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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2 ...

  •   这一夜青霜峡内却已乱成一锅粥相似,八大门派攻上峰来之时,天山门下虽然都无斗志,但各人生于斯长于斯,家眷尽数都在峰上,却是非救护不可。众人掩护得老弱妇孺、伤残门人且战且退,逃入青霜峡中,已免不了大都挂彩,折臂残肢,随处可见,峡内你哭我喊,喧嚷一片。寒玉谷主程绿汀在峰脚身受围攻之时已然重创,抬上峰来不多时便已咽气,谷中门人许云香等人抱着师尊尸身哭天抢地,众人无不惨然。
      其时派中精壮好手已是损折殆尽,峡内所剩数百人大多是低辈门人、少年子弟,辈分地位算得上较尊的便是温竹姐弟一家以及盛氏门下。耳听外面八大门派要叫掌门出见,各人都是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温珮丈夫南昭道:“不管怎地,还是先应付了外面再说。”盛泓当即遣门下弟子向外传话。温珮怒道:“我爹娘封剑归隐已有二十年,天下谁人不知,他们这时偏要本派掌门出去,岂不是存心勒掯么?”盛泓弟子何云深道:“到了这当口,莫非温师伯还指望人家真放我们一条生路不成?”温珉暴跳如雷,叫道:“迟早是死,我去跟他们说,本派没有掌门人,要杀就索性杀进来罢!”又一名男弟子冷冷的道:“就算是死,多活一刻也是好的。温师兄既然情愿早死,倒不如请您老出去一力担当,救大伙儿一命如何?”
      南昭见竹瑶一直坐在角落里默默出神,问道:“阿瑶,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原来竹夫人多病虚弱,在退入青霜峡的那一场混战之中已惊吓得晕死过去,好不容易救得醒转,竹瑶刚刚自床头安慰了妻子出来,听得姐夫问及,摇头道:“没什么,我在听大伙儿的高见。”温珉怒道:“姐夫问他做什么?他就是这样阴阳怪气的,咱们天山派的安危存亡都不放在他心上,他巴不得立即就脱离了天山派才好呢!”
      竹琬向知二哥“八方风雨”的脾气,何况又当他肝火旺盛之际,自是以不接口的为上,只是笑了一笑,并不说话。温珉瞧见他脸现笑容,一肚皮的无明火更是猛涨,怒喝:“你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你还有心肠笑?你这个狼心狗肺,良心被狗吃了的……”何云深插口道:“人家的宝贝心肝儿恰好不在家,就算死也不过死一身罢了,哪象我们上有高堂下有儿女的?况且贤妹夫就在外面,只消肯念旧情,他这条性命多半还能保得住呢。他这活鳏夫也做了十七八年,如今好不容易要有出头之日,当然是要笑的了,温师伯何苦过责?”
      温珉听他说得刻薄,脸上不由更是难看,见竹瑶仍是那一副淡淡然的神气,恼得还想痛骂他一顿,却已被南昭插进来打圆场,劝道:“到了这当口,自己人还吵些什么?八大门派已逼到了门口,光拖延也不是长法,还是赶紧先推举出谁来,能应付一时也是好的。”盛泓道:“南师兄如此深明事理,那不如就请师兄出面,领大家度过难关可好?”南昭连忙摇手,道:“这哪成?南某无德无才,又非是本派出身……”盛泓道:“南师兄何必过谦,莫非是不屑挑这付担子么?要说阁下是外派出身,其实做了掌门人也不打紧,谁教我天山派再无人才,也是无可奈何。”温珮听他话音不善,心中大怒,一时又发作不得,横瞪丈夫一眼,南昭吓得再也不敢做声。
      女弟子尤云清道:“若说推举掌门人,本派你争我夺的推举了二十年,也没见推出一位德才兼备、出类拔萃的掌门人来。这当儿火烧眉毛,哪里还来得及再推选去?要我说呢,凭谁做掌门人,都不如掌门师叔当年做得好,德能服众,威震天下。眼前的这个难关,也只有他老人家领着咱们才能解围,要不然,非但天山派就此一蹶不振,只怕大家也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另一名女弟子柳云眉道:“尤师姐说的是,好在掌门师叔当日封剑,就是在这青霜峡后的幽篁谷内归隐入定,请他们两位老人家出关也还来得及。”
      峡内诸众,人人心中均有此想,听她们两人说了出来,群情汹涌,纷纷叫道:“是啊!咱们去请掌门师叔出关!”“当年掌门师叔虽说闭关之后万事不问,可是这是我天山派危急存亡的大事,难道他们两位老人家也袖手不理?”更有人叫道:“当年掌门师叔就是误信谣言,说什么阿瑶已经死了,这才一痛之下割绝红尘。其实阿瑶又没有死,早就该唤他们出来了!”
      诸人之间,只有竹瑶紧蹙双眉,一句话也不说。
      温珮过去拉住他手,问道:“阿瑶,你想什么?”竹瑶道:“我想……”只说了两个字,下面的话便咽住了。温珮道:“咱们去请爹爹妈妈出来罢!难道你有生之年不想再见他们一面了?”说到这里,不由得眼圈儿红了。她虽年近五旬,儿女各自成人,但说到父母之时,却抑不住依赖盼望之意。
      竹瑶被大姐这一句话触动了心事,心底一阵说不出的酸怆,叹息一声,转开头去,却见二哥也正望过来,目光中难得亦有温和之色,向自己点了点头。
      峡口之外八大门派已再次派人前来催促答话,天山派诸人既定了请前任掌门复出的主意,便觉得有恃无恐。温珉大声道:“叫他们稍等一等,待会儿家父自会出来,那时候本派还有话说!”盛泓道:“事不宜迟,掌门师叔便在后山幽篁谷,我们还是从速去请的为好,只怕迟则生变。”众人意见一致,再无争执,当即向外复话。温氏姐弟已当先便走,峡中诸人除了伤残不能行动的之外,其余的全跟了出去。
      仙影峰的地势共分前后两进,前山一片湖水嵌在雪峰之间,乃是天山上有名的晦明湖,湖名取自本派秋水剑法的收式二句:“风云聚散,日月晦明。”湖畔屋舍连绵,天山门人百年来都居集于斯。晦明湖的源头发自后山,这是仙影峰上最幽僻深峭之地,天山派崇尚洞葬,青霜峡的万丈峭壁便是历代掌门埋骨之所。傅宁夫妇当年封剑归隐,也即是自闭于峡后深谷之中。这地方向来是派中禁地,天山门人谁也不曾涉足,此刻鱼贯行在峡道亘古不化的冰川之间,火把光芒照耀出怪石嶙峋,冰柱倒插,一股阴风寒气扑面而来,想到八大门派之人尚在身后眈眈环视,不由得都是百感丛生,心中忐忑。
      穿行至峡谷尽头,地势下陷,火光闪动,众人眼前陡然一亮,只见千万竿修竹临风摇曳,青翠满目,原来这里地气奇暖,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全然是两个世界。谷中遍植翠竹,幽篁之名,得由于此。泉流呜咽,自竹根下盘旋而出,竹林间隐隐似闻铃铎之声。众人身临此境,不自禁都抑声屏息,不敢有半点喧哗,想到片刻便能得谒掌门之面,都不由心跳加促,手心出汗。
      沿着泉流入内,只走得几步,林内竹株丛集攒生,交错密布,地下已无法举足。丛竹间横着一块石碑,碑身满生青苔,火光照耀下隐约可见到“止步”二字。众人微一踌躇,都住了脚。
      盛泓等提高声音叫道:“掌门师叔,弟子无事不敢滋扰,只因本派情势危殆,冒昧谒见,特请掌门师叔出山主持门户。”连叫两遍,林间寂然无声。盛泓停了片刻,又叫道:“天山派尽数覆灭便在眼下,掌门师叔竟能袖手不问么?”林中仍是无人应声。温竹姐弟再也忍耐不住,叫道:“父亲,母亲!”拨开竹丛便奔了进去。
      盛泓等人跟着进去,只见竹林中一间草堂临泉而筑,屋身已颇见残颓,门户洞开。步入门内,但见堂中布置仍是雅致,各物却已尘埋。温竹姐弟站在堂中,各自呼叫:“爹,妈!”火光闪处,堂间一目了然,却哪有半个人影?
      屋内几榻犹设,只是尘封灰积,已然久无人泽。左首墙间挂着一具瑶琴,弦线根根断绝,右壁却悬着一幅《秦楼图》,画间箫史乘龙,弄玉吹箫,烟云缭绕,翩然欲飞,笔致中蕴着飘飘仙意。堂上诸人都是跟随傅宁夫妇甚久,一望便可知是谁的手笔。画旁对联题道:“豪气空剑锷,绮思负琴弦。”落款是一行小字:“千岭冰霜,十丈软红,蓦回首已百年身。蝶梦庄周,是耶非耶?忽忆岭南风光,不可复得矣。”写至最末,笔细如蝇。
      竹瑶突然抢到几案之前,众人随他目光所向,登时好几人都叫了出来:“秋水剑!”只见案上横置一柄长剑,虽然积满灰尘蛛网,仍不掩其盎然古意,堂内数人无一不识,正是派中自古相传的秋水古剑,历来都惟有掌门人才能佩用。竹瑶以袖拭案,众人都涌到他身边,但见灰尘拂尽,现出一行墨迹来,字迹挺秀飘逸,题的是一首七绝:
      “冰弦霜锷此宵寒,一霎灵台著眼看。
      四十六年蝴蝶梦,漫留恩怨在人间。”
      下面题道:“乙未杏月晦日绝笔。”众人都记得清楚,那正是傅宁夫妇封剑入关之日。
      竹瑶低声道:“原来爹爹妈妈……早已仙逝了。”心头悲苦难禁,眼前一晕,向后便倒,南昭连忙抢上扶住。温氏姐弟齐叫:“爹,妈!”放声大哭,诸人无不洒泪。
      进入竹林的只是数人,余人大多候在林外,消息迅速传将出去,霎时间无人不恸,幽篁谷内登时哭声震天。
      天山派前任掌门傅宁虽封剑归隐二十年,但他在任之时睥睨群豪,自身武艺既是高强,意气又复逼人,一时间天山派大有压倒天下诸派之势。天山弟子无不以这位掌门为傲,就是在他封剑归隐、实则已辞去掌门职位之后,门下诸人仍是称之“掌门师叔”。天山门人二十年来在江湖上横冲直撞,无所不为,也尽皆是仗着这位掌门师叔在位时积下的威风。这次全派遭遇厄难,被困峰头,此际更是到了身死派灭的关头,众人心中仍有一丝希望不失,便是盼着这位掌门人尚会复出主持门户,应付难关。此刻这等指望忽然化作了灰烬,便如溺水之人自以为抓住了一根大木头,其实却无非是稻草而已,绝望恐惧一齐逼上心来,焉能不失声恸哭?不少人追念掌门恩德,又想到此后派中之事已不可为,更是痛不欲生。
      屋内温氏姐弟捶胸顿足,哭得几番发昏,被人再三劝解方止。竹瑶悠悠醒转,只是看着诸人呆呆不语。盛泓垂泪道:“不争掌门师叔竟自去了,留下的这副烂摊子,却更有何人收拾?”温珉痛哭道:“反正是不济事了!要死大家一齐死,我倒不如早些去见爹娘的也好!”温珮本已收泪,听他这么说来,不由又哀哀哭了出来。
      这时长夜逝尽,天色渐明,林外步声急促,连续有三名弟子自峡口奔入禀报:“八大门派又来催促,有些人已口出不逊之言了!”屋内诸人兀自哀哭不休,南昭着急道:“大家就是自今日哭到明日也是无用,眼下大难临头,还是想想先怎生应付外面的好。”温珮擦泪道:“这话说的也是,咱们还是先出去再商量。”说着伸手去拿案上的秋水古剑。
      盛泓喝道:“且慢!”温珮一怔缩手,道:“盛师弟,你有什么话说?”盛泓道:“我能有什么话说?只想动问师姐一句,你敢是有甚高策退得八大门派之人?”温珮愠道:“大家都没有法子,你也不见得有什么狗屁高策,单问我是为甚?”盛泓冷冷的道:“自古以来,秋水剑便是本派传位信物,须不是轻易拿得的。师弟也不是胆敢拦阻,只是此刻掌门位置已是本派安危之所系,师姐既然无策,就莫要误了全派弟子的身家性命。”
      温珮本来性情急躁,被他这般冷言讥讽,登时连颊带腮胀得通红,戟指怒道:“盛师弟,你说话别欺人太甚!我温家虽然无人,却也不曾将这掌门位置看得天来大,你是狗眼瞧人低!”温珉也怒道:“姓盛的,这里谁不知道你狗肚皮里的那点肠子?你不过是看不得这掌门之位罢了,好,眼下便让你来做,没人管你!”盛泓道:“我只是好意提醒师姐一句,怎么两位反而说出这等话来,却教我置身何地?也罢,师姐师兄既如此说话,想是对本派事务自有主见。何况掌门师叔既然撒手,便由两位来承父之志、继父之任,也无不可,盛某自认失言便是。”温珉大声道:“你说话便阴损人,是什么意思?我姓温的又没卖身给天山派,凭什么到这当口想要我们顶缸?反正我们是再也不管的了,这剑你拿去,这掌门你爱当便当!”
      南昭等人眼见三人争吵起来,急得不住口的劝了这边,又劝那边,但温氏姐弟都在气头上,相劝言语只有更加火上浇油。温珮反手一掌便向盛泓掴去,盛泓跃后一步,拔剑相还;那边温珉抓起秋水剑向盛泓迎面掷去,被他一让,当啷一响,古剑击中对面墙壁,落在榻沿,又复弹起,眼看便要坠地,忽然旁边伸过一只手来轻轻接住了剑身,却正是一直呆坐榻边不言不动的竹瑶。
      他一接剑便即长身站起,喝道:“大家住手!”这四个字说得也不响亮,却自满含威慑之意,诸人一怔之下,不由自主都朝他望去。竹瑶冷笑道:“大难当头,我们自伙里还要闹起来,天山派也不是亡在八大门派手里,总之要教自家人断送了才干净!大姐,二哥,盛师兄,你们也算是本派的头面人物了,怎么连这点利害关系都不懂?”
      这一番话义正词严的责备出来,众人无不失色。温珉头一个忍不住,怒道:“阿瑶,你本事倒不小了!凭你也来教训我们?”竹瑶道:“但凡有理,不论谁都可说得,没有本事又怎样了?”温珮喝道:“阿瑶,你就是这样对你二哥说话?”温珉大怒道:“给我滚出去!谁许你站这里说话了?”
      南昭连扯竹瑶衣角,示意转圜,竹瑶只是昂然不动。那边已听盛泓淡淡的道:“小师弟真是金玉良言,做师兄的多承指教。”竹瑶道:“好说,不敢当。”盛泓道:“却不知阁下将秋水剑紧握不放,端的是何意思?此剑虽是令尊遗物,却亦是派中传位至宝,等闲轻渎了怕是不妥,何况这等行径也容易惹人猜疑。师兄这几句逆耳之言,小师弟不听也罢。”竹瑶笑道:“大家猜疑我的意思怎样,我的意思便是怎样,盛师兄何必闪烁其词?”
      这一句话说出,众人又皆失色,温珉失声道:“你……你竟敢自承掌门么?”竹瑶正色道:“正是!”温珮惊道:“阿瑶,你发疯了么?这事也是能当耍的?”竹瑶道:“我不敢当耍,好歹自有分寸。”温珉怒道:“去你的狗屁分寸!这里轮尽了也轮不到你当掌门,你自个儿也不照照镜子,你这狗……”暴怒之下,一句粗话几乎要破口而出,硬生生的咽住,直涨得一张脸红中透紫,紫中透黑。
      起初屋中争吵不休之时,候在竹林外的弟子已陆续进来,都在一旁静听。此刻人愈聚愈多,便有几个日常与竹瑶交厚的同门出言指责:“温师兄,你这话忒也过份,阿瑶既说有分寸,便听他说说主意也是无妨,怎么这般骂他?何况他跟你是同胞兄弟,你也不能骂出那样话来,给小辈们听见了是什么榜样?”温珉噎得哑口无言。又有几人劝竹瑶道:“阿瑶,你先将秋水剑放好,有话慢慢的说。本派掌门人历来都是公推,如今虽然事急,也不能草草定夺,你这样太不成话。”竹瑶只是冷笑不语。
      尤云清大声道:“若说公推掌门人,我等索性便推举小师叔!别说小师叔的身份地位,没半点不配作掌门人,就是眼下这等情势,大家兀自一个个推脱赖帐,他肯挺身而出,也是难得了的。”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眼下事在紧急,什么都当从权,先将外面八大门派打发了再说。难道还要象往常推举掌门那样排班论序、三叩九拜的不成?”盛泓弟子何云深冷笑道:“日后天山派再有凭几句话便定掌门之事,我等就是始作俑者,可要小心后事不继。”尤云清怒道:“眼下天山派都将不保,还说什么日后?”两人登时争吵起来。
      众人都道:“别吵,别吵!听盛大师伯有什么意见。”盛泓冷冷的道:“我能有什么意见?竹师弟聪明过人,剑法纯熟,论身份地位只有在我盛某人之上,论人缘派中也大有赞许的人在焉,何况又是锐身自任,难得之至。要说年纪偏小,当日祖师创派之时也不过三旬春秋,阿瑶今年好歹也有三十六岁了,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做师兄的除了心悦诚服之外,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竹瑶笑道:“阿瑶哪敢同祖师爷比肩?盛师兄如此的拥戴于我,真是有劳有劳,多谢多谢。”
      原来天山一派甚重门楣,掌门之位虽然纯由公推,但得以出任掌门之人,非但要武功业艺超群,也要看在派中的身家地位以及相处人缘如何,后者往往比前者更要紧。天山派当年最负胜名的旧族乃是甘竹两姓,傅宁之前的掌门甘兰珠便是甘氏传人,与傅宁之妻竹君并称“天山双璧”,名扬一时。傅宁当年以后进晚辈的身份夺得掌门之位,在天山派中原是绝无仅有之事,其固然得力于妻子宗族的声望甚多,这一个掌门却也来得千难万艰,毕生的精力心血,倒有大半是耗费在这些无谓的争强斗胜之上,论根溯源,实则就因自己在派中门楣声望不足之故。他当年让次子幼女随母姓,不仅只为承继竹姓香火,其中实大有深意在焉。但竹瑶性格随和,言笑无忌,于权势地位之争又向来敬而远之,在派中便也人缘有余,威望不足,众人对他喜爱有之,“拥戴”二字却万万的谈不上。何况盛泓这番言语明明的言不由衷,说是推许,谁听不出内中暗含讥损之意?大家由不得都窃窃私议起来。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争执不休。寒玉谷首徒许云香高声道:“先前我寒玉谷在峰脚被围困的时候,若非小师叔等人力主救援,我们早已经血肉成泥,哪里还有在这里说话的份儿?这时我们也不是感恩戴德,反正小师叔这般的以同门为怀,也配当个掌门人,寒玉谷门下全体拥戴他便了。”男弟子吕云飞道:“若不是那时擅开了通天关,本派也未必惨败如此,小师叔的意见,只怕不怎么高明。”许云香长眉斜竖,冷笑一声道:“原来吕师兄倒懊恼救了我们,是想要我们尽数死在下面才好了?虽说寒玉谷带累大家颇多,到底总是本派一脉,定要见我们身死而后快,各位忒也忍心!”她“辣手飞琼”之名,远播大漠,天山诸同门均忌她三分,吕云飞见她色变,一吓之下,登时噤声。
      竹瑶高声道:“大家住口,听我一言。”连叫数声,众人方始安静下来。何云深小声冷笑道:“掌门人的位置还未坐稳,倒要发号施令起来了!”竹瑶已然听见,正色道:“何师侄此话怎讲?你若承认我是掌门人,那我发号施令正是该当;你若有不服之意,那就该当众大声说出口来,却何苦要在人堆里做矮子,说鬼话,是什么本派弟子的规矩,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何云深胀红了脸,开口不得。
      竹瑶朗声道:“阿瑶今日厚颜自居掌门……(有人小声嘲讽:“确实是厚脸皮,亏他自己说出来。”)……此刻话不多赘,反正眼下之势,大家都心里清楚。我也知道许多人不服我,那我在这里问上一声,咱们门下不论是谁,只要有见识,有担当,肯挺身出来应承大事,那阿瑶立即将掌门之位相让,决不一皱眉头。我言在此,有志者请接此剑。”说着持剑手臂平伸出去,目光自众人脸上一一掠过。
      隔了半晌,无人接剑。
      突然有人问道:“请问小师叔,你却有什么法子应付眼前难关,担当本门大事?”竹瑶道:“我自有主意,我便出去见那八大门派!”盛氏门下有人冷冷的道:“也不用他什么主意,只凭这副百无禁忌的厚脸皮,怕是便能将八大门派一齐吓退回去了。”立即有几人窃窃笑了出来。
      竹瑶只作不闻,回头走到温珮夫妻身边,轻声道:“大姐,姐夫,门派的事我没有话说,有两件私事却要拜托你们。”南昭拉着他手,只道:“阿瑶,你别再胡闹了!”竹瑶道:“头一件便是蝶儿她娘。大姐,你弟妹体弱多病,自己照管不来,以后的事要偏劳你和二嫂费心了。”温珮道:“放你的心罢,她如今就是掌门夫人,谁敢不照看她?”竹瑶凄然摇头,半晌道:“还有蝶儿的事。大姐,你替我记住,蝶儿的婚事一定要让她自己做主,你们谁也不要勉强。她日后不论中意什么人,告诉她我心里都只有欢喜。”他微微一笑,叹道:“可惜我是不及见了。”
      南昭愈听愈惊,手心沁出冷汗,正要开言,已听温珉冷笑道:“阿瑶,你掌门上任,头一件事倒是悔亲,亏你说得出口来!”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讽上一句。盛泓淡淡的道:“如今贤侄女已是掌门人的千金,犬子岂敢高攀?当年定亲之说,只当是戏言罢了,若还当真,没的折了敝父子的草料。”
      竹瑶握住姐夫的手紧了一紧,低声道:“日后蝶儿回来,你跟她说,她爹爹……”温珉冷笑道:“你如今一任掌门,立时天下扬名,你女儿又不是聋子,岂有听不见的?尽跟姐夫在这里废话罗嗦,炫耀卖弄什么?”
      竹瑶怔了一怔,无言放手,猝然回头,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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