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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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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是无晴却有晴】
这场不大不小的斗殴没在学校激起多大的涟漪,听说卫庄和学生会的一个副会长关系不错,连带着荆轲和高渐离也捞着好处,只落个口头警告。
但只是口头警告,也给了高渐离当头一棒。他冷冰冰地看着荆轲,“托你的福,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被学校警告。”
荆轲识趣地听骂,心里嘀咕,还不是你主动帮我出头的,看起来你对我这舍长兼大哥的情意真是山高水长啊,大哥我深感欣慰。
其实高渐离出手,仅是因为连日来他脑中始终盘踞着一个女生的身影,那身影就像一把火,从他的脑子烧到心脏,没有任何办法拔除,所以他才失去理智地大打出手。
可打架没改变任何事情,小雪退了社团,他连远远观望的机会也失去了。
出乎意料,首先找上他的是小雨。
那天清早掉了两滴半的雨点儿,高渐离下楼吃饭,身旁雷打不动是荆轲。小雨站在传达室旁,黑色短发随风而动。
她的架势摆明是找高渐离,荆轲拍拍高渐离肩膀,不怀好意地念起一句诗:“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屁颠屁颠地撤了。
高渐离和小雨沿着微湿的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走了半条路,小雨也没聊出一句话,她向来是外向的女孩,今天却显得心事重重。
高渐离看着她的侧脸,不知怎么就想,她和她姐姐真是不像。
“其实,”小雨终于开腔:“小的时候我很嫉妒我姐。”
高渐离没想到小雨开口是这样一句话,一点缓冲也没有,听得他心里莫名发疼。
小雨接着说:“她啊,只比我大一岁,却是家人的掌中宝,她文静,我淘气,她成绩好,我不及格,亲戚拿我们比对,也总是说小雪如何如何,小雨要多向姐姐学习。”
她忽而踢飞一颗石子,“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我一点都不在乎,可是姐姐连样貌都比我好看,很受男生欢迎,我身边的男生虽然也不少,但大多拿我当哥们。”
高渐离沉默着。
“我一直又羡慕又嫉妒她,有时候甚至很讨厌她。但是啊……”她突然顿住,认真地看高渐离,“后来我就不那么想了。”
说着她又低下头,“姐姐一直成绩稳定,快高考的时候却有些心神不宁,我那时交了个男朋友一心想气她,以为她是因为我的缘故……
“高考结束后才知道,一个很喜欢她的男生因为复习分心,所以落榜了,男生家里人知道就找上我姐,骂她的话很难听。这是无理取闹,但有些被她拒绝过的男生不知从哪冒出来造谣,于是很多人开始对我姐议论纷纷。她本来可以考到音乐学院的,却放弃了第一志愿和我一起念生物系……这些原本都不关她的事。
“……姐姐从前,不像现在这么冷漠孤僻的。”
说到这,小雨的额头突然撞上一个坚实温暖的东西。高渐离抬臂挡在前面,再往前走就撞上树干了。
“呵。”小雨眨眨眼,又恢复俏皮的模样:“我唠叨这么多,你明白了吧?如果你喜欢我姐,就不要放弃她。”
不放弃么?高渐离不确定是否能做到,他只是很心疼小雨口中那个把自己封闭住的女子,疼得想马上把她抱住,把所有的温暖一股脑儿地掏给她。
但是,他做得到么?
“我姐这两天在舞蹈社排舞。”小雨留下这句话,一溜烟跑掉了。
舞蹈社,这三个字最近好像在哪里听过。
中午回宿舍给旷修带了份饭,高渐离看着他的吉他若有所思,“你最近在某个社团弹琴么?”
旷修漂亮的手指解着塑料袋的活结,随口说:“社团?好像是有一个。”
“哪个?”
“哦,鱼香肉丝饭啊。”旷修狠狠吸了一鼻子香气,掰开筷子,“哪个……不记得了。”
高渐离深度无语,“是舞蹈社么?”
“咦?好像是。”
“……小雪在那里?”
旷修塞进一口饭,含糊地问,“谁?”
高渐离叹气,有些不自然地问:“可以把吉他借我几小时么?“
旷修的动作明显停住了,冒着热气的木耳从筷子掉下去也没注意。僵了一阵,他走到墙边抄起吉他递过去。
高渐离接在手里,吉他的重量令他有些陌生,还有些失措。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那个初夏,鬼使神差地问弹琴少年:“能教我弹钢琴么?”然后,那个少年转过身来,表情和他一样讶异,两个少年对视半晌,旷修挠挠左脸的印记,笑容有点无辜有点羞赧:“其实我比较喜欢吉他,你有兴趣吗?”
那一天旷修让高渐离放学后等着他,然后两个人踩着夕阳的余晖走啊走,后面的高渐离固然莫名其妙,前面带路的旷修更是开心得离谱,这是头一次有人看到他脸上的印记不会露出奇怪的表情,又主动跟他说话呢。他走到一家水果铺,拍拍门前的木板摊,“大叔,麻烦把我的吉他拿来,大的那把。”
“小朋友,又瞒着父母瞎鼓捣啊,小心我去告状。”老板大叔笑呵呵地吓唬人,提着一把吉他出来。
高渐离永远记得那一刻,阳光打在弦扭上,灿灿的光晃了他的眼。
旷修接过后直接抛到高渐离手上,对面前还不知道名字的少年说:“喏,这个送你。”
“那你呢?”高渐离捧着琴,心里沉甸甸的。
旷修挠脸,“我还有一把。”
后来等高渐离稍微熟悉了音律,才知道旷修留下的那把琴音色不准,他把最好的给了自己。
“你要吃么?”旷修见高渐离直愣愣盯着自己,把饭盒向外推了推。
“我……会尽快还你。”
旷修看着他,淡淡“嗯”了一声。
*
舞蹈社社长是个奇怪的人,跳舞时不喜欢用电子音乐,如果能找到人,一定是现场和音。
高渐离问到排舞时间,背着吉他提前去了舞蹈社。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总之碰上小雪的事情,他总是茫茫然的。
社团的人还没到几个,整个教室里最显眼的是靠墙边的一套架子鼓,一个长相粗犷的男生坐在后面试鼓。
他身后有个位置空着,高渐离走过去,粗犷男生看到他啧了一声,“难得看到旷修肯把自己的宝贝借给别人啊。”
“他平时坐这里弹?”高渐离蹙眉指着空位。
“是啊。”
高渐离看了一眼架子鼓,又看一眼男生结实的手臂,“琴声不会被盖住么?”
“穿透力啊,你懂不懂?”男生双臂大开大阖,“旷修那小子也奇了,碰上他,我还怕我的声音被盖掉呢。”
高渐离心中一动,一种久违的东西顺着血液逆流回溯到心脏,炽灼着他的指尖。
“如果手指想弹琴啊,即使被砍掉,它们还是会拼命长出来碰触琴弦的。”旷修曾经这么说。
高渐离坐下,手指碰到冰凉的琴弦,忽而淡淡苦笑,他欠旷修的,并不仅仅是一把琴。
“小雪,今天你领舞哦。”
社员陆续进来。高渐离隔着架子鼓看去,今天的小雪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舞蹈裙,雪白的颈上挂着一件民族银饰,动则环佩叮当,眼波流转,好如天人。
只可惜,小雪从头到尾没有往这边看。
高渐离再次苦笑,他是该感谢旷修平时太低调了,还是该怪他呢?
丝竹声起,并不需要预热,高渐离很快找到了旋律,一奏即和。毋庸置疑,他同旷修一样天赋异禀。他时而迷陷在自己的音乐中,时而又迷醉在小雪的舞步中,如果这是一场梦,无疑是他近年最好的一场梦。
这场梦中,他可以酣畅淋漓,无所顾忌,可以尽诉尽求,可以无所诉求;在这场梦里,他血脉喷张,灵魂舒展,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找回了初次触到音乐时,那道晃得他睁不开眼的光。
一曲终了,高渐离罢音。再睁眼,目光里有了与往不同的光彩。
场厅中央的小雪微微一默,忽而径向这边走来。
旷修的位置本就隐秘,平时没多少人会注意过来。打架子鼓的还在喃喃感叹“你这小子也奇了”,小雪已走过来拨开了他。
看到高渐离,她没有半分惊讶,只是微微冷笑:“你觉得我听不出你和那个人琴音的区别?”
高渐离一怔,苦笑点头:“你的耳力当然不会错。”
小雪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舞队中窃窃私语,“喂,那男生好帅啊,什么情况,又一位小雪的追求者?”
“确实帅,不过……唔,我还是更喜欢原来那个。”
“原来那个?……是哪个。”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幽的香气,小雪湛蓝的眼睛摄人心魄,高渐离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他没有对上她的目光,背起旷修的吉他向外走。
经过小雪身旁,他身形一顿,终究没说什么。
小雪看着那桀骜孤高的背影,粉白的拳头紧了又松。
却没想到,小雪收拾好东西走下教学楼时,再次看到高渐离。
他靠着花坛后一面背阴的墙壁,颀长的身形被树影遮盖,黑色琴箱斜立在旁。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小雪一边走,一边想,二十五步,站定在他面前,她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高渐离微微僵直后背,“我……有话对你说。”
“刚刚为什么不说?”
“我不喜欢被人议论。”顿了顿,他自嘲低道:“你也不喜欢。”
小雪笑了,“你说。”
“我愿为你伴音一世,说到做到。自然,如果你不接受……也没什么关系。”
小雪盯着他薄薄的唇,嫣然一笑,“你说完了?”
“嗯。”
“这是我听过最烂的表白了。”小雪背着手一板一眼地叹气,拿眼角偷瞟高渐离,看到他紧绷的脸,忍不住笑起来。
高渐离先是诧异,而后冷峭的眼里有了暖意。他抿抿唇,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你脸红了?”小雪的脸凑近几分,带着好奇的神色。
她外表看起来是冰山美人,但心底也和小雨一样,住着个爱玩笑的小女孩。只是高渐离一时不适应,吞吐着兰香,本就薄的唇抿得更紧。
小雪一勾嘴角,踮脚在他脸颊啄了一下,肯定地说:“嗯,你脸红了。”
何止是脸红,此时高渐离的脸色,简直可以与丁大叔刚出锅的蛋炒番茄媲美。
“小雪……”他半是压抑地吐出这两个字,款款伸手,去拉女生雪白的柔荑。
“小雪?!”这浓情脉脉的一幕被一道凄厉的叫声打断。
小雪皱眉,高渐离眯眼,齐齐向声音来源望去。
不远处是前几天表白失败的公子哥,他既诧异又气愤地看着这两人。
高渐离往前迈了一步,整个人从阴影中脱离出来。阳光洒在他身上,好像渡了一层金箔。他有意无意地挡在小雪身侧,冷声问:“有事么?”
是他!公子哥见到他,腮帮子上的肉抖了两抖,扭身就跑。
小雪奇怪,“他怎么跟看到鬼似的?”
“没什么。”
高渐离暗自叹气,自从和卫庄打过一场之后,他居然也沦为荆轲之流,让人看到就退避三舍,果然……不该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