帝的小名,“你听我说,有一个人,他从前是你的师父……不,算了,你得记得,那个人,他执着于你,找了你百世,每一世都等了你很多年,只为见你一面……”

      有些事,不用亲自问牧胥君白露就已经明白,如晁嶂所说,他的学生许简,当今天子,他最喜欢和骄傲的学生,乃是阿简的第一百世轮回,这一百世过后,阿简回归仙班,判书上附着的咒就将生效——灵魂消散,没有来世,也不会有仙身。可这一世的阿简并没有如之前君白露见到的那样狼狈,引人嫌恶,甚至没受过什么苦。他好好的长大了,成了万民拥戴的皇帝,成了个善良乖巧,谦虚聪明的学生。完美的就像……不染尘埃,甚至或许已经改了命。阿简的灵魂早就破碎,能成为如此美好的人,必然是灵魂已经修复,可以保持本心了。
      时隔多年,君白露再次看见那个人,除了一张不变的脸,似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平凡到像个凡人。
      按照牧胥从前的那个想法,抹掉灵魂,消耗掉全部修为,用来修复阿简的灵魂,前者令其呆滞失智,后者令其没了神格,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凡人,又因为灵魂没了形状,肉身死亡后非常容易散魂,也同样没了来生。
      时过境迁,这两人居然又重逢了。一个呆滞失神如痴儿,一个听话善良不敢反抗他。君白露已经不在如从前那样是左右不了他们决定的局外人了,若他愿意,他甚至能发一顿火,斥责皇帝不懂事,有违天道人伦,甚至还能偷偷把牧胥带出来,养在自己府里,一尽少年时的遗憾。
      许简有些震惊的转头看了看帘子,后知后觉的问:“先生说的,是他么?”
      “对。”君白露道:“他一直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候着你的生生世世,而今,他来陪你最后一世了。你万不能……负了他。”
      许简低了头,有些沉重的向君白露行师生礼:“学生,明白了。”
      “小简,老师知道这些话听起来有些荒唐,你若实在不敢相信,就当老师在玩笑好了,不要有压力。”
      “先生细致入微,这样照顾学生,学生……”
      “阿简——你从前名唤阿简的。你是最令我骄傲的学生,也是这泱泱万民的帝王,如今外头的风言风语你也知道,老师问你的心意,是否想与他共度这一生?”
      许简的眼睛里闪烁着熠熠光芒,立马答道:“是!”
      君白露低头了然,声音铿锵有力道:“身为帝王,你是否能兼顾守护好你的子民?”
      许简自信道:“是!”
      “作为一个光明磊落的男人,你是否能处理好你的后妃们?”
      “是!”
      君白露的声音慢慢软了下去:“你和牧胥——他名唤牧胥的,既然要守这一生,名分自然不能少了他的,外头的非议和嘲讽老师会帮你们扛着,你千万珍重他。还有秋辞,我唯一的孩子,你再去同她商量吧,和离或者仍为你妻,别让她委屈。”
      “是,学生谨记。”许简的眼里燃着不灭的亮光,那是君白露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看见这孩子这样的表情,真正像个完整的人的表情。
      风中吹来的淡淡梅花香,清冷幽香,若有若无。君白露看着窗外千姿百态的梅花树,将所有的萧索都散尽寒风里。再看看那处的帘子,想着那里的角度刚好也能看到窗外的梅花,那儿的人兴许也跟他在看同一种东西,光想到这儿,就已经十分开心了。
      皇帝同君白露说完话就迫不及待进了帘子,君白露只听得到悉悉索索自言自语的声音。
      “牧胥——你叫牧胥对吧?这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你听见了吗,君相说会帮我们哒~我想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给你,我要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处。”
      “可是你愿不愿意跟我啊……我都不知道你的心思……”
      “你什么时候才能说句话啊…朕的爱人可不能连话都不会说……好吧这其实也没关系,只要你在就行了。”
      声音弱了下来,带着一点落寞:“君相说我们从前有过很深的过往,可具体的君相也没有说……君相还说,你是来陪我最后一世的,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再过下辈子呢……不过下辈子的事我们也不知道啊,得等这辈子过完再说,毕竟我们只是凡人嘛。”
      君白露没有和皇帝打招呼,推了门自己走进了寒风里。
      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了。

      这天晚上,君秋辞又一个人偷偷跑回来了。
      君白露摸黑爬起来,不敢惊动下人,自己下厨做了热粥端进屋里。君秋辞此时还伤心的落泪不止,一闻到粥香,鼻尖动了动,眼泪停了,抓过碗来大快朵颐。
      君白露恨铁不成钢:“女孩子的眼泪那是能随便流的吗?你不流给那些仰慕你的男子看,反而哭给你爹看,怎么,想让我养你到老啊?”
      君秋辞呲溜几声把碗舔了干净,评头论足:“爹你以后煮粥别放那么多米,水多些,肉也多些,记得您煮的是粥,不是干米。”
      君白露嫌弃道:“就你事多。”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怕你饿着。
      君秋辞用完擦了擦嘴,从善如流的把碗往他爹面前一推。
      君白露道:“先不急着收,你先说说有什么事。”
      君秋辞哦了一声,将身上的大髦解下给君白露披上,坐下道:“多大年纪的人了,还不晓得照顾自己。”画风一变又道:“那狗皇帝这回是真被那个野男人迷了心魂了,一定要同我和离,还说什么不想耽误我。”
      君白露低头咳了一声,收拾碗筷碟子:“那别的妃嫔呢?”
      “还没正式侍过寝的都给了一大笔钱,让她们回家了,说要是家里不待见可以自己出去住。一些好说话的妃子都答应了,因为给的待遇都很丰厚,其他一些对狗皇帝情根深种的白痴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成天搞事,天天去烦那野男人,后来全被狗皇帝亲自下令关在自己宫里,等着安排好了一起遣送回家呢。”
      君白露低头看见了自己干枯的手,一时没注意到君秋辞的不敬,问她:“你呢,答应他了吗?”
      君秋辞笑道:“我的婚姻,凭什么让那狗皇帝说了算,他要和离就和离,那我的面子往哪儿搁?我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那个野男人——狗皇帝好像真的特别喜欢的样子……我也没有不允许狗皇帝收男宠啊。”
      君白露看着她,出言提醒道:“不可口无遮拦。”
      她点点头有点不耐烦,又道:“爹,我其实真的没有怎么喜欢皇上,我来就是想让你说服皇帝,我要是被和离了,你的名声该怎么办?”
      君白露的头发已经花白,夜色笼罩下,却像生了一头漂亮的黑发:“我的名声什么时候值过钱了?这些年来,因为只你一个孩子的原因,明里暗里被人说了多少闲话?各种造谣说我养了好几房外室,为了挣个思念亡妻的长情名头,不敢把外房带回来。”
      君秋辞看了看她爹,正经问道:“你实话告诉我,我到底有没有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
      君白露:“没有……!!!”
      君秋辞啧了一下,十分惋惜道:“那可真苦了我了,你一个老头子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看顾你啊?”
      君白露:“你个不肖女!!!”
      君秋辞开心的咂了咂嘴,替君白露拢好外衣道:“皇帝喜欢男宠,就随他去,我既不拦也不妨他,为什么一定要和离?”
      君白露神色凝重,试探的问他的独生女:“秋辞,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放不下小简?”
      顿了顿,又道:“当初你俩的姻缘是先皇所赐,我干涉不了,看着你们两个玩的挺好的样子我也相信他能好好照顾你……可如今你继续留在那儿只会徒增伤心……”
      “爹,”君秋辞拢了拢鬓边的头发,“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和离之后再嫁人,京城的贵族肯定是不敢娶我了,嫁去京城边上的城镇到也还好,万一是什么边关的将军要娶我呢?谁来照顾你?”
      君白露想了想,好奇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急着成婚?”
      君秋辞呆了好一会儿,说:“对哦,我为什么急着成婚。”又说:“还不是想让你晚年过的清闲点,别被那些朝堂上的大人们说你的坏话嘛。”
      君白露觉得更奇怪了,道:“你及笈那年我生了场大病,怕自己命不久矣你一个人生活的不好,所以我也挺赞成你和小简的婚事,既然你对他没有男女之情,我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为什么那么想成婚。”
      君秋辞说:“那你会不会觉得我没嫁人就照顾不好自己?”
      君白露:“我觉得你嫁人了只会给别人家捣乱。”
      君秋辞:“这样啊,那我就暂时不去给别人家添乱好了。”
      然后就和皇帝和离了。

      八月初十,白露。宜冠笄,宜嫁娶,宜祈福,忌伐木,忌行丧。
      这一日,是少年皇帝与新皇后的婚礼。坊间总说帝王无情,一夜之间就遣返这么多妃子,又
      有人说帝王长情,为一人放弃三千佳丽。尤其是,那位值得帝王放弃旧人的还是位无法生育的男子。
      这一日的帝后大婚君白露父女并没有参加,他们早已规划好行程,准备趁着君白露最后的残年,去游历这片君白露从前就一直向往着的大好河山。
      晨时君白露最后进了一次王宫,先是谢皇帝封君秋辞长公主之恩,再是与他最骄傲的学生做辞别,最后才是与故人的道别。
      他的故人端坐在珠帘之后,身着华丽的喜服,边上坐的是他心心念念终于在一起的人。
      君白露拒绝了侍者的搀扶,撩起衣服慢慢的跪下去。一边行礼一边抬头仰望,隐隐约约还能望着着那个人。
      他也是君白露心心念念的人。
      年轻的皇帝急急忙忙的走下来将他扶起:“先生您快起来……”
      君白露顺着皇帝的手势站起来,却仍旧弯着腰,他道:“陛下,按照传统,新人结婚得由长辈念新婚贺词,先帝去得早,陛下同我也比较亲近,所以臣厚颜无耻,想为帝后念。”
      皇帝松开君白露,拱拱手,站在他正面接受念辞。
      君白露从怀里哆哆嗦嗦掏出了一份笺纸,慢慢展开——纸是京都新纸,词是新创,连字也是新写上去的。
      “天街云苍苍,雾霭渺茫茫……”
      这几十年来,他为国家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他甚至从未想过,牧胥的徒弟居然会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皇帝。这几十年啊,那座破道观早就已经灰飞烟灭了,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少时的回忆是否是真实的。
      “新秋起飞霞,落入新屋房……”
      皇帝给君秋辞的封号是长于他自己的大长公主,甚至连京都的大片土地都作为封地一并送给君秋辞。可以说已经放下了帝王的威严。可对君秋辞却不太受用,她更喜欢到处游历。君白露中年成婚老来得女,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只想她能开心的过完一生。但因为君白露一直呆在京都的缘故,君秋辞也一直没有出去过。君白露已经放下了所有政事,决心带女儿出去看看,去看看他从小乡村里那一条走出来的路,说说少年时的那段荒唐梦。
      “愿结同心环,无病与伤痛。”
      牧胥你听见了吗,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祝词。
      君白露笑了笑,拿出一个绣工精巧的锦袋递给许简,嘱咐道:“若有朝一日牧胥有了些神智,他或许会知道这该怎么使用。”
      里面装着的是两枚晁嶂从前所赠的仙果。
      在所有彷徨和怀疑的日子里,君白露就是靠着这两个仙果来相信,世上曾经有那么个人,无意闯进过他的世界。他也曾经窥探过另一个世界的分毫。
      君白露又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君臣礼,大声说:“臣君白露,祝愿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相守恩爱,至死不辞。”
      许简站在君白露对面,没有再去搀扶,而是一字一句的宣誓:“君相,朕发誓,一定会做到的。”
      君白露看着他的学生。
      他相信。
      若有若无的,仿佛有一个声音从熟悉的远方传来:“是……白……露吗?”
      许简反应过来,立刻跑过去兴奋的抱住他的皇后:“牧胥!你会说话了!你能说话了!”
      君白露立于阶下,低着头笑了起来。珠帘摇晃,他抬头看着帘子后头依旧看不清的身影,温柔的声音亦如当初牧胥给他讲他们的故事时那样低沉,柔和:“是啊,我是白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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