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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章 剑走偏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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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天色尚早,我在七星回廊里漫步几圈才正式去拜访上官颦黛。
虽说从女孩子身上找突破点很不齿,但是形势所逼,我也只能用这下下之策。
湖畔,上官颦黛坐于听雨阁的栏杆上,中间隔着一泓秋水,怅然望着对岸凋零的秋叶。
云鬓婀娜,双眉颦蹙,时而茫然,时而嗟叹,不知在感慨些什么。
我挥手让侍候的丫环们下去,大模大样地跳到栏杆上,一并坐着。
上官美人正要发怒,侧头见是我,蓦得怔住。
我笑说:“小姐坐在这里看什么?难道跳下去?这楼可有三层。”
上官颦黛皱皱漂亮的小鼻子,嗤之:“这么高有什么了不起?你敢轻视本小姐的轻功?”
我也跟着狗腿:“就是就是,在下都敢跳,何况武艺高绝的上官大小姐? ”
她瞪大眼睛,全然不信:“你胡说的吧。”
我很拽得笑笑:“不信?如果在下跳了,小姐可愿回答在下一个问题,绝无虚言。”
这小丫头好胜心强,一个腾空旋转,轻飘飘的落在湖畔。
然后颇为挑衅的回看我,我无所谓的耸耸肩,回身跳下栏杆,返回听雨阁内。
上官颦黛怒气冲冲地回来质问:“你怎么不跳?”
我莫名地问:“在下明明跳了。只是小姐向外,在下向内罢了。”
上官丫头终于反应过来我在耍她,气愤至极,恨恨道:“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其实根本没有不同… …苏和,你想问什么就问吧,用不着拐这么多弯儿。”
不知道这丫头哪里来的委屈,竟然边说边有些哽咽。
我有些意外的调侃:“美人,哭红了眼睛可就不漂亮了。”
上官颦黛向左边转,我跟着左转;她向右转,我也跟着右转。
她却啜泣起来,浓密的睫毛上沾着泪珠,欲坠不坠。
“苏和,你可记得曾经对我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
我有些费解的回视,又不好把这种费解展露过多。
上官颦黛并非要我作答,她接着道:“你说每个女孩子都是仙子,真正爱她的人不会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你好男人资源短缺,要学会发掘:包括失恋的单身汉,成年的老处男,对自己的性向突然觉悟的伪断袖。”
这些话… …有问题吗?
只不过心血来潮,做了回知心姐姐,有什么让这丫头记忆犹新的?
上官颦黛目不转睛地观察我的反应,脸上神色转了几转,由满怀期待到失望透顶不过数秒,其后灰白着脸冷哼:“一个两个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原来当时说那么多好听的话,不过是哄我,没有一分真心。好好好… …用不着拐弯抹角,你想知道什么?直说便是。”
刚开始被她指责还有些莫名,听了这话却有些讪讪的。
不可否认,我这番来确有所图,小丫头一语道破,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场面难免僵持。
上官颦黛言道:“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对你们男人来说,能有什么价值?不过就是为了打探我哥罢了。”她扯扯腰间的绫带,恨恨道:“这次来暗宫之前,我哥和永祯殿下夸下海口,一准让云宫主来投靠。可是接连十几日,暗宫天天摆宴夜夜笙歌,就是决口不提合作。你让我哥怎么活?”
我听着有些不是滋味,让她冷笑得脊背上直冒虚汗:“你在暗示什么?”
上官颦黛望望天色道:“不是暗示,现在就算明说也无妨。永祯殿下今天午时启程回去,云宫主礼节上一定要先去话别一番。而我哥还留在沉香榭内呢… …后面的就不需要我详说了吧。”
我还是有些迷茫:“你哥哥趁云宫主不在,能做些什么?”
上官鄙视地看我:“你不知道?暗宫宫主不知在沉香榭里藏了什么人,一般人都不准靠近。最关键的地方却没人守卫,换作是你会怎么做?”
我说:“盗取有利信息,反过来做要挟的筹码。”
上官美人挑眉,一幅“你这白痴都知道,更别提我英明神武的哥哥”的样子。
是啊,永祯想笼络云馨,总要有些手段。
对于孤傲的云宫主来说,权力利益自是无用,还能有什么?
虽然有些无耻,但“把柄”二字有时往往强过“权钱”。
上官颦黛有些得意:“武林威胁他挡出去,朝廷围剿他不在乎。暗宫毁了一半,他二话没说只吩咐修缮。我还以为他真是神仙降临,我哥却说是当时没有找对症结。”
我皱眉:“你的意思是… …上官门主找到了云宫主的弱点。”
她点头,笑得不无得意:“先、太、子!”
不妙的预感沿着脊椎骨蹭蹭得上冒,我暗道糟糕,先太子对云馨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
我着急往回赶,却被上官颦黛拉住。
“苏和,其实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方才是气话。其实我… …我… …你明白吧。”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简直是蚊子哼哼。
脸撇在一旁,满面羞红。
我僵硬。
这… …丫头何时候对我存了这般心思?
要我怎么回答?
难道说:上官小姐,你今生桃花运不佳,看上眼的一个两个都是断袖?
… …
我难得一本正经:“上官大小姐,苏和高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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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害一位纯真少女,任是铁石心肠也难免不忍。
我刻意不去理会她的反应,快步离开听雨阁赶回沉香榭。
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
永祯王不放弃,云馨不退缩,夹在中间的虾病蟹匠胡搅蛮缠。
这□□的时局只能越搅越混,何来宁日之说?
就拿当下来说,上官月想从沉香榭中捕捉云馨的“小辫子”,可云馨不是蠢人,精得狐狸一样,想拖住他门儿都没有。
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 …
云馨的万一就出在“先太子”身上。
果不其然,沉香榭四周宁静祥和。
云馨若有令方圆方圆百里无人,九十九点九里的地方绝对连个足印儿都落不下。
我脚步不停地向内走,脑海中不断盘算可能发生的情况。
上官月的反应,如何应对,如何周旋… …却独独没有考虑自身的安危。
除却这身病弱不谈,单讲上官月已被逼于绝境,如同困兽,一旦来个同归于尽,我如何招架得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当时一门心思向内冲,心无旁骛。
直到若干年之后才醒悟,原来担心和保护你认为最重要的人是一种本能。不在于你是强大抑或弱小,那是一种深入骨血,近乎于牺牲的本能。
所以,当我被不明不白的捂住口,卷到后院的树上时没有半点惊慌,相反还有些“大义凛然”,罪魁祸首亦是一脸难掩的笑意。
云馨凑在我耳边说:“我猜你会赶回来,果然中了,你担心我对吗?”
我无视他,急匆匆地朝屋内比划着。
云馨一身暗金,如同披挂着漫天的霞光,耀眼而温暖。
他随意的向屋内瞥了眼,牵着我闪入树后的暗道。
我以为他不明白,着急地扯开他的手晓以大义。
他笑笑,从我身上取下一个香囊道:“出去后,无论看到什么,别问别说。”
我迟滞,还没等反应,暗道的门已开,而眼前赫然是郁竹轩的寝室!
云馨整了整我的头发,然后放开,率先信步走出。
我有些好奇,从窗户边上偷眼向外瞧。
只见屋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站立着不少道士,有一个喃喃自语的白发老道立于院中。正中架着香案,燃香三支。两侧的香炉各压一神符,各点一红烛。数枚方形透亮的古玉摆在桌面,自成一线,之下各压一神符一张,与香炉成拱顶之势,最前方摆着一瓮清酒。
云馨道:“道长,此物是殿下曾用过的。”
白发老道立时神情肃然,洁净双手后方恭恭敬敬的接过香囊去,后道:“开始吧。”
从此时开始计时,在我无聊犯困的三次哈欠之后,那白毛老头儿终于念叨完毕。
持剑随手一挥,划破手腕。鲜血大滴大滴落下,将香囊整个儿浸染。
忽听那道长大喝一声:“神佛万鬼疭,皆为我用!”
右手持剑,左手将香囊投入清酒当中。
只见古玉皆竖立而起,神符飘飘,红烛呼呼而闪,清酒有如激流的漩涡,将香囊越缠越深。此时白发道手腕的伤汩汩流血不止,脸上亦有汗珠滴下,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凝重。
当我开始思量,这世界的急救号码是否还是120的时候,终见那翻涌的酒水中心有一接近透明的雾气破阵而出。
周围念咒的小道士一阵惊呼,脱开阵势去搀扶正中的老道,白发道长更是又惊讶又激动,对着云馨颤声道:“天佑我主啊… …这等奇迹贫道此生闻所未闻,若非亲见,定以为是黄口小儿的无稽之谈… …先太子的魂魄聚形,说明殿下真的已在人间… …真真天佑我主啊…..”
与道长得哭天抢地相比,当事人云某倒是镇静得多。
他抬了抬手,看似体贴地将其扶起,又请大夫为这老道长诊治,然后独自一人回身入屋。
现下,这人正静静地看着我,嘴角微微翘起,微笑不语。
我最是受不了云某人的这种神情,那种如水的风情在眼波中打转,要留不留,让人心里痒痒的。
我大大咧咧地坐在案上,哧笑:“看看这只狐狸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儿你也舍得耍?拿着我的东西说是先太子的,我人好好站在这里,那魂儿能不聚形吗?你说说,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说假话倒是和顺口溜儿似的呢?”
云馨不在乎:“上官月敢拿这老者糊弄我,我自然不介意奉陪。”
我乜斜:“你不是希望先太子殿下复生吗?怎么,不敢拿他的东西试试?”
云馨道:“希望和糊弄是两码事,信不信不管我拿谁的香囊,那老道都会说一样的话。”
我抚掌笑:“云馨,你果然孺子可教。这不过是化学反应,只要有丝织物就成。”
云馨也笑,拉着我的手慢慢靠近,温热的气息吹动我耳旁垂下的几缕细发,轻颤,有些痒。他说:“我倒是想学,就是不知道苏老师肯不肯收呢?”
我故作严肃的捏住他的下巴,装作老道的口吻道:“小妖精,苏大爷就看在太上老君的份儿上教你两招。上官月搞出这么多事情,不过想在你的软肋多戳两刀让你发疯,他自然就有机可趁。那深爱先太子的云宫主不如将计就计,一边把这道士做法的结果广散出去,一边回去演场戏。戏的名字就叫做‘老道长作法证还魂,痴情人夜醉郁竹轩’,哎呦!”
云馨一口咬在我锁骨上,慢慢地吮吸,直到雕琢出一朵红痕,像华丽的蕊。
然后道:“上官月疑心极重。”
我接口:“可惜他的自负之心大于怀疑之心。”
云馨道:“可惜还是被逼到绝境的自负。”
我会意地说下去:“所以如果思念成疯的云宫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头,一个大意让他看到了些什么不该看到的,他也绝不会怀疑。”
云馨在慢斯条理的种花,一直吻到我唇边,眼睛里已经盛满欲望的佳酿:“苏老师的意思是… …学生接下来该大摆宴席,答谢上官月?”
我正色:“还要酩酊大醉。”
言毕,我俩相视而笑。
一直以来,我和云馨的关系是最尴尬的存在。
情人?抑或是敌人?
晦暗不清。
可是,在这一时刻,我突然感觉我们像是可以并肩作战、共同进退的朋友。例如刚刚,以云馨之精明,不可能事先没有预算好对付上官月的下一步计划,甚至可以说,接下来的三步他都早已考虑周详。可是他偏偏不讲明,宁可借我之口道出。
他在用事实证明:我们真的是如此的契合。
如同一首莫扎特的协奏曲,可以或快或慢、或奔放或伤感地弹,都能弹奏出令人怜爱的声音。
似乎从他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他叫云馨”的时候起,我们的关系就是能喝同一瓶威士忌,仰望同一片星空的伙伴,并可以保持这种步调,一直一直得走下去… …
我冲口而出:“为什么是我?”
云馨稍滞,眯起眼睛看我。
我心下叹气,苏和啊苏和,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扭捏?怎么看也不像我的风格。
于是又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云宫主为什么喜欢我这样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人?”
他闻言不语,微微垂头,仔细得整理那身暗金的衣衫,像是比绣花的女子还要细致似的。
整理仪容之后,就缓步走向门口,期间,只字未语。
就在我几乎放弃的时候,云馨突然开口回答。
他吐字很和缓,似乎思考了措辞很久。出口的语句很郑重,却一点也不显得刻意。
他说:“苏和,如果我落魄了,你会怎么样?”
他说:“这就是我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