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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8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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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忽听阁中房门急响,有老嬷嬷急促语音一叠声低喊急唤:“师师,师师,万岁爷来了,道君皇帝来探你了。”
这次,李师师也顿为之粉脸变色,情急地道:“他……他来了……怎地在今天也来……”她一面急,一面望着孙青霞,眼里流露出一片催色,令人哀怜,也令人爱怜。
孙青霞神情冷峻,冷晒道:“你要我先行离开、是不?”
李师师楚楚动人的点了点头。
孙青霞一笑、抄起桌上的酒壶,也不倒酒,仰脖子一气干尽饮净,然后崩的一声,咬下了壶嘴,抛下一句话:“好,你要我走我便走,我也不碍着你的事——反正,在这儿偷鸡摸狗的,又岂止我一个!”
说罢,他捞起焦尾风琴,猛回首,往窗外盯了一眼。
戚少商机伶伶的打了一个突。
此际,他跟孙青霞首次正式对望。
戚少商心下一凛,以为对方必自窗口掠出,正要找地方回避,忽听孙青霞冷哼一声,一手挟着琴,一手打开了门,大步而出:原在门个候着的李姥,因为门前一空,几乎没跌撞趴了进来。
戚少商只觉与那人一记对望、就似是大日如来遇上了不动明王,打了一个星火四溅的交锋,但又似是同一家、同一门、同一血脉的唇亡齿寒,首尾呼应。
房里,赵佶掀开帘幕,走了出来,同李师师打情骂俏。
戚少商不愿再看,扭头就走。
他这一回头,却看见一个人,正在月下等着他。
不知何时,孙青霞已在月华之下,屋脊之上。
他竟站在戚少商的身后八尺之遥,手上挽着一口似铁非铁的焦尾古琴,整个人一如一把出了鞘的剑。
也不知怎的,戚少商见着这个人,忽然生起了一种:瞬殁刹亡一息间的感觉。
戚少商第一句就说:“你跟师师的话,可是说予我听的。”
孙青霞道:“我早知道你在外边。”
戚少商道:“三天前,我也知道你在外面听。”
孙青霞道:“所以,今晚我再问一次,让你也听听在背后师师是怎么说你的。”
孙青霞的眼神转注在戚少商手中的花:“你要送给她?”
戚少商看了看手中的花,月白如镜,梦似空华。
戚少商忽道:“这花,不送了——要送,就送给你吧!”
孙青霞笑了,“你送我花?”
戚少商道:“送你花是省你的事,你反正就是采花大盗。”
孙青霞似在月夜微微一震,他开始解开他那块裹琴的绒布。
戚少商仍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孙青霞目中杀气大盛,锐如剑芒,“那我是谁?”
戚少商道,“朝天一剑,纵剑淫、魔孙青霞。”
孙青霞拔剑出鞘,剑直指上天,天心有月。
他的脸色开始发青,但印堂却绽出红霞:“你既知我是□□孙青霞,便要如何?”
戚少商轻轻的道:“那我就要替天行道——”话音落时,他的剑已自腰畔抽出,然后抬腕齐胸,平指十尺左右的敌人的心,凝立不动。
这时分,两人都已拨出了他的剑,在深夜古都古宅高楼的飞檐上,尽力尽情、尽意尽心一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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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二刻,方夏得到消息,戚少商和孙青霞打了起来,这两位都是金风细雨楼的盟友,虽不知道他们为何交手,但风雨楼不得不出面调停,她一面派人给杨无邪送信,一面匆匆赶了过去。
小甜水巷附近一向是寻欢作乐之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放光明。
当晚的月亮也是亮如银霜。
刚到街口,方夏便看见戚少商的剑指着孙青霞的眉心,孙青霞手上没有他的佩剑错,反而拿着一样奇怪的东西对着戚少商。
那件东西长形,弯曲,有道管子,有扳扣,匣带子钻有金色大花生米般的东西。
那分明是把枪,似乎还是一把可以连发、多发的枪。
方夏的心神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连手都有些克制不住的颤抖,她因铸铁技术不过关,还没着手研究火枪,却万万没想到,竟然已经有人把枪造了出来。
一旦有了枪,游牧民族的骑兵又算得什么。
这时,不知孙戚二人说了什么,戚少商倏然收了剑。
只听戚少商呵呵笑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孙青霞也大笑道:“剑试天下,何惧成败起伏!”
戚少商道:“权是虚,名是幻,我是实,跟放屁本就没两样!”
孙青霞拊掌大笑:“只不过,就算是屁,说放就放,也不易办到!”
戚少商道:“自寻快活,不寻烦恼:好聚好散,自由自在。”
孙青霞呼应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错不改,善就是恶!”
戚少商拊掌道:“宁作不通,勿作庸庸;宁可不屑,不作愚忠。”
这句话甚对孙青霞心脾,于是他也长吟道:“宁试刀锋,不屑跟风;宁可装疯,不为不公。”
他们在明月下这样对答。
他们于飞檐上如此吟哦。
看来这场误会已消于无形,戚少商和孙青霞反倒不打不相识,惺惺相惜起来。
方夏的心略微宽了宽,随即发现,关注到这把枪的,除了她,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大街的挑粪汉。
那汉子的眼睛在月华下,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方夏很快想起这个人,这是六分半堂的雷滚,曾被金风细雨楼收买,去刺杀狄飞惊,不料被狄飞惊反杀。
只是狄飞惊没有要他的命,反而救活了他。
此后,他既无脸目存身“六分半堂”,更不能取信于“金风细雨楼”,京城武林,已无立足之地。他落魄之下,依然没有离开京城,只是沦落成了挑大粪的潦倒汉。
不错,他姓雷,出身霹雳堂,雷家以火器成名,他自幼耳濡目染,自然多有了解,今日见了这把惊世骇俗的枪,他一定是有所想,有所悟。
方夏顿起招揽之心,只是雷滚终归姓雷,须得探了底才敢下手,免得养虎为患。
她正暗暗盘算,走哪条路子去接触雷滚,又如何向孙青霞打听枪支的来历。忽地又出来一个人,那人一步一步的走上来,不紧不慢,不炫不敛,双手捧着一物:一把暗青色的剑。
这人像一个影子,一个发着黑光的人。他的外号也正是黑光上人。
黑光上人詹别野毕恭毕敬捧在手上的,是孙青霞的剑。因给戚少商一剑格飞,直钉入他眼前窗棂木条子里的“错”。
他想干什么?他总不会看着戚孙两个打得惊心动魄,自己也要来过过瘾吧。
什么天大的事,现在都不如孙青霞那把枪要紧,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今天晚上也要保住那把枪,保住孙青霞。
方夏的身形微微一动,仿若一片随风飘摇的羽毛,无声无息地落在了詹别野身后,正好和戚孙形成了夹击之势。
戚少商微微点了点头,以目示意。
孙青霞扫了她一眼,眼睛微微一亮,却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转开了目光。
詹别野毫无所觉,缓步走到了戚孙二人身前。他看看戚少商,然后向孙青霞奉上了他的剑:“我是上来还剑的。”
“黑光上人,素仰大名,”戚少商抱拳笑道,“幸好你上来还这把剑,要不然,我这位朋友可要见怪了,我可赔不起他的剑。”
黑光上人道:“这话说谦了。你既把这一剑飞了给我,就一不怕我夺得走,二不怕剑收不回来。”
孙青霞接过了剑,而且还爱惜地审视他的剑,眼里精芒大露。
那把剑也愈发青芒大显:仿佛它也是在看着他的主人——至少它知晓它的主人正在看着它,爱惜着它。
黑光上人看着孙青霞手上的剑,他当然也看出来:这剑在他手上跟在孙青霞手里光芒大不一样。所以他很有点羡慕的说:“这是把好剑。”
孙青霞冷峻的盯着他,道:“既是好剑,为问不索性要了它。”
黑光上人道:“就是因为是好剑,我才不配拥有它。”
孙青霞看着自己的剑,感喟的道:“这把剑,原名‘错’。”忽尔,手腕一掣,精光一闪,剑尖已向着黑光上人咽喉不到一尺之遥,冷冷地道:“你不该再让我拿住这把剑……从我执此剑的第一天起,我就准备错到底了。”
黑光上人居然不闪、不躲、不避、而且连眼也不眨,只看着敌手的剑尖、剑锋和剑,一字一句的道:“你要杀我?”
孙青霞的眼神像一口冰锈的寒钉,要集中一道,随剑光钉入黑光上人的咽喉里一般:“你是蔡京的走狗,我两次刺杀蔡京,都因为你功败垂成。我这把剑已错了很多次,我也做错过很多事——我不在乎再错一次。”
黑光上人苦笑道:“也许,我把剑送上来是做错了,也走错在先了。”
戚少商道:“你难道不知道:只要杀了你,我们就可以在今晚除去一名大敌么!”
黑光答道:“你们是英雄——英雄不作卑鄙事。”
戚少商森然道:“那你就错了。”
孙青霞冷笑道:“他充其量是个枭雄,枭雄会不择手段,先把敌人打垮了再说。”
黑光上人长吸了一口气:“那我倒看走眼了。”
孙青霞突然把剑一收,青光顿灭。他将剑收回那“重武器”内。
那“重武器”又迅速折合重整,还原成一口琴:焦尾赤壳黛衣古琴。
孙青霞道:“你没看走眼,我不会在今晚动手杀你的。”
戚少商也道:“你也没走错了路,你既把剑送回来,他便不会用这把剑来杀你。”
这两人一唱一和,方夏与黑光上人并无死仇,自然也没有必要在此时做生死之争。
黑光上人这才吁了一口气:“我一来这儿,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戚少商问,“什么感觉?”
黑光上人忽尔吟道:“醉里挑灯看剑,路遥幽梦难禁,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孙青霞斜睨着他:“但你仍十分镇定。”
戚少商却道:“说实在的,我也有跟上人相近的感觉。”
孙青霞忽道:“是不是觉得怔忡不安?”
“是。”戚少商听孙青霞这一问,才知道他也感受到了,“同时也是一种危机迫近、某样可恨的事物正要裂土而出似的古怪感应……”
孙青霞沉重地道,“我有。”然后他问:“方总管有何贵干?”他早就看到了方夏,也发觉方夏的目光定在了他的琴上,心心念念,不肯稍离,仿佛有什么宿世难解的姻缘,轮回不能磨灭的纠缠。如果他自作多情一点,差点就以为方夏看中他这个人,美女爱上了英雄。不知为何,孙青霞忽地想到:不过,我可以交出我的肉、体,但绝不能交出我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