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信差二三事》游梦妖言

105、第六封信：剧变

　　“啊，挂掉了……”

　　点着一盏小小油灯的杂物房里，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龙影从沉下眉的男人手里接回自己的电话，嘟囔着，边把那颇有些分量的小方块置于指尖旋转了几圈，“奇怪……”

　　被电话铃声打断了思考，向子煜不悦地皱眉：“怎么了吗？”

　　龙影扫他一眼，连自己都有些意外自己居然没有生气：“看来问题很大啊……”

　　“什么？”向子煜没懂。

　　奚天皱着眉，目光向下，落在了自己身旁那个空着的蒲团上，突然开口：“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确实……”

　　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龙影挑眉，瞟一眼满脸莫名其妙看着他们的向子煜，突然分外灿烂地笑了起来，“你和我都不是会多管闲事的类型，尤其是人类的闲事……所以，那个敢于把我们牵扯进这件事里的小朋友……到底去哪里了呢？”

　　仍然是看着那个蒲团，奚天沉着眉，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些莫名的神色。

　　忽然，他站起身，转头大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我去找她。”

　　没管仍然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他们的向子煜，龙影跳起身追了上去，边走边抬肘捅了捅他：“想起来了？”

　　“大概。”应着声，奚天推开门。

　　“爱情的力量。”感叹般说了句，龙影瞟眼看向外面的黑暗，眉毛和声调一并都沉了下去，“记得别告诉她，小姑娘会哭的。”

　　“用你说？”冷冷瞥他一眼，奚天沉下眼眸，妖力激荡而出。

　　“唉唉，悠着点，咱们还在结界里啊……”

　　-

　　听到温芷歆喊声的时候，奚天是想乖巧地站住脚不动的，直到他凭借良好的视力一眼看见了女孩手腕上那一抹刺眼的红色。

　　回过神的时候，女孩已经倒在了他怀里。

　　她的脸色是像纸一样的苍白，张着嘴，似乎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仿佛很困倦的样子，她眼皮半落，露出的眼瞳已经有些涣散，虚虚地盯着他，像是固执地强撑着不肯闭上眼睛，眼角还挂着没来得及落下的泪水。

　　深深把女孩拥进怀里，奚天低下头，看向她的手腕。

　　温芷歆纤白修长的手腕此刻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干枯而脆弱。

　　在她的手腕上，那条细细的银链深深陷入她的血肉里，宛如一条濒死的蛇缠绕着它最后的猎物。深深的断口处却诡异地没有半滴血液流淌下来，只有那深陷进去的链条首端镶嵌的红色宝石发出邪异的光芒……

　　仿佛受到了滋养。

　　奚天抬手放出妖力，试图深入进去切断链子。

　　然而一接触到他的妖力，链条却仿佛整个活了过来，嵌着宝石的首端化为小巧的蛇头，威吓地冲他张开了长着尖牙的利口，同时蛇身扭动，将女孩的手腕又缠得更紧了一些。

　　温芷歆的伤口已经依稀能见到白骨，他不得不收回了妖力。

　　龙影从旁边凑了过来，也紧皱着眉：“这就是那个沼族的圣物？原来是吸血的玩意儿，难怪会叫‘血之吻’。这样下去，恐怕不到把她吸干是停不下来的。”

　　“吸血的话，”喃喃了一句，奚天皱眉询问，“喂血给它就可以了吧？”

　　“应该吧，不过……”龙影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奚天抬起手腕凑到嘴边，毫不犹豫咬破了血管，将喷涌出的鲜血滴落在银链上。

　　尝到新鲜血液的味道，血之吻化身的小蛇仰起头朝他的方向追来，蛇身抖动，女孩皮肉里深深陷进去的银链松开了些许。

　　见这样有用，奚天当即放下手去，让小蛇可以爬到他手腕上吸血，从而松开女孩的手腕。

　　“呀呀呀，小鸟儿你动作未免也太快了。”是到这时，龙影才终于寻找到空隙插进嘴来，“我刚还想说去找个人类来放血……咱们可还在寺庙的结界里呢，你这是生怕他们找不到我们是吧？”

　　奚天对此毫不在意，只顺口回了一句：“反正事情也已经办完了……你过来。”

　　龙影一脸仿佛牙疼般的表情凑过来，边还强调着：“话虽这么说，但我们自己撤退跟被人追着灰溜溜地逃跑可是很不一样的！叫我干嘛？”

　　轻轻吻了女孩一下让她安心，奚天把被血之吻爬着吸血的那只手和女孩的左手交握，转而把她的伤口亮给龙影，一脸的理所当然：“治疗一下。我得抱着她，空不出手。”

　　被特地叫过来塞了一嘴狗粮，然后被当小工随意使唤，一会儿得负责给这大爷善后，完了还要去调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龙影咬了咬牙，握紧了拳，实在很有当场把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给人道毁灭了的冲动。

　　当然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他最终还是没有对曾经好友的孙子做什么过分的事。

　　抬手施了个法术治好温芷歆手腕的伤，他一转头看向不远处的杂物房，背影快得像逃离：“走吧，去把那傻小子带上，赶在那些家伙找过来以前，至少能走得体面一些。”

　　走了两步，他又忍不住嘟囔，“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吉利？”

　　奚天没搭理他，径自抱起女孩。

　　前面没几步就是那小小的杂物房，门开着，有温暖的火光从中透出。

　　龙影口中的“傻小子”向子煜正站在门口，向外探出头来，似乎是颇为不安地四下张望着，到看见他们的身影，脸上担忧的表情才松缓了不少。

　　而一看见奚天怀里意识不醒的女孩，他又一下皱紧了眉，顿时就要冲过来查看女孩的情况。

　　他松开扶着门的手，迈步跑出来——是一个甚至用不了几十分之一秒的动作。

　　这短短的几十分之一秒里……

　　龙影脸上笑容停滞，表情骤然切换到了急切，边张口大喊着边抬起手……奚天停下脚步，半躬下身把女孩护在了怀里……

　　向子煜迈出的脚步才刚刚落下，正转头看向突然冲他喊叫起来的龙影，脑子甚至还没有理解那话中的意思，就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前推了一把，整个人顿时失了平衡向地面摔去……

　　黑暗的天空在一瞬间亮如白昼，足能把人耳朵震聋的巨大声音轰鸣着响起——宛如雷声，又仿佛把类似刮黑板的那种能让人牙酸的摩擦声放大数万倍后的可怕声响。

　　最后是一声撞击，声音大得仿佛就在身后响起。

　　脑子“嗡”地一下，勉强撑住地面的向子煜一下感受到了从身后席卷而来的强大气流，被席卷着向前滑出了好一段路，和他一并被吹开的，还有房屋垮塌落下的满地碎石和激起的厚重烟尘。

　　被呛得连连咳嗽，有温热的液体从他耳朵里流出，向子煜不由晃了晃头，发现或许是由于刚才那巨大声响和冲击的影响，自己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他撑着地面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奚天就地蹲下，用身上外衣罩住了女孩，龙影从刚才的位置消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目光却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向他身后看去……

　　他的身后……

　　是直到这时，向子煜的其他感官才纷纷运作起来，争先恐后地向他传达着刚才那一瞬过去后，周围的环境究竟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身上皮肤被擦破的刺痛、腿上不知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击留下的生疼，还有……背上衣服被什么浓稠的液体大面积溅湿后的冰凉……

　　联系龙影的目光，向子煜渐渐意识到了什么，一时顾不上肢体的疼痛，他撑着地面转回身去——

　　那盏至少在他心里一定程度上象征着温暖与安全的油灯已经熄灭了。

　　目之所及，是凌乱散落各处的碎石砖瓦和滚落下来的各式杂物，被它们压着的地面上有不少似乎是液体的东西，反射着月光，在微微发亮……

　　而在这总体呈放射状向外扩散的液体中央……

　　是被漆黑巨大的，像是剑一样的东西贯穿并牢牢固定在了地上的……年迈僧人的身体！

　　向子煜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脑海里所有念头被瞬间清空，然后涌进了无数的画面与片段——昏暗的油灯光芒映照下缓缓抬起头来的人、努力想对他露出笑容却只显得更吓人的人、在他愤怒发火时乖顺地垂下头仿佛等待宣判的人、无比真诚地说着只是希望他过得更好的人……

　　所有的一切画面与影像在此刻发生坍缩，化成了那将他猛然推开的一股力道，汇聚成了此刻姿势扭曲地倒伏在地上、身下有向子煜此生从未见过的大量血液不停流出的枯瘦人影。

　　忽然，那瘦长如树枝的干枯手指微微颤动。

　　瞬间从僵滞的呆愣中清醒，向子煜一下扑了过去，今晚以来第一次毫无芥蒂地握上了那只手。

　　感受到他的动作，老蒲团努力抬头看来，澄黄的眼眸光芒黯淡了许多，相同的是在触及到他大体完好的身影时漾起的喜悦和欣慰。

　　干瘪的嘴唇颤抖着艰难张合，仿佛是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向他说着什么。

　　向子煜什么都没听到——是受了之前那下巨大撞击声的影响。

　　他急切地低头凑近老蒲团，想要再问一遍、想要告诉他别说话了、也想要强人所难地鼓励他坚持住。

　　但不等向子煜开口，包括那还被他握在手里的尚带一丝温热的手掌，僧人的整个身体一下破裂成了无数他甚至触摸不到的碎片，自空中缓缓飘落……

　　而后随着一丝极轻的微风消散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