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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醉颜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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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乱世?
宦官当权,“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河东先生《种柳戏题》。民不聊生,丹朱举杯邀月,邀来个挂上柳梢头的学子。
河东先生客死异乡,不求魂归故里,只盼看一眼太平盛世,丹朱应承了。
再瞧那枉死的学子,阴魂不散,不能上天也不愿入地,被饿极的妖一口吞进肚子,算是了却了一生。
然后,妖说,肚子疼。
丹朱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直至下巴合不拢——那只妖刨出了烂土里的尸身,熟练地剥下红斑块块的人皮,它的嘴里嘟囔着:“做妖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回过神来,丹朱啧啧称奇,这种反噬百年或是千年,难得一见。忽地,它好奇:“不知,你的魂魄若是被我吃掉,会如何?”
堤岸上晚风徐徐,河东先生笑而不答,好似他活着的模样,遗世独立。
何处才是太平盛世?
成了半妖的学子似有难处不愿说出自己的姓氏,丹朱对此甚是不屑一顾,河东先生却只轻轻叹了口气。
一只半妖一只山海兽一缕幽魂,组成了一支奇怪的队伍,踏上了寻找太平盛世的旅程。
琉焰湛,本是他们旅途中的寻常一站而已。
不幸的是,鬼知道原来琉焰湛是一群修仙人待的地方啊?作为一只入世未深的新鬼,河东先生拼命摇头。
而那只半妖,啧啧,眼瞅形势不对立马脚底抹油。徒留下急得一个劲打转的河东先生,和手无缚鸡之力及不愿费力逃跑的一只山海兽。
烂大街的捆仙绳跟不要钱似的,将丹朱捆得像只粽子,绑在祭天台的木桩上。即使这副模样,它仍想看清相邻的木桩上那名女子,好奇——底下那群修仙人明显是冲她来的,可这女子,怎么看都像一个瞎子。
它和她没有交流的时间,就算她的身上隐藏着幽冥的气息,那又如何?她、它,不还一样,等着那些手握火把的人类,活活烤了他们。
人类真聪明,竟然知道它最怕的东西。
“孟弓语,回答我!”
这个气势汹汹凶神恶煞的男子,白长了一幅清秀模样,都冲隔壁这叫孟弓语的女娃叫嚣好一会了,人家楞是依旧不理不睬。
那些个拿火把的人称呼他,承颜公子。
呸,用一只鸟和一个女娃祭天,什么公子?人面兽心。不对,怎么好像在骂自己一般?
丹朱胡思乱想的间隙,湛承彦的剑穿透了孟弓语的肩胛骨。
一声闷哼之后,她继续咬紧了牙。剑又刺来,看得丹朱心惊胆跳,到底是多大的仇恨能让一个人残忍到这地步?
“姑娘,他要的你给就是了,别跟自己过不去啊。”作为一只来自山海的异兽,作为帝尧恨铁不成钢的长子,丹朱素来不觉得,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自己的性命。
“他要我的眼睛。”
这个无耻的男子居然要她的眼睛?!没看到人家已经瞎了嘛?
“他要你的眼睛作什么?”吃?丹朱唯一能想到的。
孟弓语没有回答它,婆婆说等她年满十六后身上便会出现异状,一旦被妖魔发现后果可能丢了性命。
婆婆不知道,她的瞳孔已经出现了变化,虽然只在夜晚才会明显——可惜,她等不到夜幕降临了。
比妖魔更可怕的,在这里等着她。
枯枝划过双目的痛楚非常人所能承受,所以,湛承颜以为她瞎了。
“告诉我,你究竟见没见过玉清池?”
看守的弟子来报她自残,是他疏忽大意,禀明师祖时,被骂得狗血淋头。
幸得师祖老人家还记得本派传下的《琉焰志》中,除了幽冥女子的异瞳外,人间还有一处能见到神仙的地方,玉清池。
而他们《琉焰志》的记录人——转世前的湛承颜,曾离那里很近。
但,转世毕竟只是转世,带不来任何记忆。
幽冥缺了熬汤的孟婆不假,可剩下的汤还多得很哪。否则,这天下,早乱了。
孟弓语低下头,嘴唇发白,梦里的情景成真了。
她忽然又想笑,一个做了十五年的梦,今天倒是找到了答案。
三池浑浊,追杀她至悬崖的修仙门人,还有那句缠绕耳畔的话语……
丹朱好奇地看着她:“喂,小姑娘,你笑什么?”
“京都城,玉清池,”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向着远方又似低吟,“后会无期。”
***
穿上了漂亮的人皮,化作一名美丽的女子,裙摆摇曳顾盼生姿,湛承颜依旧唤她长右。她很快乐,因为他说这是他喜爱的模样。
虽然长右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湛承颜的真心话。否则,站在他身边穿上嫁衣的就不会是孟婆——即使他说,他并不爱她。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长右平静地伫立在围观的弟子中间,看着祭天台上,原本刺目的红和令人喜悦的红,逐渐混合。湛承颜的剑只要再深入三分,她的仇恨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真没想到,失去了幽冥的庇护,孟婆也就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子,生命即将戛然而止。最后,能陪伴他的,只有自己。
他果然不爱她呵。
“不好了!承颜公子不好了!”突来的禀报,令围观的弟子纷纷躲避,一个鬓发散乱满目惊恐的门外弟子,径直朝湛承颜跑来,“不好了不好了!妖怪杀了众多弟子,正往祭天台而来!”
手中剑迅速收回,湛承颜神色一凛:“什么妖?”
“一个男人和一个老太婆!”
众人一听俱是瞪大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湛承颜。
与好奇的众人不同,湛承颜的脸上霎时阴云密布:“慌里慌张,话都说不清楚吗?!”男人和老太婆?连是什么妖都不知道,像是修仙门人说出的话?!简直丢脸。
承颜公子话里头的意思,来禀的门外弟子岂会不懂,可是,“弟子学艺不精,无法看出那二人真身,”他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眼前发怒的男子,“望公子恕罪。”
同为门外弟子,但一个湛姓,地位立时分了高低。
“长右。”
湛承颜朝人群中望来,她立刻会意,足尖点地跃上枝头,消失在如雪的槐花间。
“引雷,祭天!”是她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会,长右急于替湛承颜赶走入侵琉焰湛的敌人——他不喜欢的,都是她的敌人,然,现实的残酷谁都无法预料。
类出现在她的面前,带灵智初开的“它”逃离山海后,它们便未见过。如今,它们成为了敌人。
“怪不得琉焰湛的弟子会来求亲,”类像个老太婆般佝偻着身躯,“原来是你,原来……是我蠢。”
“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坚毅的眼神掩饰了内心的不安,长右已经别无选择,“拔剑吧。”怪不得当她找到孟婆后,湛承颜就命令她不得再靠近。她从未违抗他的命令,又怎么会知道,类一直都在孟婆的身边。
若是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听他的话吧。
嘴角微微上扬,在类眼里,此刻她应该坐实了忘恩负义,所以,不苦。
类望着她,想看看那张人皮下是怎样的一颗心。许久许久,一声叹息,“杀戮,哪里都逃不开杀戮。走吧,你不是他的对手,”拐杖敲击在长满苔藓的青石板,类说,“别再枉添性命了。”
“你不是来救孟婆的?”长右有些意外。
“孟婆?”呢喃着她的话,类露出了难以理解的笑容,“这里是人间,没有孟婆。”
“你要救的那个女孩,她是!”
“她不是!”随者类的断然否决,脆弱的拐杖断成两截,“她叫小语,是我的孩子,你们要拿来祭天的那个女娃,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唯一的亲人!”讽刺的是,也是她害了小语。
“类。”
“别叫我,也别拦着我,妖王马上就到了。”谁都挡不住。
“来不及了,祭天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