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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回归 ...

  •   一觉醒来,重阳又闭上了眼睛。等她再想睁开双眼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如何办不到了。眼前是一片暗绿,隐隐约约有细小的触角张牙舞爪的。她摸着黑爬下了床,往身上一件件地套睡衣睡裤。门后那几块镜子每次都把她照得七零八落,她从那晃过去的时候感到有个人推了她一下,踉跄几步又站住了。

      “请你们帮忙指指,拖鞋在哪?”

      她大声地朝有人的地方喊,说话声继续,空气里什么都没有停止。一秒钟后以为别人没有听见,于是又重复了一遍。从地上起来却刚好摸到了椅子腿,昨天换下来的运动鞋倒是还在。两只脚丫塞进去并不费力,左右也好分。就拉开门端盆去水房洗漱了,虽然眼睛不好使,也许只是暂时的,不该妨碍刷牙洗脸,要是今天有课,没被车撞死之前,她也不能不去。毕竟过些天就要期末考,笔记一张难求。

      走廊里没什么人,重阳自己踢踢踏踏地走,昨天晚上她还能看见灯影里窈窕的样子,离灯越远拉得越长,等到初具了人形,那线条是很好看的。她干脆想,影子替我出门就好了,她那么漂亮。

      至于重阳自己,出不出现有什么重要呢?正如没有人愿意同语言不通,人情不通的外国人长久相处,也没有人愿意同笨拙生涩的转学生有过多牵连,更没有人愿意走在街上,走了霉运地遇见个小瞎子。甚至因为不是男孩,而曾经差点无法继续活下去。这个世界未见得有多好,也未必有真正的宽悯与慈悲,可是重阳喜欢“继续”这个词,她想让一切特别美好,特别危险,甚至特别寻常的事情一直继续下去,但她们总是被剥夺,被强迫,被毫不留情地杀害。

      这里每天都有人在不停地死亡或者杀人,用语言,用暴力,甚至一个眼神。她想起来那个在姑姑面前扯自己头发的孩子,他短而肉的白胳膊沿着头皮把她往上拽,一点儿也不疼,可是他的姿势那么用力,看起来多强大啊。于是重阳觉得自己永永远远没有办法把他打倒,她的头发永永远远都会攥在这个笑得像个白痴一样的孩子手里,永永远远被欺负得没有还手之力,她那个时候很想叫一个人的名字,求那个人过来保护自己,可是她不知道该叫谁,她觉得无论叫的是谁听起来都像在责备。于是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落在蚂蚁窝旁边,淹住了一只蚂蚁。她知道自己比它强大,可以选择救它出来,也可以选择杀了它。很多年之后她终于弄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没有人对一只蚂蚁,用“杀戮”这个词。那一瞬间她终于哭出声来。为这种强大感到抱歉。很多时候她以为自己是人,但是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可以是一只蚂蚁。而这个可能性把她摧毁了。

      她想着想着大哭了起来,“司徒,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重阳扶墙缓慢地跌坐在地上,圆圆的脸盆滚了下去,交替着沉闷和轻脆的响动,身下冰凉的瓷砖和一些积水濡湿皮肉和衣物。令她想起了曾经,蜿蜒而上的月桂树裹住达芙妮年轻而娇美的身体。灰蓝的双股头绳松垮地悬在她厚密的头发中央,最后直直地落在地上。于是如云的乌发一下子盖住额头鬓角。她压抑地啜泣了几声,猛地捂住自己根本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于空旷阴斜如古书般的灯光里,显现一种不庄重的难看。

      此刻她希望有个随便什么东西来拯救自己,但是任何人都讨厌难看的东西。而她不难看的时候又是不需要人拯救的。不愿意她难看,所以不允许她哭。这是与生俱来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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