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瑞源

1、一

　　公元三百五十七年，燕定都于邺城，燕烈宗慕容俊立次子慕容伟为皇太子，改元光寿。燕帝于铜雀台大宴群臣，筵席数日。燕国鼎盛，一时海内升平，国泰民安。燕与晋、秦成三足鼎立之势。
　　邺城铜雀台西北角一方荷塘，初夏时节，晓风拂柳、荷香阵阵。荷塘边有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假山，山上有一精美的小亭名为溪亭，是初夏时节赏荷乘凉的好去处。
　　这么绝妙的一处景致是皇上最喜欢的地方，每年入夏他便常流连于此。这也难怪，这里本就是他一手设计建造的，他自然喜欢。
　　皇上慕容俊刚刚三十九岁，他戎马出身，年少时也曾在战场上驰骋。可是光阴渐老，曾经的热血少年近年来越发喜欢莺歌燕舞、锦绣亭台。他如今是大燕的皇帝不再是战前的将军，对他而言，战马的嘶鸣声已经在丝竹管弦中渐渐变了腔调，宝马香车也让他结实的身躯走了模样。如今美女在怀，他的一腔热血也换做了杯中的琼浆和美人的凝脂香。
　　铜雀台曾经是二乔的住所，虽然二乔的美艳已经随着北风飘散到了天际，但是铜雀台却从不缺少女人。
　　皇后可足浑氏端庄持重，昭仪段氏明媚动人，后宫嫔妃如盛开的鲜花般争奇斗艳，这里是慕容俊的欢乐场。
　　可足浑氏是慕容俊的结发妻子，陪伴他走过了青葱岁月，那些最美好的旧时光都有她的如花笑靥，可是如今可足浑氏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小的褶子，笑容早已不复年轻时甜美，他便找来了又香又软的段昭仪。
　　段昭仪才十六岁，脸蛋儿似是能捏出水来。
　　果然，年轻便是最大资本。想当年，可足浑氏也是艳绝后宫的一代美女，可是现在，虽说保养得也还不错，不过与段昭仪站在一起却怎么也勾不起人的兴致。
　　有时夜深难眠，皇上也会暗暗感叹，觉得自己对不起皇后。细细算来，自己好似已有半年时间没有在皇后宫中留宿。可转念一想，怀中的段昭仪肤如凝脂，香软弹滑，岂是皇后能比的？自己与皇后的儿子都已经二十岁了，孙子也都四岁了，时间过得怎么就那么快？
　　皇后也常常感叹时间过得实在太快。自己十五岁嫁给皇上，十六岁便生下了长子慕容晔，十七岁生下次子慕容伟。半生如梦，一晃便已人到中年。铜镜中的自己依然美丽，却已经不再年轻。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是没有资本在皇上面前争宠的，好在她也过了争宠的年纪，并不是十分在意了。她是皇后，她的儿子是太子，整个铜雀台中根本没人能和她抗衡，当然也包括那个把皇上迷得团团转的段昭仪。
　　段昭仪在皇后眼中就是一只羽毛艳丽的金丝雀，纵然聪明漂亮，却也无关痛痒。天下终究是她儿子的天下，等太子即位，这天下也就是她可足浑卓敏的天下。
　　所以，后宫争宠的事皇后并不十分在意，她在乎的是她的儿子慕容伟。
　　献怀太子慕容晔病逝，皇上便立了次子慕容伟为太子，如今冉魏已灭，天下太平，太子虽然并不出众，却也挑出不什么大毛病，他娶的是司徒右长史秦恩的长女秦雪晴，秦雪晴温婉聪慧，精通诗书，是出了名的才女。婚后二人琴瑟和鸣，太子妃很快便给太子生下了皇长孙慕容朝旭。如今朝旭已经四岁，聪明伶俐，是皇上最疼爱的孙子。
　　皇长孙常常由母亲带着到宫中给皇上请安，那孩子目如星辰、笑似清风、娇憨可爱，与慕容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太子妃产子时落下了病，身子虚，初伏之时总觉得不适。近两日太子妃微恙，皇后派了自己贴身伺候的戴姑姑去东宫看望，得知她已无大碍，便照例赏赐了一些滋补品，让太子妃择日带着皇长孙来宫中转转。孙儿正值可爱的年纪，承欢膝下，皇上必然欢喜。
　　窗外隐约传来蝉声，歇了午觉，皇后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妆容，阳光透过枝叶在青砖地上荡漾起水波似的波纹。
　　“皇祖母吉祥。”一声清脆的童音传来，皇后朝门口望去，便看见一个白玉雕琢般的孩子跑进来。
　　皇后喜不自胜，张开双臂迎他。
　　孩子扑在她怀中，仰脸看她，墨玉般的眼珠闪着光，“皇祖母，朝旭很想你，你想朝旭吗？”
　　皇后怜爱地在他粉扑扑的小脸蛋儿上揉了揉，将他抱在怀中，额头抵在他的脑门儿上，说道：“皇祖母可是日日想着我的宝贝皇孙呢。”
　　皇长孙咯咯笑着，老嬷嬷将他从皇后怀中抱下来，另有宫女为皇后抚平衣襟。再抬眼，太子妃已经恭敬地立在门口向她行礼，“母后。”
　　皇后坐到一旁的软塌上，一边命人给皇长孙拿点心，一边招手示意太子妃屋里坐。
　　太子妃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正斜对着皇后。皇后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依旧脸色惨白，便柔声道：“还是不大好？多歇两日再入宫也是一样。”
　　“我这是老毛病，多谢母后一直惦记。母后给我拿去的那些补品，我吃上便觉得有了力气，便想着入宫向母后谢恩。况且朝旭一直嚷着要给皇祖母请安，我便赶紧带他来了。”
　　朝旭抓着一块豌豆糕在吃，听母亲提及自己的名字，便将豌豆糕放下，转身对皇后说：“皇祖母，我这两日学了《孝经》，想要背给皇奶奶听。”
　　“真的呀？”皇后见孙儿如此聪慧，眼睛都笑成弯月。
　　朝旭背着手，有模有样地背起来，“子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皇后拍手称好，众宫人也都拍手称赞。
　　皇后将孙儿搂在怀中，问道：“朝旭真棒，这么难的句子，朝旭都懂吗？”
　　朝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娘亲给我讲了，这句讲的是天子之孝。娘亲说，皇爷爷便是天子，让我要以皇爷爷为榜样，做纯孝之人。”
　　皇后欣慰地点点头，“这句话要是让你皇爷爷听见必然欢喜，你想皇爷爷吗？”
　　“想。”
　　皇后朝窗外望了一眼，对朝旭说：“皇奶奶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一会儿你便能见到你皇爷爷了。”
　　皇上躺在香软的榻上，其实他早已醒了，只是不愿起身罢了。段昭仪住的暖玉阁里总是飘着淡淡的清香，让人通体舒畅。段昭仪趴在身边，为他轻轻扇着扇子，她身上的体香也缓缓飘来，叫人骨头酥麻。
　　只是睡久了便有些腰疼，他骑马领兵，在马背上落下了腰疼的毛病，躺不了太久。听说晋国的皇族都是以弱风扶柳为美，连男子都傅粉留香，整日靠在床榻之上，还真是会享受。
　　慕容氏代代都是马背上的英雄，自然对前朝的旧习嗤之以鼻。可是时至今日还有一些迂腐的书生觉得他们慕容家族是北方来的戎狄，不屑与他们为伍。换句话说，那些儒生就是觉得慕容氏出身低微，而且土，土到不愿意和他们做朋友。
　　真正的儒生，自然都是些有骨气的，他们从心底里鄙视慕容氏，即便你当了皇上，也是乱臣贼子。终于，慕容俊想出了一个好主意。那些儒生不是嫌慕容氏没学问吗，我便偏偏要在皇室培养出一个大学问家。你们不是觉得慕容氏没品味吗，我便要建造出这世上最好的园林，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有品位。
　　如今，第一个愿望已经有了盼头，自己的宝贝皇孙慕容朝旭便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只要有名师指点，将来必定不输那些所谓的大儒。而自己的第二个愿望也将实现，他亲自主持修建的艮园，集天下盛景于一处，造完之后，必定赶超前朝所建的上林苑。
　　当然这些想法无人知晓，众人只知道近年来皇上喜欢上了建花园，在铜雀台建了一个荷塘还不过瘾，又准备在城东建一座富丽堂皇的艮园，这项工程便交给了太子慕容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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