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瑞源

2、二

　　皇后牵着皇孙的手走在上林苑中的回廊小路上，清风徐来，蝶飞燕舞，上林苑里依旧是一派好景致。
　　小皇孙好动，他挣开皇祖母的手，跑到一旁追蝴蝶。皇后叫太监跟紧了，仔细了别让皇孙摔跤。她转身对太子妃说：“走了一路也该累了，咱们到前面的溪亭歇歇脚。”
　　拾阶而上来到溪亭，正好可见初开的荷花。皇后说：“这些日子太子一直在忙修建艮园的事，许是冷落了你。”
　　“殿下公事繁忙，做妻的理应照顾好殿下的起居，怎敢谈什么冷落。”
　　皇后很是欣慰，“你这样懂事，我便放心了，只是你要保重身体，身体不好怎么照顾太子呢？”
　　太子妃脸颊微红，“母后说的是，我其实一直也在想这件事，殿下如今只有我一个妃子，东宫未免冷清，许是该给殿下再娶几位侧妃，也能更好地照顾太子。”她顿了顿，悄悄瞄了一眼皇后的神色，“我听说，太子在未娶亲之前也有喜欢的人，若是太子有心，我愿意为他寻来……”
　　皇后嫔皱起眉头，厉声道：“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复又叹了口气，拉起太子妃的手，柔声说：“他念着的那个人早已死了，你也不要再想。”
　　太子妃点点头，又与皇后唠起其他闲话，心中却宽慰了许多。她早就发现太子有喜欢的人，只不过太子曾经的爱人是谁，如今又在何处？她全然不知。
　　今日与皇后的对话只是她的一种试探。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太子果然有一个心心念念的旧人，至于那人是死是活却不可妄下论断，毕竟皇后的话并不可全信。但是皇后不喜欢太子的那个旧情人却是事实，这倒让她放心不少。
　　正闲聊着，皇后身边的宫女忽然欠身行礼，皇后也忙起身行礼。太子妃背朝着台阶的方向，知道一定是皇上来了。
　　皇上由段昭仪陪着来到溪亭，见皇后和太子妃都在，便笑了笑，“你们也来赏荷？”
　　“早听皇上说这里的荷花好，正巧雪晴带着朝旭来了，我们便也过来看看。”皇后柔声答道。
　　“朝旭也来了？”皇上四下看着却并未见到孙儿的身影，他是喜欢这个孙儿的。
　　皇后眼角含笑，对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躬身退出，不多时便将朝旭引到了皇上身边来。
　　皇上招手叫他过来，朝旭先躬身行了礼，然后才扑到了皇爷爷的怀中。他年纪尚小，行起礼来，动作朴拙可爱。皇上摸着朝旭的脸蛋，眉目之间是少见的慈祥。
　　皇上壮年之时，杀伐果决，曾做过几件心狠手辣的事，至今民间仍有积怨，坊间流传着皇上残暴的故事。皇上也知道自己做不来仁君，索性就做个严君，多年来，即便是在后宫也很少面露笑容。也就是在孙儿朝旭面前，皇上才像是个寻常人，含饴弄孙，其乐融融。
　　“皇爷爷，朝旭新学了《孝经》，想要背给皇爷爷听。”
　　皇上甚是惊喜，“你已经学了《孝经》？是谁教你的？”
　　“是娘教我的。”
　　太子妃脸上升起一丝绯红，微欠了身子道，“让父皇笑话了，我才疏学浅不敢乱教的，只是带着朝旭读了几遍，不念错字罢了。”
　　皇上摆摆手，“你家学深厚，自谦之词就免了。我读书不多，却知道老百姓有句俗话‘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朝旭也是时候请一个开蒙的师父了，总不能一直让你来教。”
　　“父皇说的是，前几日太子也提到了这件事，只是眼下还没物色到什么合适的人选。”
　　皇上微微点头，“启蒙之事不可儿戏，定要找学识人品极好的人才行。”
　　皇后点头称是，微风吹过，亭边青帐帷幔飘摇，朝旭背着《孝经》，童声清亮，在塘边回荡。
　　皇上已是许久没上早朝了，自从段昭仪入宫之后，皇上醉于温柔乡中。早朝之上，皇上先问了艮园的施工进展，慕容伟一一答了。皇上并未在艮园的话题上耽搁太多时间，话锋一转便说起了朝旭的事。
　　“伟儿，你自幼不爱读书，如今朝旭已经这个年纪，我看却是读书的好苗子。”
　　太子微微红了脸，他是几位兄弟中最不爱读书的一个，小时候没少挨父皇的责骂，“父皇说的是，朝旭那孩子像他母亲，喜欢看书。”
　　皇上从龙椅上站起来，若有所思地背手踱步。众卿低头候着，不知道皇上为何在早朝上突然提起小皇孙。
　　皇上的指尖轻轻点在龙案上，“姜太公说‘文可兴邦’，众卿觉得这话说的在理吗？”
　　众人没想到皇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忙应道：“皇上说的是。”
　　皇上接着说：“我大燕马背上立国，文风不盛，如今皇室有了读书的好苗子，伟儿你要给朝旭选个好老师，尽心栽培。”
　　太子忙遵旨道：“谨遵父皇教诲。”
　　退了早朝，殿外阳光耀眼，宫墙之上的琉璃瓦反射着阳光，晃得慕容伟难受。他抬手遮光，看见渤海王慕容伦步伐从容地走了过来。在太子眼中，这个弟弟从来都是一副闲逸超然的样子。慕容伦喜欢书画，他的《一品江山图》还成了翰林院画师的范本。
　　太子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便直径朝慕容伦走去，“四弟要去哪？”
　　当今圣上共有九个儿子，太子慕容伟排行老二，渤海王慕容伦排行老四。渤海王并无公职，整日无所事事，他醉心书画，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慕容伦见是二哥叫他，笑了笑，“今天起早，正困着，想要回家补个回笼觉。太子不困吗？怎么这么有精神。”
　　“我每日此时早已到了衙署办公了，最近艮园工程吃紧，我已接连几日住在工地上。我是劳碌命，哪有老四的好福气？”
　　慕容伦摆摆手，“父皇重用太子，不是我能比的。”
　　“那我们同行，我正有话问你。”
　　二人并肩走着，慕容伦背着手，迈着从容的步子，悠悠地说：“太子有心事？我要是帮得上忙，自然会帮的。”
　　慕容伟笑了一下，他正愁如何开口，“就是刚刚父皇的话让我忧心，你见他如此关注朝旭请蒙师的事，可我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四弟可有什么好推荐？”
　　“这还不容易，国子监里有都是人选，太子挑一个顺眼的不就行了？”
　　慕容伦厌恶地摆摆手，“国子监哪有什么真才实学的人？不过是滥竽充数之辈罢了。况且父皇在朝堂之上提了这事，我若直接在国子监选人，未免显得敷衍。”
　　“太子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如果国子监都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天底下还有谁能能让二哥满意？”
　　慕容伟拉住四弟的胳膊，“你可要帮帮我。你也知道，我从小便不爱读书，也不认识什么读书人。”
　　慕容伦笑着拍了拍二哥的手，“二哥要是信得过我，我去教朝旭如何？”
　　“你又说笑，我便是有天大的面子也请不起渤海王啊。”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宫门外，早有渤海王的马车在门口候着。车夫挑起车帘，慕容伦跳上车，转身对二哥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不是已经有中意的人了？要是有，我便帮你说去，省的让我乱猜。”
　　慕容伦笑笑，“我看孙冠儒就不错，四弟和他有些交情吧？”
　　一听孙冠儒的名字，慕容伟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住了。孙冠儒精书画，融汇古今，是当今世上响当当的学者。只是这样的学者都有些傲骨的，性情也难免有些古怪。孙冠儒不肯与朝廷为伍，权贵请他，他不理睬；贩夫走卒只要是对上他的脾气，他却主动结交。
　　早些年，慕容伦钦佩孙冠儒的学识人品，曾经登门拜访。说来也奇怪，向来不与权贵结交的孙冠儒对慕容伦却礼遇有加，还特意指导了他几日作画的技巧。正是得益于那几日的学习，慕容伦才画出那幅名满天下的《一品江山图》来。如今太子有心请孙冠儒做朝旭的老师，慕容伦不知道依着孙冠儒的脾气，会不会卖自己这个面子。
　　慕容伦清了清嗓子，“孙先生是指导过我几日作画，但是交情二字我怕是担不起。”
　　慕容伟拍拍四弟的肩膀，笑道：“只要你肯替我去求求孙先生，我就感激了。”
　　慕容伦双手垫在脑后，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既然太子开口了，我自然要跑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