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信差二三事》游梦妖言

106、第六封信：交战

　　越发深沉的夜晚，寒风渐起，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在天边聚集，黯淡而冰冷的月色在空气中流淌，透过小小房子屋顶上破损的大洞均匀地照耀下来。

　　大片的、近乎铺满了小屋大半个地板，甚至仍在缓缓往外流淌的暗红色血液中央，只剩向子煜还跪在那里，他的双手还保持着刚才那样往前伸出的姿态，合拢的双手中却已是空无一物。

　　他愣在那里，目光空茫地向前延伸，落在不远处那柄深深插入地面的漆黑长剑上。

　　是它夺走了老蒲团的生命，酿成了现在的一切。

　　它是冲着他来的。

　　原本，死在这剑下的人，应该是他。

　　向子煜的思维仍在迟滞地运转，却见那长剑忽然仿佛有意识一般，自己从地上拔起，在空中震动着转换了方向……接着迅疾无比地直冲仍跪在地上的他飞来！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向子煜只来得及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大脑甚至还没分辨出剑尖的朝向，那尖锐的前端便已经直指到了他眼前！

　　然后悬停在了那里。

　　像它毫无征兆的启动一样，又毫无征兆地静止。

　　解答了向子煜疑问的是自他头顶响起的低沉话音，其中恰如欲来的风雨，蕴含着无限的怒气——“一而再地当着我的面出手，夜鸟，你真当我是死的吗？”

　　龙影手腕垂下，修长指尖在那悬浮着的漆黑长剑上轻轻一点，整个剑身便瞬间崩裂成数块碎片，却没有往下坠落，而是向上飞起，在洒下的月光中划出一道极难分辨的黑色长痕。

　　顺着这转瞬即逝的痕迹抬头，向子煜站起身，透过房顶上那破损的大洞往外看去。

　　黯淡的，并不完全圆满，但依旧近似圆形的月色照耀下，高空中远远飞着的两个人影清晰可见。

　　其中一个人影仿佛浑身只由许多流动的、凝胶状的黑影一般的物质构成，正摊开手，让飞起的数块漆黑碎片融入进他的身体里。

　　他勉强维持着人形的“头部”位置镶嵌着两颗青白色的眼珠，以诡异的角度齐齐向下转来，紧紧注视着向子煜身旁的龙影。

　　就是他！

　　看到那与组成长剑的材质相同的黑影，向子煜紧紧盯住了他，眼瞳一下缩到最小，脑海里一时再挤不进任何其他思绪，只猛抬手握住了身前的工牌！

　　乳白的光芒霎时自他的手指空隙间照射出来，其中蕴含的是不属于妖力，同时却也不是任何种类的灵力的奇诡力量，刺眼的光华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明显。

　　感受到杀意的指向，那人的眼珠转了过来，青白的底色上没有带任何情绪，正中的一点赤芒平静燃烧着。

　　是看见了他，却也只是看着。

　　“住手！”

　　龙影一步过来挡在了向子煜身前，按住了他握着工牌的那只手，不知做了什么，那将将才蓄积起来乳白光芒转瞬间消散。

　　怎样都挣脱不开，向子煜愤恨地抬眼瞪着他，没有镜片的阻挡，那泛红眼眶里的愤怒火焰近乎能喷涌出来：“为什么！明明就是他做的！是他杀了他……为什么不让我报仇！”

　　警惕地侧身扫一眼上头两人的动静，龙影凑上前，用身体挡住向子煜手中的工牌。

　　接着才抬眼转向这个傻小子，灿金的眼瞳里难得没有了笑意：“是这样没错。但就你这点技俩，别说杀他报仇，根本连碰到碰不到他。”

　　“可是，可是……”向子煜咬紧牙，握起拳，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的肉里，“他是为了杀我才会来的，要不是他来了，要不是我在这里……他也不会被……”

　　他的话混乱不堪、缺乏逻辑，龙影却听懂了，沉沉望着他：“的确要不是你来到这里，老蒲团也不会死。但你现在去找死，他就能活过来了吗？你的命是他牺牲自己换来的，你确定要把它浪费在这里？”

　　“我……”向子煜无言以对，颓丧地垂下头去。

　　注意到他们的动静，空中两人里的另一个，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周身充满杀气的高大男人居高临下向他们看来，扬眉嗤笑着：“真难看啊，龙影，你这护着人类的样子，简直像是照顾小孩的保姆。”

　　向子煜一下咬住牙，但接触到龙影深沉的目光，他又转瞬清醒过来，蔫蔫地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淡淡笑了一声，龙影抬头瞥一眼那边，挑起眉，语气很是和蔼可亲：“怎么一股酸味儿？你也想被我亲亲抱抱举高高吗？小文琢？”

　　“龙影！”近乎是咬牙切齿般地说出这两个字，似乎是名叫祝文琢的男人猛一低头便向下冲来！

　　疾速落下的过程中，他一边整个人都在变化着——面上蹿出粗黑长毛，牙齿变得尖利，脊背佝偻膨大，臂上肌肉隆起，弯曲的手指变成了兽爪，眼中涌起的也更多成了野兽本能的厮杀欲望……

　　眯起眼睛盯着空中落下的祝文琢，龙影抬手搭上向子煜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小子，我知道你有所隐瞒，但既然丫头和老蒲团都选择相信，那我也会尽全力保护你。”

　　“我数到三，你立马开你那个道具隐身跑去小鸟那边，一刻都不要停，发生什么也不要管，到了就让他带你们俩离开，懂就点头。”

　　向子煜犹豫着点头：“那你……”

　　轻哼一声作为回答，龙影越过他走上前，一扬手，不知从何处泛起的水波汇聚成高耸的浪，挡下了直冲下来的祝文琢。

　　“一！”

　　祝文琢翻身闪过迎头拍来的巨浪，在空中轻轻一点便又稳住了身形，近乎毫无间隙地重又向龙影冲来，边嘲讽地大声笑着：“你现在就只有这点力道了吗？”

　　龙影难得没有怼回去，只抬手连接了几下他的爪击，最后跳起到空中，挥手操纵水流从四方向祝文琢涌来，边开口：“二！”

　　狂风大作，月亮彻底被乌云遮蔽，黑暗笼罩了整个小院。

　　向子煜紧紧握着自己的工牌，竭力忽略那边堪比特效大片的打斗现场，只全心竖起耳朵等待龙影的指令，同时在心里看准了奚天的方向，暗暗规划着路线。

　　但看到四周笼罩的浓稠的黑夜，他忽然隐隐约约地想起——从那个叫祝文琢的高大男人冲下来之后，和他一起在空中的另一个仿佛由黑影构成的奇怪家伙似乎就没再被注意过了……

　　黑夜、黑影……影子？难道？

　　“三！”

　　没给他更多时间去抬头确认那人的下落，龙影的指令响起，向子煜刚才反复在脑海里排练的动作自动自发地开始执行——

　　他抬手将工牌握在胸前。

　　无声无息也没有任何光效，短暂的一瞬后，他整个人凭空消失。

　　“咦？”的一声轻轻在黑夜里响起。

　　数柄漆黑的影刀从四方的黑暗中捅出，齐齐砍落在向子煜刚才站立的地方！

　　却都劈了个空。

　　黑夜里汇聚起一个人形，在影刀的包围中歪了歪头，颇有些疑惑的样子。

　　就在这一瞬，与祝文琢僵持在一起的龙影忽然朝后跳开。

　　而聚拢许久的乌云里紧接着笔直落下一道闪电，正正穿过屋顶的破洞，毫无阻滞地朝着那人劈下！

　　闪电的光芒将周围一切都照得惨白，他急急转头，却遍寻不到半分可供逃跑的黑暗与阴影，只得硬生生吃下了这一记。

　　勉勉强强才在最后一刻躲过了这记闪电，祝文琢又气又急，脸色狰狞：“你！你早就发现了！”

　　龙影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扬起的指间有电光闪烁：“发现什么？你们此行的目标是那个傻小子？还是发现你假装被激怒来跟我缠斗，好给夜鸟留出行动空间？”

　　“或者是……”说着，他脸上笑容渐深，眼中露出恶意，“你有特殊的理由不能对那小子出手，所以必须由夜鸟来做？”

　　祝文琢没有回话，只狰狞的神色骤然平静了下来，甚至连狂怒下展露的一半兽形都变回了人形。

　　龙影却仿佛刚才没说话憋到了似的，继续嘲讽地笑着歪了歪头：“怎么？生气了？刚才不是还嫌我力道小？结果这就受不住了吗？”

　　祝文琢冷笑了一声：“的确是我小看你了，龙影，这次是我栽了，下次则未必！啊鵺！”

　　放完狠话，他喊了一声同伴的名字，得到身后乌云里慢吞吞传来的一声回应，便想要扭头离开。

　　却被一道乍现的金光拦住了。

　　龙影的轻笑在这时才悠悠传来：“你家狗头军师应该提醒过你不要久留……但既然你没听他的，那正好咱们做个伴，一起来聆听一下大师的教诲吧。”

　　金光显出全貌，是一个金色的半透明罩子，从上往下笼罩住整个般若寺。

　　在空中的三只妖怪和地上最终没能走成的奚天几人的注视下，一个大约十多岁的小和尚身影从虚空中走出，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