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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立春 ...

  •   年关将至又逢立春,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格外重视今日的祭祀。知县大人早两日就命人在城外搭好了祭台、做好了春牛,一大早便带着县衙众官前来祭祀。祀礼开始不久,赶来的百姓已然围了好大一圈。
      祭台上巫师们还在唱跳着迎芒神的巫曲,咿咿呀呀的听得人心神恍惚。杨泽仁偷偷往后挪了几步,一旁的主簿瞧见他那副仿佛被吸了精气的鬼样子,心领神会的挪动到他前头遮掩住。见有人挡着,杨泽仁缓缓抬起袖子打了个哈欠。
      今日祭祀场合重大且百姓甚多,知县大人再三叮嘱不可找人聊天解闷,待杨泽仁发呆回神,知县大人已经要开始鞭春牛了。将这系着五彩带喜庆鲜艳的泥春牛鞭打碎后,众官便可随着知县回县衙。杨泽仁欣慰的看着台上知县手起鞭落,肩膀突然被人推了推。
      “大人”轻推他肩膀的人低声唤道。
      杨泽仁微微侧身,那人凑过来小声道:“大人,钱用找您。”
      钱用此人乃是他手下一捕头,在整个郭丹县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中耳目极通,能直接找他的通常不是小事。
      杨泽仁示意心腹站到他的位置,叮嘱手下看护好祀礼和知县,正值台上知县打碎春牛,五谷流出,台下叫好声一片,杨泽仁默默退出喧闹的人群。
      杨泽仁避开人群走到较偏些的地方,钱用从隐秘处快步迎过来:“大人,方才一贩子同我通了消息,说是他今早去北郊送菜时瞧见了从大哥。”
      杨泽仁磨了磨指腹,脸上看不出表情,问:“真看见了?”
      钱用闻言皱着眉回想一番,道:“他同我说在后厨卸菜时听见从大哥的声音,悄悄抬头看了眼,确实是从大哥。”
      杨泽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瞧了钱用一眼,钱用赶忙赔笑道:“放心,是个知好赖的,这消息他绝不会传与第二人。”

      虽说到了立春,可这寒风凛冽丝毫未减,在郊外这等宽阔之地更是一阵一阵地刮得人脸生疼。
      北郊外相较于其他城郊热闹些,偏巧赶上今日在南郊祭祀,杨泽仁一路过来基本没遇见几个人。
      行至钱用说的客栈,唤来小二牵走了马,杨泽仁眼尖的瞧见屋侧有个戴帷帽的男子。
      杨泽仁快步走过去,手还没伸出去,那人已经抢先开了口:“是我,跟过来。”
      丁从转身就往旷野走去,杨泽仁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不紧不慢的跟上去,走在他身旁。
      “是你让那个贩子传消息的?”一路无言,丁从就这么低着头一直走,杨泽仁忍不住开了口。
      “嗯”
      话还是那么少。杨泽仁在心里腹诽,心情跟着差了许多,没好气道:“怎么突然想着回来了?”
      “帮朋友办件事”帷帽后的声音略显沉闷。
      “朋友?”杨泽仁转到丁从面前,盯着他黑纱后的脸,追问:“谁?我认识吗?”
      “……”
      他已经离家许久,杨泽仁简直就是明知故问,想了想,丁从还是解释了一句:“江湖上的。”
      杨泽仁眉头一皱,立马黑了脸,制住丁从的双手,一把将碍眼帷帽摘了下来,冷哼一声,讽刺道:“从大哥真是宅心仁厚,什么样的江湖挚友能让你冒着被通缉的风险,跑回来替他办事?”
      提及通缉令,丁从脸色一白,气势弱了下去,低声道:“所以找了那个贩子传消息给你。”
      杨泽仁狠狠瞪他一眼,拿着摘下来的帷帽转身往前走,磨着牙嘀咕了一句:“白眼狼,没一次回来是为了我的。”
      余光瞧见丁从跟了上来,杨泽仁稍微消了些气,貌似平静的问:“办完事就走?年都不过?”
      “嗯”
      杨泽仁猛地停下步子转过身,抿着唇,脸色阴沉的看着丁从,一言不发,十分骇人。
      丁从知道杨泽仁这是气极了,却也没被吓到,心平气和的回望他:“你也知道我有通缉令在身,没法儿久待。”
      “我压着,能有什么事?”杨泽仁依旧死死地盯着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丁从依旧心平气和的沉默着,两只眼睛回望他,不能再澄澈了,没有半点心虚。
      杨泽仁许久没生过这么大的气,当下气极,眼前这人打不得骂不得,走了又怕出事,只能自暴自弃地坐到田埂上,背过身去生闷气。
      丁从有些想笑,杨泽仁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分明脾气极差,却唯独对着他只能生闷气。丁从在他旁边坐下,伸手轻抚着他的背。
      丁从依旧没有说话,毕竟按经验来看,在杨泽仁生气的时候,一旦接了话,他只会莫名其妙的越来越生气。
      因着杨泽仁生闷气,丁从回想起许多小时候的回忆,正低头拨弄着枯草,耳旁忽地响起杨泽仁低沉的声音:“高祖懿的吏部侍郎当不久了,当初他逼我替罪后,爷爷就开始向皇上进言打压,如今他那一派彻底失势,再过不久他们就都会滚出朝堂,被流放出京……”
      “所以呢?”丁从看着他,面色茫然。
      杨泽仁急忙道:“他一旦被流放,你替我背的罪就可以翻案!你就不会再被通缉了!”
      “哦”丁从见他又要生气,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不疾不徐的说:“我说的话你可能会生气,但这是实话。就算翻案了,我也只是不被通缉而已,官职不可能再有了,十恶者永不起用,你也是知道的。再说,我已经习惯了跑江湖。”
      丁从瞥他一眼,见他没有像之前那副吃人似的模样,又继续说:“从小到大,我没能自己决定过什么。小时候爹收养我,是为了压子,后来你出生了,我就成了你的玩伴,再后来爷爷让我入朝堂,是为了扶持你。我说这些并不是在抱怨、不平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横竖我都不能再做官了,过了那么久的江湖日子,我觉得我更喜欢,或者说更适合跑江湖。”
      丁从看着云雾厚重的长空,心里憋了两三年的话,乍一说出来脑子有点发懵,不过,确实轻松多了。
      丁从舒出一口气,转头去看半天没说话的杨泽仁。
      杨泽仁眼眶微红,一副强忍着落泪的模样说道:“你就是在怨当初给我替了罪。”
      丁从叹了口,安抚道:“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怨过,你莫要多想。”
      “不怨就留下来过年,通缉的事不用你担心。”杨泽仁依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不等丁从回话,杨泽仁立刻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塞到他手中:“这是娘做的春饼,今早我出门时特地让我带给你的,她日日盼着你回来,每次东西都要多准备你的一份。”
      丁从看着手里的东西,眨巴眨巴眼,发现真的没有可以推脱的余地了:“好。”
      杨泽仁瞬间收了那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拉着他从地上起来,还替他拍了拍身上的杂草:“那行,回家。”
      丁从感受着他气息平稳的话语,手里摸着厚实的油纸,认命般的在心里想着:果然又被下套了。
      杨泽仁拉着丁从往回走,心里正盘算着,冷不丁听到丁从问:“听说上个月娘给你说了门亲事?”
      杨泽仁压了压没忍住的嘴角,松开丁从的手,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回道:“嗯,是顾家镖局的二小姐。”
      顾家镖局的二小姐顾令仪,丁从想了想,倒是见过面的,记忆中是个模样脾气都顶好的姑娘。
      丁从点点头,问:“见过面了吗?”
      “见过了。”见丁从语气不变,杨泽仁又有些不开心了。
      “那姑娘我也见过,模样不错,脾气也好,想来娘给你挑的必定不会差,你可要好好对人家姑娘……嘶,你掐我做什么?”
      杨泽仁下手重了些,疼得丁从龇牙咧嘴的。杨泽仁冷眼瞧着他痛,阴阳怪气道:“是,丁哥眼里只要是个人都是顶好,就我打小跟个讨债鬼似的,尽给你添堵。”
      丁从无奈的叹气,明知道杨泽仁这些话是故意堵他的,还是忍不住安慰他:“你何必这样自我菲薄呢?我从来都是最疼你的。”杨泽仁被哄得脸色好看了几分。
      进了客栈,丁从上楼收拾东西,杨泽仁在楼下喝茶水。祭祀已经结束了,百姓们开始往回走。
      客栈外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杨泽仁喝着粗粝的苦茶,看着窗外密密麻麻的人群。
      长空之下,人若蝼蚁。
      “泽仁,走吧。”
      “好”
      杨泽仁偏过头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丁从,笑得和柔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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