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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孔雀东南飞 ...

  •   并不是说他有多好她才肯爱他,不过是因为他做了一群人中对她最好的人,又肯大大方方地偏爱她。起码在她目光所及里,以为是找到了千万人之中很对的那一个。

      《孔雀东南飞》 墨桃朱旧

      一、独立高楼衣愈瘦,不是鲛绡,袖也泪湿透。东林千鸟倦归巢,目目尽逍遥。只恨此身轻不似,难飞过、短墙去。金柳叶筹筹,玉陌径幽幽。旧时风荷离苦,哪管故人情短,更无一个相思。

      绣迟看老爷房里的灯灭了,用胳膊肘捅捅身边拿着素纱罗扇赶花虫的春金。“这夜还长着呢,别先自个儿打起了盹,他醒了叫不着人,仔细给咱们两个皮鞭子吃。”

      春金揉揉眼睛,“我当然省得。”于是搁下扇子拍拍脸,又望着绣迟出神。不了一会儿突然悄声道,“别动”,就伸手朝绣迟的颈子探去。回来忙把捏着的东西朝两个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盖间一放一挤,一泡血就飞了出来。“倒让这小东西临了做了个饱死鬼。”她有点儿着恼地笑。

      “哎呦”,绣迟压低了嗓门说,“幸亏你眼尖,这虫毒性烈着呢,待会儿有我受的。你可经点神,别叫咬了。”

      “点上蚊香盘呀。这有什么。”

      “老爷最讨厌屋子里点蚊香了。说飞虫没给熏死,人都给熏恶心了,不让。你调到上屋才几天,哪知道这个。”

      春金四处打量卧室里的家具,“不知道归不知道,也不能白让它咬”,她脸上风吹湖漪似的神秘一笑,“等着”。绣迟看见她从沙发上起身搬了只红木小圆凳搁在重重门帘的第一扇前头,踩上去伸直胳膊踮起脚取两块门纱,泥金的小腰透到皮戏的壳子上。起伏玲珑的淡影,雾蒙蒙地落到帘幕深处。

      春金抖抖门纱倏地罩到绣迟的头上,自己也蒙上,两个人隔着层纱无声地笑。绣迟盯着春金纱影里的轮廓突然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她费劲儿地想到底是像谁呢,三太太还是大太太?也不像桃灯小姐,有点二太太的鼻子眼,但是神韵感觉不对,等她终于想到是谁,热汗转冷猛地从脊背间滴下来——
      对了!她像死了的大小姐方思藤!

      “干嘛这样看我呀,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绣迟轻飘地道,“你是新进府的,五天前就给调到上屋里来,这在咱们府里可稀罕,谁调你来的也不提醒提醒你,要我说三太太可不喜欢不安分的下人。”

      春金一听笑得更深了,“荐我来的正是三太太呀。她说我手脚利索看着年轻讨喜,所以破例拨我来伺候老爷。”春金犹豫片刻,又慢慢说道,“我看她不像是你说的那种容不得下人的姨太太,你对她……或许有什么误会。”

      绣迟冷笑一声,“做下人的怎么配对主子有误会,最是怎么爬上去的就要怎么防人。这种脏事情,她办得了一次,也就办得了两次三次,你不远着她,哪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春金见她说的严重,小小年纪的哪见过这个阵仗,手紧紧地抓着绣迟衣角不放。绣迟叹口气,把她脸抬起来,道,“你有次说这屋子不像男人住的,倒像个小姐的闺房,我让你赶紧闭嘴不许再提是有缘由的。知道死了的梁府大小姐吗?这卧室以前就是她住的。”

      春金紧捂住嘴凉凉地抽了口气,“这是死人屋哇……”

      “这里面当然还有一层缘由,可是我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出去乱说害我”,绣迟非逼得春金发了毒誓,这才松了玉口……

      梁二太太进门的时候西拱门过了两顶红轿子。思藤悄掀了帘,看见底下一个圆溜溜的乌帽和驼背,长辫子跟在屁股后头乱甩,有翩翩的飞起的油光。她猛地落下帘来用手帕掩住嘴,有点儿恶心——她看见留辫子的男人就想吐,那乌溜溜乱甩的辫子让她想起几天前不小心看见的那东西,扎眼得做了两天噩梦。这么边呕着,一路行至前头,轿子又停在拐处半晌,思藤只远远听见一阵朗朗的男人声音。“这是梁府,你如今做了我的太太,最好是放尊重一点。”

      他眼睛往后一溜,徐缓的声调又突然沉肃了几分,问管家,我只应出去了一个的钱,这后头怎么还有顶轿子。这里思藤已经悄没声儿地爬下了轿,用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簌簌的秋风吹鼓了她身上花红葱绿的绸裤,头发扎做沉沉一捆,额头前还有层厚实刘海。绞丝的白银如意锁婴儿拳头般大,绣西番莲的鞋面涯口绕一圈小珍珠,堂皇而强烈地华丽着,使人看见便想到,她母亲是恨不得把世间所有富贵都堆到她的身上来。梁源越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暗骂方思雪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婊子,让他来做这个冤大头。现如今退货是退不得了,众目睽睽不能丢了面子。退钱?想也不要想,韩家潭的老鸨可不是好对付的。正是进退两难的境地,也万想不到方思雪会在这个当口抛给他这样一个难题。

      “梁老板,你别愣,我是拖家带口投奔你来了,实话实说,思藤是我亲妹子,您要容得下,府里赏她一碗饭吃,您要容不下,我们还是回韩家潭去,该还的银子一分不少。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就当方思雪没进过这个门。”红帘子外头静悄悄的,蔼云呼吸滞了滞,往湿柴禾上继续扔火星。“方思雪是净身出户的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凡有一点出路也绝不会到您这里夹缠,完全是没有办法,锦州老家遭了流盗,爹娘让人穿了木橛子挂在房檐底下活生生晒得绿粉稀烂,最末的一个小弟还奶在襁褓,就被他们扒皮拆骨煮做了八宝汤。剩下的兄弟姐妹死的死散的散,就是活着,他们早当我死了,现如今我也只能当他们死了。幸而还有一个乖觉,平常喜欢躲到树林子里不出来,响马来的时候她爬到树林子里的大榕树上靠吃叶子吃树皮吃知了挨了七天响马才走,等到人马俱散,凄凄惶惶走到村头,眼见着蚊蝇腐肉扎堆,想哭没有眼泪,想死……枉费前功。如今她来投奔北平城里卖皮卖肉的亲大姐,凄凄惨惨戚戚,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怎么办?小孩子,秉性又弱,又不会来事儿,不跟着嫁人哪个地方肯要。韩家潭是不能呆的豺虎狼窟,人心刁狠,我难道让她转眼又流落到江湖?就这么一个囫囵个儿的妹妹,她来投奔我,我不能扔下她。成还是不成,您给个准信儿。”她见梁源越不应,略停停,继续道,“方思雪也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因此中间难处纵有千般,万般,您不愿意,我——,我依旧白身回去,苦头自咽。”

      梁源越嗤笑一声,“妹妹?真是妹妹我就不让她进了,养的私孩子吧。”轿子里没再响起那把水磨嗓子。思雪叹口气,心想你说是就是吧,究竟怎么样我不比你清楚?自以为是个什么劲。真头疼。

      梁源越听不见腹诽,他低头看思藤,觉得还真是清秀得可人,当下起了逗弄之心。“小妹妹”,他问她,“能不能把你的如意锁给我?”思藤一句话没说动手解下来放到他手里。来之前思雪说过,她是连命都交到了思藤的手上:我是在用命搏你的前途啊。每次思雪哀哀地恳求她听话,那样子都让她透不过气来。她骂思藤小没良心、小白眼儿狼的时候,思藤总疑心她是在透过自己对另一个男人撒娇卖痴,因此老有怀疑别人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而不敢贸然拒绝或是认领的惶恐,可密不透风太久,任谁都会慢慢恐惧起这种铺天盖地的爱。“你的莲花鞋呢?”梁源越惊异于这女孩子的大方爽快,继续问,锲而不舍。思藤没犹豫也脱下来搁在他面前,莹白的小脚在青石地上扣紧了趾头,令他想到还是天足好看,缠伤了的脚是摔断了的陶瓦,没缠过的脚是水母透的新玉。“我还想要你的头发”,他接着说。思藤作势去取,但是中途又停了下来,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梁源越。她清楚这周围没有剪刀,他要不走她的头发。如意锁也是,绣鞋也是,最后他都得老老实实地给她还回来。总是这样的……男人在女人这里,什么也要不走。“好了。”梁源越大笑起来。“好孩子,我不动你的头发,来跟我进去。”思藤直直地望着他。老爷,二太太她……管家在一旁提醒。她?哼,我让她进门算是天大的恩典!说完头也不回,带着思藤进了廊下的偏门。管家在轿子边赔笑,“二太太,反正也进了府,我带您四处走动走动。”思雪在轿子里冷笑,“他以为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呢。”“您住的是葛香院,我带您去。”“**不认人,我操他妈。”“二太太这边请。”管家低头只管带路,身后的长辫子以一种持续而稳定的频率晃动着。思雪出来也还是惘惘的,因为自以为是整出戏当之无愧的女主角,末了掀开幕布,才发现台词最多的人未必就是主角,也有可能是雾里从头至尾没露脸的旁白。且听的人一味避重就轻,把她的苦心当作肝肺,留到女主角出场就沦为悠闲的配菜。但无论如何,末尾这演出是成功的。思雪绞紧了帕子,向灰蒙蒙的云蔼长出了一口气。

      思藤倒没想到梁源越说拿走,便当真不还了,他带着她去了间极大的屋子,之前手里的绣鞋银锁早不知搁在了哪里,思藤钝钝地闷着气,像给人白耍了一回。然而她的生气别人是看不出来的,除了韩家潭的老鸨。每次她在心里咒她不得好死,那老泼皮就会戳着她的脑袋骂,“你这小蹄子指不定心里怎么咒我死呢。”梁源越那些大洋赎两个人当然是不够的,蔼云这些年的体己全搭了进去,连贴身的小玉葫芦也没幸免,老鸨搂着一大堆珠玉首饰笑得露出两颗大金门牙,要来取她们身上的行头,蔼云柳眉一挑拦住了她那双鸡皮手,“老姨,让孩子体面点见家长。”老鸨悻悻地丢开了手,嘀咕着能怎么样,哪个有钱人家受得了一个妓女还带拖油瓶,最后大小两个哪个不得回来一辈子替我做到老,做到死。思藤早已恨不得活撕了她。心说我走了就是走了,你盼我回来?再回来就是杀人放火。

      一路上西府海棠和垂丝绿把四周弄得云迷雾障,进了屋子西天太阳垂危,投进雕花棱窗几大块执迷的黄影。梁源越低头笑道:哎呦,我忘了给你穿鞋呀。走得脚可疼?他把思藤抱到榻上,在她脚上用帕子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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