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炉游戏》归赵

62、RE:2

　　2120年12月20日02点21分。
　　躺在床上的阮泽淼毫无睡意，这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那么不真实。
　　于是他悄悄地从自己的房间溜出去，一路用手轻轻触碰经过的墙壁、家具，仿佛摸到了实体才能够确认这里是真正的、他的家，是他居住了二十来年的社区，而不是别墅里玻璃投影出来的虚幻。
　　在这之前阮泽淼对社区总是有不满的，过分悬殊的贫富差距、雪上加霜的阶级分化、成就至上的社区风气、暗弱无断的管理者、摆在明面上的资源争抢，这些都是他无力又感到抗拒的，如今再次回到这个他厌恶过的地方，不满仍在，抗拒却少了很多。
　　人类汇集，即代表着矛盾产生。
　　社区是由人类集合而成的，却有它自己发展的轨道，他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扭转社区为自己服务，于是对他而言最简单的办法或许是适应它。
　　适应他存在的，不完美的社区。
　　可是他也不能阻止其他的人妄图改造社区，像是这场游戏。
　　想到这里阮泽淼不自觉地拢了拢心口的衣服，他心底有些发凉。
　　他们会成功吗？
　　这不是阮泽淼能够思考出来的问题。
　　在那之后的社区会变成什么样呢？
　　按照游戏的期待，都是“品格均等”的人类，有一定的能力，不爱反抗，没有极端的情绪，这样的人生活到一起，社区或许会发展得更和谐也不一定。
　　将两种社区在心中比较一番。
　　他发现自己竟然更喜欢现在这个各方面差异性都不小的社区。
　　是习惯使然？
　　又或者是根植于此不弃故旧？
　　无所谓哪一项，渺小如他思虑再多也无用。
　　走一步看一步，从来不是对未来的最优选择，但是却也有它自己的道理。

　　阮泽淼下意识就走到了尹言的房间门外。
　　他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所以开门并没有吵到已经熟睡的母亲。
　　白色的轻纱窗帘并不能阻隔今晚的月光，尹言侧身躺在床上，阮泽淼刚好能够看清她的脸。
　　睡着时候的尹言很放松，偶尔会颤一颤眼皮，与平时无异。
　　阮泽淼无声地笑了，尹言肯定不知道她差一点就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了。
　　这个已经步入中年的夫人，柴米油盐操劳一天之后，终于能够放松地躺在她最喜欢的粉色碎花被子里，或许还正在做着一场美好旧梦。
　　而这正是阮泽淼想要捍卫的。
　　不管你已经成年多久，母亲总是能够奇异地安抚到你躁动的心，哪怕她没有一言一语。
　　阮泽淼悄悄关上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想，无论如何，他应该眯一会儿。

　　2120年12月20日07点40分。
　　补充一些睡眠之后的阮泽淼收拾出门。
　　在尹言震惊的目光下，他这才想起来这时候他还是有工作的。
　　而他从来不会因为工作起这么早。
　　草草敷衍两句，阮泽淼无可奈何地回到房间准备拿上平时上班用的包，在看到角落里另一个熟悉的大包之后顿住了动作。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边，拿起那个包，仅仅是拉开拉链的动作就做了两分钟有余。
　　里面有一张熟悉的传单。
　　还是那个无人能够超越的魔鬼排版。
　　阮泽淼心头一阵恶寒，将传单拿出来，想要直接撕碎，动了动手终于还是止住了动作，他怕万一有需要用得上这东西的时候，于是转而将传单放到键盘下压着。
　　眼不见为净，看着就恶心。
　　阮泽淼心想，所以其实传单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在他的包里了，回炉游戏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预选”了。
　　也对，这样才能够说通“重新开始”的意思。
　　再次准备好出门，阮泽淼在玄关准备换鞋之际，突然又返回到屋子里，给了客厅的尹言一个莫名其妙的拥抱。
　　“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哦？”
　　然后在尹言疑惑的埋怨声中，阮泽淼终于觉得心神归位，扯开一个笑容，坐上地铁，顺着地图导航往向明所在的公司去。
　　阮泽淼现在唯一知道的向明联系方式就是公司了，希望向明能够和他有默契一些，早点来上班。

　　“你好，请问向明在吗？”阮泽淼双手搭在向明公司高大上的大理石前台上，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问。
　　“稍等。”前台姑娘礼貌地立即回答道：“我查询一下。”
　　在这过程中，前台姑娘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打量了阮泽淼一通，多亏回炉游戏的折磨，阮泽淼的观察力得到了质的飞跃，哪能不注意到女生的眼神，但是他并不想拆穿。
　　“向总在的，请问您有预约吗？”前台姑娘客气地问。
　　“呃，没有。”
　　他忘了大公司规矩都很多了。
　　“……”
　　“请问你可以帮我问一下吗？我找向明的确有急事。”
　　前台姑娘看他表情不似作伪，思考一番，还是答应了。
　　“……好的，请稍等。”
　　阮泽淼放下一半的心来，还好这是个懂得变通的大公司。

　　不久后，一个穿着干练西服套装的男士从电梯中走到阮泽淼身边，颔首道：“阮泽淼先生你好，我是向总的助理，请您跟我来。”
　　两人互相打量一通，都对对方的身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一个脑子里装的是刚才听闻消息猛然失态的上司，一个脑子里全装的八点档狗血言情剧。
　　气氛有些微妙。
　　“向总，阮先生到了。”助理敲敲门，说道。
　　办公室内并没有发出声音。
　　三秒钟后，助理旋开办公室门，打开一个供一人通过的缝隙，笑眯眯的对身后的阮泽淼说：“您请进。”
　　阮泽淼心中很紧张。
　　但是他努力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迈开沉着步伐，走进向明的办公室。
　　向明坐在办公室南边似乎是用来会客的沙发区域，十指交叉握拳，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阮泽淼觉得向明也在紧张，他很笃定，此刻的向明就好像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连上了自动报警仪。
　　画面在脑中形成，他突然有点想笑。
　　助理在他身后，轻轻地把门关上，站在一边降低存在感。
　　“你出去。”
　　阮泽淼：？？？
　　他没想到向明的第一句话就是赶他走。
　　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你就是这样翻脸不认人的？
　　“好的向总。”
　　助理原本还在因为可能能够窥到一丝价值千金的八卦而雀跃的心顿时化作尘埃，四周的气场顿时落寞凄凉起来，但是退出办公室的动作相当迅速，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今天我也还是不能暴富呢，职业素养极高的助理先生在心中狠狠地叹气。

　　阮泽淼后知后觉地发现气氛不对劲。
　　只剩下两个人的会议室里，向明皱着眉头毫不掩饰地打量着他，他站在大门不远处的位置，浑身上下只觉得局促。
　　向明的目光没有恶意。
　　但是太陌生了。
　　“你还记得我吗？”阮泽淼说话间，悄悄握紧了拳头。
　　向明没有放过这个细节。
　　他眯了眯眼睛。
　　“当然记得。”向明说，“过来坐吧。”
　　阮泽淼听话地坐到阮泽淼对面。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不久，阮泽淼苦笑着打破宁静道：“不，你不记得我了。”
　　向明皱起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阮泽淼。”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说话有些冲，向明揉了揉眉心，稍微缓和态度道：“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抱歉我无意用言语冲撞你，我只是在见到你的时候突然觉得左脑有些疼。”
　　阮泽淼愣神。
　　“不是。”向明看上去不像是只有左脑在疼的样子，他“啧”了一声又道：“我刚才最后一句话不是说来挑衅你的，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虽然这个事实有些荒唐，我确认我今天的身体状况非常健康。当然，我也不是要责怪你。”
　　“我似乎越解释越混乱。”
　　终于看清现实的向明闭嘴了。
　　阮泽淼终于在对话间感到一丝熟悉，向明就是这样的，如果是感到小幅度愧疚的话，他的话就会控制不住地增多，逻辑性和条理性也会变差。
　　“没关系，我能理解的。”阮泽淼说。
　　看来是游戏对向明的记忆造成了损伤。
　　但是这句话在不知道内情的向明听来就有些过分善解人意了，都不像阮泽淼本人了。
　　五年过去了啊。
　　向明一时也有些怔愣。

　　“你来找我。”向明重拾语言功能，“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可是为什么我清楚地记得一切？
　　阮泽淼还在思考自己和向明的不同。
　　因为我是赢家？
　　而游戏还没有来得及抽取阮泽淼的记忆，而向明的记忆可能是在“死亡”之时就被破坏了。
　　这是阮泽淼觉得最有可能的推断了。
　　“阮泽淼？”向明看着眼神无焦的阮泽淼，不由自主地感到很强烈的担心，就好像两人在五年间根本没有分开似的。
　　“你还好吗？”他问。
　　阮泽淼这才回过神来，“我还好。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向明放下心来。
　　“你有没有收到一张传单？”阮泽淼有些后悔今天出门没有带上那张皱巴巴的万恶之源，只能够口头描述道：“A4纸大小，黑体字，上面写着‘回炉游戏’，以及游戏的参赛时间和奖励。”
　　回炉游戏？
　　向明听到这里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很轻微，且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感觉。
　　突然传来敲门声，他示意阮泽淼等一下再说。
　　“请进。”
　　“向总。”助理拿着一份文件走到向明身边，说：“这是最新的改进方案，电子版已经发送到您的邮箱了。”
　　“好的谢谢，你先回去工作吧。”
　　向明随手翻着方案报告，阮泽淼不好出声打扰。
　　心中却有些焦急，失去那一部分记忆的向明如果还是会对游戏奖励产生渴望那就难办了。
　　他得把他拦下来。
　　还有他们那一局其他玩家。
　　“关于那张传单。”向明从报告中抬起头来，看向明显有些焦急的阮泽淼，“你是说这个吗？”
　　他晃了晃刚才从报告底抽出来的A4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