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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魔障之情 ...

  •   手铐擦过钻戒的声音清脆却刺耳。朱莉平静地跟在民警身后走了出去。

      迈过门槛时,她忽然扭头,冲凌灵微笑。

      “凌小姐,你比我幸运。”

      朱莉是用法语说的,低沉得像耳语。她望了望紧紧跟在凌灵身后的卫骐,道:“在悬崖边,他宁可自己摔死,也不让你冒险救他,真是很难得啊。”

      凌灵惊愕无言。卫骐和押送朱莉的两位民警都看着她,应是希望她翻译出来。

      朱莉笑着摇了摇头,用中文道:“我和凌小姐说的悄悄话与案情无关,你们不要紧张。”

      雨早停了,乌云散去,秋日金光倾洒满园。最后一辆警车也已驶出大门,银杏山庄似又恢复如初。

      凌灵凝视警车消失的方向,脑海中朱莉临别的面孔挥之不去。

      朱莉的笑容,释然,伤感,又有一丝羡慕……羡慕?

      眼前有些发黑,凌灵在太阳穴按了按。她确信卫骐的举动不过出于职业道德,与他对她的情感无关---如果说有,那也是厌恶吧。

      全身疼痛,呼出来的气息也像带着火。真糟糕,感冒不但没减轻,还发烧了。

      有急促的脚步声追来。

      “凌灵!你先别走,石所长那边还需要你做份笔录。”

      卫骐回来得倒快。

      “知道了。”凌灵将那阵眩晕欲吐的感觉强压下去,“什么时候,现在?”

      “方便的话,最好你跟我去一趟镇派出所……你怎么了,不舒服?”

      他已来到她眼前,向她微微俯身,近乎亲昵的姿势,令她压抑和紧张。

      凌灵向一旁迈了两步,与卫骐拉开距离:“没什么,就一点感冒。案子,算破了?”

      “只要朱莉小姐的说法能被证实。”卫骐答道。

      也就是说,郑依璐确实死于那种研发失败的药物?

      “可我记得朱莉说,解剖死去的小白鼠,找不到任何痕迹。”要不了多久,郑依璐的尸检结果就该出来了吧。

      “不会了无痕迹的。朱莉小姐已经同意提供那种药物的全部资料。知道了具体的化学成分和作用机理,可以设计一些有针对性的试验,加以验证。”

      “哦。如果卫阿姨能洗脱杀人嫌疑,她和苏董,还有……一切一切的风波也都能平息了。”

      两人本沿着已被晒得发暖的鹅卵石小径并肩前行,卫骐倏然止步。

      她出现幻听了吗,有那么一刻,他的呼吸粗重。

      扭头看他,那对清澈的黑眸射出冷冷的光,方才那略带轻松的暖意已消失殆尽。

      “我都快忘了。顾寒和琳琳吵架你还惦记着,怪不得这么拼命。”他不无讥讽地说。

      “......”

      对,这才正常,这才是卫骐在她面前真实的样子!朱莉,抑或其他不了解情况的人,是永远看不到的。

      “被我说中了,对吧?”

      永远是这种叫人光火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鄙夷,往往再加上一声不屑的笑。

      “凌灵,你要一辈子都泡在这样的执念里么?我真想不通,明明长一副聪明样,做起事来蠢得无法形容……”

      不能晕倒,尤其在这个人面前。

      “是!!这辈子都是!!你高兴了吧?我蠢我的,不用你管!”

      眼前有点模糊。没出息,居然掉泪。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下眼睛,趁他没说话,飞快地跑了。

      …………

      跑得真快。他刚拂去风刮来挡了眼睛的树叶,她已经不见了。

      怎么就又闹成了这样子。她说了什么,他又说了什么……

      “卫队长,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卫骐转身就看见叶维的笑脸。这笑容让他不太自在。

      “是叶总啊,你的女朋友没事吧?”

      得知查尔斯患有AIDS,他们第一时间通知了所有参与营救人员、侦查员、法医,以及Crystal的男朋友叶维。

      叶维火速带Crystal去了医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应该没事了。”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应该?

      卫骐想起他了解到的关于叶维的传闻。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女朋友两三月换一个,基本在外围女里面找。一旦她们惹了麻烦,他统统甩给秘书。上次不知哪任女朋友醉驾,叶维也是让秘书去交警支队办手续捞人。也许这次又是秘书出马,他自己回银杏山庄看情况,毕竟持有这儿的股份。

      女朋友受了这么大的罪,他的反应也没强烈多少。

      “对了,我还没谢你。”卫骐掏出烟盒,“多谢叶总救命之恩。”

      叶维接过烟,笑道:“一根烟就打发我?”

      卫骐替他点烟:“等忙完了这阵,一定请你好好吃顿饭,希望到时候叶总赏脸。”

      “哈哈哈,好说好说。”叶维的桃花眼扫向凌灵飞奔而去的小路尽头,“嗯,没看错的话卫队长刚才是在和小凌说话?”

      卫骐刚点着了自己那根烟,叶维又道:“你把她气跑了?”

      卫骐吸烟,不说话。

      叶维向卫骐肩膀拍去:“能让小凌这样暴跳如雷,你可真不简单。”

      继续吸烟。凌灵这个老板,对她关注是不是多了些。

      “小凌不爱说话,人缘还是不错的,我还没见过她大吼大叫的样子,今天算刷新认知了……哎呀,卫队长,你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

      手机震了起来,卫骐立即接通。

      “查得怎么样了?”他对叶维挥挥手,带着自己都没觉察的释然,“叶总回头见。——没事,顾寒你接着说。”

      边接电话边大步走开,假装没听见那个花花公子的窃笑声。

      顾寒说得很快。

      之前,顾寒在郑伊璐手机微博的草稿箱发现了一段话。

      “卫蕙你一定要我死吗?苏东志董事长是个好人,而你根本配不上苏太太这个称呼。我会在地狱里等你。”

      多么像死者被害后,奄奄一息之际的临终遗言。

      这段文字如果发布,后果是可怕的。睿联集团太出名,苏东志三个字何等敏感,这条微博很快就会被大大小小的自媒体捕捉到。加上博主郑伊璐的死亡,他们会一窝蜂地冲到银杏山庄采访,炮制出无数狗血故事,铺天盖地,扫荡互联网。

      卫蕙立即就会被打成杀人犯。

      警方办案会遭遇巨大压力。

      然而,顾寒联系了微博运营商查后台,发现这段文字输入草稿箱的时间,是九点零五分。

      ——比卫蕙进入她的房间早了一个小时。

      这是个巨大的破绽。

      其实,以顾寒对郑依璐的了解,自从在山庄接待处重逢,她的行为就很反常……

      “当年郑依璐离开A市后去了东北一座小县城工作,郑依璐母亲也搬去了,就住在她公司附近的小区。半年前,郑依璐的母亲脑溢血去世。据居委会反映,郑母去世的前一天,家里有陌生人到访,郑母与其发生过激烈争吵。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又上了年纪。”

      “郑母去世后,郑依璐被公司辞退。郑依璐有个男朋友,快领证了,已经拍了婚纱照、印好了喜帖,忽然和她分了手。”

      郑依璐手包里有一份妇科诊断书和两瓶药。和未婚夫分手后,她做了人流,手术做得不好,引发了严重的盆腔炎和子宫内膜炎。

      医院那边给顾寒的反馈是,胎儿大了,强行终止妊娠,给郑依璐的身体带来的损伤过重,她可能无法再生育了。

      那么,那位造访者是谁?

      “我查了蕙姨的信用卡记录。应该就是她。”

      这就说得通了。

      卫蕙一直对郑依璐耿耿于怀,半年前她终于找到了她的栖身之处,怀着满腔恨意赶到,大闹一通。

      于是,郑依璐那段不光彩的往事,传遍邻里。同事、上级都知道了,自然也包括谈婚论嫁的男朋友……

      母亲在巨大刺激下撒手人寰。工作,丢了。男友连她怀着的孩子都不要了,坚决地离开了她。身体,伤痕累累,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一般人到了这个境地,会怎样呢?

      郑依璐想到了死。

      但她不甘心。她要拉着害她的人一起下地狱。

      手机浏览记录显示,郑依璐一直悄悄关注苏琳琳的社交账号。银杏山庄开张庆典大酬宾,苏琳琳兴高采烈地发了出来。

      郑依璐看到了机会。于是,有了这次“偶遇”。

      郑依璐故意言语傲慢,肆意挑衅,她知道以苏琳琳的脾气一定会叫来卫蕙;她猜对了。

      卫蕙应该不知道她那次东北之行给郑依璐带来了什么,对一个被剥夺了整个世界的人在绝望之下会做什么更是毫无概念。她在接到女儿的电话后,依然愤慨地、如以往一样地杀来银杏山庄,也一步步地走向郑依璐为她打造的陷阱。

      郑依璐的枕下压着一把打开的刀,是酒店提供给每个房间的,削水果用的小刀——

      可以理解为她在得知山庄来了通缉犯后用来防身,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她准备等卫蕙与她发生纠缠时,抽过刀,看准时机,抓着卫蕙的手扎向自己?若真到这一步,卫蕙全身长嘴也说不清!

      郑依璐没有男伴,便借查尔斯混入舞厅,也向苏琳琳乃至卫蕙“炫耀”,为的都是激怒她们母女,也在旁观的众人内心营造卫蕙的动机。

      郑依璐没想到的是,她用作踏板的查尔斯,是位不折不扣的恶魔......餐厅的监控录像清晰记录了他向饮料中投药的一幕。

      卫蕙如约进了A606,刚骂几句,郑依璐就不行了。卫蕙吓得不知所措,拉着苏琳琳狼狈逃离。

      “后面就是咱们知道的了。石所长带来的侦查员从郑依璐房间、叶维房间以及朱莉房间提取了全部的指纹,他们会把三个窗口的指纹进行比对。我相信,它们是一样的。”

      都是查尔斯的。

      卫骐说完了全部分析。

      “顾寒?你在听吗?”

      话筒传来一声低叹,"在听。”

      卫骐明白这叹息的由来,他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作为刑警,他们可以侦破案件、缉捕罪犯,对于在人内心深处肆虐、催生扭曲的恶念魔鬼,却无能为力。

      而那心理扭曲之人,还是他的亲姑姑。

      又起风了,吹落树枝上的雨滴,打在脸上,森凉透骨。

      郑依璐曾经的做法固然令人不齿,但卫蕙,她对郑依璐的伤害,是巨大的。

      “寒子,你把你查到的,还有咱们分析的这些,都告诉石所长吧。希望证据收齐后他们能尽快结案。”

      “现在?”

      “对,现在。”

      “那卫哥,你要……”

      顾寒忽地醒悟,改口道:“我知道了。卫哥。”

      …………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唉!朱莉真可怜啊!”

      “是的。遇人不淑,命运对她实在太残酷了。”凌灵叹息,在画布上画下最后一笔。

      “姐,你说朱莉会被枪毙吗?”

      “这,我也不知道。”凌灵望着画布上凌风独立的异国女子,低声答。

      又是一阵眩晕。嗓子像吞了荆棘。刚才是四肢,现在喉咙也疼起来,咽口水都疼。

      “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有一点着凉。已经画完了,我这就收拾东西结账,然后去医院。哦,有人敲门,不跟你说了。”

      凌灵看了眼挂钟,这个时候来的准是查房的服务员。开了门,果然.....不是。

      卫骐,他来干什么?对了,他说过要她跟他去镇派出所做笔录。

      “你病了?”他迈进门来,盯着她的脸,两条浓眉皱紧,好像很烦躁。

      嫌她麻烦,影响侦办工作了?她才不要示弱。

      “没事,已经吃药了。”凌灵淡漠地答,“不会耽误做笔录的。”

      “你这是发烧了?”他向她走近,扬了扬手,又落回去。

      不会想要探她的额吧?她赶紧后退,脚跟碰到沙发,一下子坐下。

      有点狼狈,尴尬,还有莫名的慌张。

      凌灵倚着沙发靠背直起身:“就感冒,昨晚上冻的。应该没事,你别大惊小怪。咱们走吧。”

      她都这样说了,怎么这人还拉着脸。

      他来到沙发前,低头看她,像是忍着强烈的不满。幸好很快他就被那幅画转移了注意。

      “你才画的?生病了还画。”

      那是根据凌霄传来的图片画的。这个灵敏的丫头梦见了查尔斯和查尔斯坠崖前看到的人:朱莉。

      凌灵只画了朱莉。

      立在悬崖上的年轻女子,长发飞扬,冷冷望着画外人,眼中无一丝伤感。

      她在向查尔斯投去最后一瞥。她本可早些摆脱渣男,可惜醒悟得太晚。

      凌灵想起了妹妹的疑问。

      “卫骐,朱莉会判死刑吗?”她冲卫骐的背影问道。

      “外国人在中国领土触犯法律,是要追究同样刑事责任的。”卫骐依然在看那画,“最高当然是死刑,至于怎么量刑,法官会综合考虑具体案情、社会影响等等因素。”

      以他的经验,如果朱莉所言句句属实,倒不一定死刑。

      “大概率是无期徒刑。当然,这还要看朱莉家人找的律师怎样争取,务必是合理合法的,还有......”

      忽然觉得自己絮叨,什么时候变啰嗦了。

      身后没有动静。卫骐转过身,发现凌灵靠着沙发,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一个箭步蹿过去:“凌灵!凌灵!”

      真烫,两腮通红,呼出来的热气直朝人脸上扑。烧昏过去了,蠢货!

      他去掐她的人中,刚伸出手,她忽然张开眼睛。看见他,她立即紧紧阖上双目。两只手紧握,攥成了拳头。

      没看错,她在发抖。抖什么抖,好像他是歹徒。

      气人呐。可——那拧起来的两条细眉,分明压抑着痛苦。

      “还好你没昏过去。”他用刻板的声音下令,“我去给你倒杯水。喝完就送你去医院。”

      要是她敢嘴硬地回“用不着你管”,看他不把她……

      “嗯。”

      虽然只比蚊子哼哼高不了多少,好歹算顺从了。这才像话。总像只暴躁的刺猬一样支棱起每一根长刺,不累吗。

      卫骐在卫生间找到了烧水壶。

      这是什么气味。排风扇开着,那味道尚未全部散去。

      马桶沿有细碎的黑点。卫骐捻了几粒。

      焚烧后的纸。

      刚才,凌灵在烧什么呢?

      …………

      苏东志站在落地窗前,背着双手,像在听下属汇报。

      他始终背对着顾寒,即使在听到最惨不忍闻的部分,也没有回头。

      顾寒说完了最后一个字。室内静谧,苏东志的呼吸声,沉重,清晰,几分钟后才恢复正常。

      他转了过来。

      顾寒假装掉了手机,弯腰去捡。

      给苏东志悄悄擦泪留出时间。

      “那条微博,她,没发。”苏东志慢慢坐回办公桌后。

      “对,没有。”顾寒说。

      不是没有机会的,药力发作有点时间,如果她一心想发,完全可以在意识消失前做到。

      郑依璐,到底不忍——还是惦念着苏东志,怕他受太多影响吧。

      唉,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东叔,您和郑依璐的事能不能告诉我?”

      苏东志缓缓点头,“一切都是……我的错。”

      意气风发的睿联董事长,此时那么苍老。

      随着一阵悉索声,苏东志打开了一个小抽屉的锁,取出一张照片。

      顾寒接过。

      这是一张泛黄的彩色照片。假山上堆了簇簇白雪,山石前,是一对少年男女。苏东志十七八岁,很青涩,却是眉飞色舞的。他和一个清秀的女孩并肩站着,女孩梳两根羊角辫,怀抱一只毛茸茸的大兔子,笑得十分腼腆。

      “这是西山公园,现在已经不存在了,改成了高尔夫俱乐部。我高三,她高一,寒假,她偷偷从家跑出来,我带她去玩,打气.枪,我赢了这个玩偶,是最大的奖,老板硬给我们拍了照。”

      明明是美好的往事,叙述者的语气,何其沧桑。

      “她是谁?”

      “她叫季苒。季节的季,荏苒岁月的苒。”

      仔细看,这眉眼,与郑依璐有点像……不,岂止一点,是非常像。

      “顾寒,你不要误会。”苏东志说,“我和郑依璐之间,是清白的。她不是什么替身情人。”

      他闭了眼,扶着额头,手指微抖:“我待依璐,完全像待琳琳一样。我把她想象成我的女儿……感情是魔障,我后来才明白。我不该。依璐有了那种心思,完全因我而起。我却不能向卫蕙解释清楚。我才是导致这一切悲剧的罪犯。”

      顾寒的手机滑在了地毯上。这次是真掉了。

      “东叔等一等,你为什么要把郑依璐当做、当做……”

      苏东志张开双眼。眼角隐有泪光。

      “你不知道也正常。季苒失踪时怀着我的孩子。我看到郑依璐,第一个念头就是,她会不会是我和苒苒的女儿?”

      有点乱。顾寒无暇细细琢磨,失踪两字在他脑中轰然击响。

      一筹莫展的红叶村荒屋遗骨案,徐队要他们搜集二三十年前的失踪人口资料……

      “东叔,你还记得这位季阿姨是哪一年失踪吗?”

      苏东志惨然一笑:“当然记得。那是1993年,距离现在有二十五年了。”

      “报案了吗?”

      “报了。”苏东志望着顾寒,目光空洞而绝望,“那是六月份,当时咱们市很不太平,好几位年轻女性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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