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诛·第零季》雪澹台

14、Chapter 04：三公歃血（二）

　　泮宫偏殿被浓雾包围，古木参天也阻挡不住敌雨来袭。
　　秦七端来梳妆的金盆，冲出大门，接了小半盆雨水回来，紫褂白衣湿透。
　　回到偏殿，她把金盆往高几上一放，金盆嗡嗡作响。知泛走近前来，疑惑地指指盆中雨水。
　　“就地取材。”秦七手指敲了几下几面，珊瑚手串已戴在腕上，“老玉，你说吧，还能不能行了？”
　　玉剑远远站着，眸光落在金盆上，他沉默良久。
　　雨声侵占整座大殿。
　　秦七究竟不愿耐着性子，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接着，似乎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卷起袖子，双手举于盆上，右食指尖泛起白光，干净利落地滑在左手食指尖。
　　殷红的血滴离开白皙的指尖，落向金盆中微漾的雨水。
　　——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
　　秦七一愣。
　　不知何时，玉剑来到了几前，多半是他阻止了自己的法术。
　　秦七不解，抬眼看了看玉剑，眸中分明倔强，忽又从龙凤呈祥的束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抬手划向指尖……只见玉剑身形未动，眼底闪过一道清光，瞳色稍移。
　　小刀飞离柔荑，稳稳落在玉剑掌心。他握住刀柄，刀尖抵在左拳腕边，划了下去，嗓音温润如玉：“人世王朝更迭，玉剑轻看一己得失，旨在守护天下。如得二位襄助，玉剑三生有幸……”
　　“你这是……”知泛不知所以然。
　　玉剑没有说下去，而是看向秦七。
　　秦七直愣愣地盯着玉剑腕上的伤口，一道浅浅的痕迹，像一只紧闭的眼睛，眼中流出一股晶莹的泪水，滴在金盆中，水声清脆悦耳。
　　玉剑笑出声来，收回了手。
　　秦七心思回转，却不愿表露自己的惊讶，拿回小刀，淡淡地问：“你确定这是血么？”
　　“嗯。”玉剑做了最简单的肯定。
　　知泛表情有丝异样，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玉兄才是真正的神族。”
　　玉剑似乎知他话中有话，道：“神族既已成为一个种族，自与他族无甚不同，无需高看或偏见……泛兄，方才玉剑失仪了，想来是与泛兄同病相怜，才说了那些身不由己之类的话来……”
　　“是我浅薄了。当年我禁足了玉兄，自己却也没什么不同。真是可笑……”
　　玉剑正色，行礼：“玉剑有一事相求。”
　　秦七眼中神采奕奕，亦行礼：“秦七同求。”
　　知泛被他们搞糊涂了。
　　玉剑终于解开了知泛的疑问：“数十年前，泛兄将玉剑软禁，只是封了我大半功力，没有伤我性命……后来泛兄荣登大宝，虽不觉为人做嫁，可毕竟与民垂范，玉剑心中敬佩……而今乱世，黑海暗涌，海岸港口的盐埠已滞产，商水毒素浸漫，百姓失去一条赖以生存的淡水川。不单如此，七儿言下，黑海彩礁暗涌，冰火迭现，陆地塌陷更是迄今百年未遇的。原本我和小七就打算三顾茅庐，请泛兄重归朝堂，共商国是，未料泛兄云淡风轻，去意甚笃，哪料今日又出了这些事……泛兄，这是你坐过的山河，你会坐视不管吗？”
　　秦七捧道：“到位。泛兄，这是你坐过的山河，你会坐视不管吗？”
　　知泛锁眉沉思无言。
　　玉剑续道：“我们只有一个请求。泛兄自与薄姬偕去的好……只是，数十年来，哈斯为西方所控，官位空悬，人手罕缺，或临魔族之乱，正值朝廷用人之际。若有一日，是非你不可了，泛兄是否还愿赏面相助……”
　　秦七双手递上小刀：“若泛兄答应了，我们此刻歃血为盟。须得有个誓词，不如就取那句‘具大神通皆济世’，怎样？”
　　知泛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接过了小刀。
　　雨声渐歇。
　　知泛定定地将那小刀看了半晌，终握紧了刀柄，抬首同玉剑、秦七目光相接。他的眼中是那澄澈无尘的天海色，仿佛瞬间涤净了四方浊臭。
　　刀尖划过，玫瑰酒香似的血液滴落盆中……窗槅透过一束金光，照亮绽放的湘妃。霞光池中，芝兰玉树相望。
　　天晴了。
　　最后，秦七庄重地握起小刀，毫不犹豫地割向手指……
　　“七儿。”玉剑神情有些肃穆。
　　秦七动作一滞：“又怎么了？”
　　玉剑却笑起来：“请。”
　　秦七不禁翻了翻眼睛，利索地在食指尖割了一个几不可见的小口。一点小痛，秦七还是轻呼了一声，观察另两人有点紧张的表情，甚觉有趣。
　　笑够了，秦七看回割破的手指，却呆在当地。
　　那伤口滴下的是与玉剑一样的晶莹无色的血液。
　　“你确定这是血么？”
　　秦七想起自己刚刚说过的话。如今回想，来到诸夏的一年当中，竟无一次失血的经历。只记得一次割到手指，连血丝都未见，便被玉剑施法愈合了伤口。
　　现在，玉剑再度暗中施法，愈合了她的伤痕，并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只见她眉心微皱，忽又舒展开来，若无其事地将手缩回袖子里。
　　“好啦，完成啦！咱们的誓词，具大神通皆济世，似乎缺了下句，你们可有想法？”秦七抬高语调说。
　　知泛亦不愿点破无色血之事，微笑：“我喜欢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可惜不甚工整。”
　　秦七摆摆手：“那就算啦！”
　　说着，她伸出没有割破的右手在金盆中撩了一下，送到唇边，竟然又被玉剑抓住手臂。
　　“你是怎么了？干嘛老拦着我？不涂血，怎么为盟？”
　　玉剑尽量温和地笑着：“这样就够了。”
　　秦七莫名其妙，但见玉剑没有解释的意思，遂挥开他的手，转身出门去了，背影看起来心不在焉。
　　“让她去吧。”玉剑对知泛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忽又问，“泛兄，自宴席伊始，你便愁眉不展，可是心有疑虑？请不妨直说。”
　　知泛心下一惊，仿佛是被看透了心事，他有些犹豫，半晌，终于狠下心，抛出了今天最大的一个疑虑：“玉兄，可知……彩儿今天光彩照人，可我总觉得，她的样子有些陌生……”
　　玉剑了然于胸：“你听说过么，一个法术，可以让善良化作美貌的法术？泛兄不妨这么想，也就无须忧虑了。”
　　这么一听，知泛反而生出一种感觉，似乎玉剑是在捉弄于他。
　　不及细想，但闻正殿传来秦七的惊叹：“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