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动梦》波斯比利缇

3、第3章

　　每年一进入九月，咒术界就被即将到来的节日气氛笼罩，末日学院也不例外。学院各处都装饰着在斯蒂夫看来千奇百怪的节日饰品，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挂在跳楼梯缺损处的那一大片浓厚水雾，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十几个眼神不好的学生以为那玩意可以承担自己的重量，开开心心地踏过去之后被接二连三地送进了医疗科。

　　斯蒂夫本以为这类意外事故的发生会增多主管教授们收到的投诉，但迄今为止他只看到教授们三五成群地坐在庭院的教工休息处喝咖啡和可可，柯兰教授办公室里的喇叭——至少在斯蒂夫的印象里——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高声叫嚷了。

　　“康斯坦节超越一切规则。”凯西贝利经常这么说，就连她在康斯坦节期间也像变了个人。平时绝不能容忍的错误都会被她轻轻放过，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同情心关心下属的身体状况。虽然斯蒂夫很享受他绿眼睛上司难得的温和，但他还是受虐狂一样喜欢她眼睛里满是尖刻刺光的样子。

　　为了庆祝每年十月十日的艾尔康斯坦节，咒术界从九月开始就进入了长达三个月的假期。这期间市场停业，学校停课，单位停工，在这期间满足人们节日需求的只剩下康斯坦-洛伦茨集团。这是个只在每年的康斯坦节工作的企业，其他时间都是他们的假期，还享有政府和社会各界人士的补贴，但他们的工作人员在这三个月的工作量比斯蒂夫一年受的气都多，要是再不给点诱人的福利，咒术界就不要想着庆祝康斯坦节了。

　　还没到十月，在末日学院里就很难见到往日学生们人头攒动的景象，还没坐着蒲公英旅熊离校的人除了斯蒂夫高这种工作狂，就是斯蒂夫高这样和家里关系不好，宁可一个人过咒术界最盛大的节日的怪胎。简而言之，当十月十日康斯坦节到来的时候，整个末日学院里就只剩下斯蒂夫高一个人。从前他很享受独处的时光，甚至在笑闹的学生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恨不得丢一个冻结算式堵住他们的聒噪，但他就着新口味的猴耳朵啤酒吃掉最后一盒炸多肉花丸子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百无聊赖得几近空虚。

　　没有猪豚大赛看的日子太难熬了。斯蒂夫高一边走出教工宿舍的大门一边想，顺手往门卫室的窗洞里塞了个礼物球。末日学院放假回家的工作人员一个比一个鸡贼，工作室的门锁得严严实实，但是窗户上一定要留出一个牛角形的筒洞用来压榨斯蒂夫高这种放假留校活该被宰的蠢货。起初斯蒂夫还会对照洛伦茨商城的礼物单认真挑选，花了不少冤枉钱只能靠学校的救济餐度日。第二年他重复这种行为时同班的人终于看不下去，告诉了他懒人特供礼物球的存在。这种礼物球均价不到100霍特币，球形外壳里包装的礼物完全随机，既可能是高级商品免费券，也有可能是动几次就坏的小玩具或是其他不值钱的东西。拆出什么完全看脸。介绍斯蒂夫买礼物球的人这样告诉他：有什么礼物比送别人赌博的快感更好呢？

　　斯蒂夫完全认同这句话，并且因此节省了不少节日开支。有时他兴趣来了还会买几个礼物球自己拆，他的猪豚储钱罐就是这样拆出来的。自从知道礼物球的随机内容还包括猪豚系列产品之后，他买它的时机就不仅限于留校的康斯坦节了。

　　他路过学校前院的时候打了个喷嚏，发现铲得平整又光洁的绿地上堆着可疑的白色絮状物。斯蒂夫高如临大敌地捂住鼻子往教学楼里跑，跑进前厅才松了口气。他决定新学期开始之后要跟清洁科的主任反映他们员工的严重失职——吃着全校最好的工作糖，放假前还不把前院的旅熊毛清理干净。至于斯蒂夫高身为一个小职员为什么有胆量去找科主任抱怨，这要归结于清洁科主任举校皆知的好脾气。如果换做凯西贝利，就算借斯蒂夫一百个胆子，也只够他从漫天飞舞的旅熊毛中间面不改色地穿过去。

　　想起贝利，斯蒂夫不免有些垂头丧气。新学期已经过掉一半，他和她除了那次烦躁的电视对话就再也没有更深一步的交流。仔细想想，他在办公室能遇到她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的同僚悄悄告诉他凯西贝利仿佛要被调去其他部门。当然是高升。凭借她校董会一员的家庭背景……这让斯蒂夫期待已久的人事主管职位任命也失去了吸引力。倘若没有贝利，他对工作的热情毫无疑问会大打折扣。

　　斯蒂夫高确实热爱他的工作，前提是他能看到凯西贝利咄咄逼人的绿眼睛。地术科的安吉想不到这一层，否则一定会骂他色迷心窍。色令智昏有什么不对，到现在斯蒂夫仍然这么想，没有贝利还要玩命的工作才是傻子会干的事。斯蒂夫尤其喜欢聪明的女性，在此基础上美貌是加分项。末日学院不缺漂亮姑娘，尤其是以美人出名的地术科，但可能是和泥块打了太久的交道，那里出来的人脑子都不可避免地有点钝，除了安吉。像凯西贝利那样刮过尖塔顶端的烈风似的聪明姑娘，还长着一张俏面孔，性子再坏也比地术科的姑娘讨人喜欢。

　　斯蒂夫高没有学院歧视，但他确实偏爱和脑子灵活的聪明人打交道。聪明人各有各的古怪，但是愚钝都千篇一律。比起贝利的坏脾气，斯蒂夫更无法忍受连简单算式都背不出来的人，比如那位和麦克莱恩夫人沾亲带故的图书馆管理员——自从把她塞进“垃圾堆”之后，斯蒂夫便再没见过她，也没费心去打听她的消息。

　　他换了方向往康斯坦大厅走，一边走一边反省自己的不作为：虽然把那个一无是处的关系户安排到康斯坦图书馆是贝利的命令，上头对此显然也没有意见，但那里毕竟是末日学院的财产之一，是以伟大的艾尔康斯坦大师命名的图书馆，他很怀疑关系户小姐能不能胜任看守一职。毕竟以那位的不学无术和漫不经心来看，最大的可能是那里已经被秋葵鼠咬得一团糟，还在里面做了窝。

　　要真是这样，没有学生投诉真是谢天谢地了。斯蒂夫暗忖着伸手推了推图书馆的门，门一下子就打开了，这意料之外的情况让他愣了几秒，随即愤怒像那天的橘子味一样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什么样的傻子会连门都不锁就回家度假？真当自己有校董会老大撑腰就能在末日学院为所欲为了吗？

　　斯蒂夫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唯一一件叮嘱过关系户的事情：锁门防鼠。但眼下板上钉钉的事实证明那个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或者干脆不想做。

　　他专心致志地沉浸在愤怒当中，所以当抱着一摞书的关系户出现在他面前，斯蒂夫过于惊愕以至脸上肌肉抽筋似的发着痛。

　　“斯……高先生。”女孩说。

　　康斯坦图书馆是末日学院的学生们茶余饭后最喜欢来的消遣场所之一，尤以情侣为胜。原因正是悬挂在图书馆四壁的隔热窗帘，不论是寒季还是暖季都不由分说地挡掉所有光线，整个图书馆呈现出一种阴森森的气氛，辅以挂在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破旧的书架和散乱在地上的书页，与其说是图书馆不如说是图书馆主题的鬼屋。而末日学院的情侣们钟爱这里主要是为了抒发无处安放的欲望，基本每天都有好几对情侣分散在图书馆各个角落咯咯笑着动手动脚。

　　斯蒂夫认为这座图书馆严重玷污了艾尔康斯坦大师的名誉，为了表示愤慨，他几乎从不踏进一步。主要是为了捍卫康斯坦大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其次是为了避免冲突——毕竟没人喜欢撞破情侣的好事，自己尴尬不说还容易招人记恨。

　　但眼下他宁愿去看情侣光着身子打架。

　　斯蒂夫高尴尬地隔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和珍法米诺对视。康斯坦图书馆没有座位，两人只能席地而坐，茶盏搁在垒得整整齐齐的书堆上。他想法米诺顶多觉得他面容狰狞张口结舌的样子很有趣，不至于猜到他心里是如何把她往恶里编排得干干净净。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斯蒂夫清了清嗓子，“我以为您早就回家过节了。”

　　法米诺摇摇头，和斯蒂夫的坐立不安相比，她显得坦然得多：“我没有固定住处。”

　　斯蒂夫立刻想起她的未开化方出身。

　　“但您——”他犹豫了一下，“您和麦克莱恩女士——”

　　他停住了，发觉自己找不到合适的用词。整个人事处都知道她是依靠校董会最有权势的女人才能以不学无术的未开化方身份在学校占据一席之地，但在她面前提起等同于往她脸上扇耳光，斯蒂夫和她第一次见面时就干过一模一样的事情，眼下他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卡尔很好客。”珍法米诺说，丝毫不把他的口无遮拦放在心上似的，“但我的监护人不允许我给她添太多麻烦。”

　　“您的监护人？”

　　法米诺露出微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斯蒂夫暗暗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虽然她是个不学无术的关系户，还是未开化方出身，但目前为止没有任何地方让斯蒂夫难以忍受，而且他刚才还——在心里——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了她，负罪感促使他的态度变得温和。

　　“您在这里待得习惯吗？”

　　法米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喜欢这里，人人都很友善。”斯蒂夫看着她的笑脸，决定不去提醒她这些友善里有多少是因为麦克莱恩，“我还收到了礼物。”

　　她递给他一张贺卡，背面还均匀地沾着胶，显然是用心从包装纸上拆下来的。斯蒂夫看了一眼，惊奇地发现落款是个熟悉的名字：亨利柯兰。

　　“柯兰教授？”

　　“是的。”法米诺说，“他经常来这里借书，偶尔还会和我聊上几句。”她小心地把贺卡放进衣袋，斯蒂夫由衷地说：“他是个好人。”

　　“亨利先生经常提到您。”她说，“您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他总是说您有多么优秀。”

　　斯蒂夫高脸红了。“因为教授他人好。”他局促地说，“总是看到学生好的那一面。”

　　“但我没听他夸过约瑟史威格。”法米诺说。

　　“他身上也没有值得夸奖的地方，不能怪教授……您认识他？”斯蒂夫高诧异地看着她。

　　“噢，他特别喜欢来这里。”法米诺皱了皱眉，“我简直待不下去，他和他的无数个女朋友快把书架都震翻了。”

　　“那个蛀虫……”斯蒂夫哑口无言。

　　“要我说，您给他打F真是大快人心。”珍法米诺说。

　　斯蒂夫高已经决定不再为她的消息灵通程度感到惊讶：“是柯兰教授告诉您的吗？”

　　法米诺眨了眨眼睛：“我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既然约瑟史威格蠢到把他的成绩单藏在这里，就不能怪我发现。”

　　斯蒂夫没忍住笑。他惊奇地发现这是他假期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一天，这让他用全新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他忽视——甚至蔑视——的关系户，毫无疑问，即便是以斯蒂夫的苛刻标准来看，珍法米诺也是个漂亮姑娘——当然，脸色有点苍白，显得她的双眼更加黝黑。而且身为一个未开化方人，她礼貌得出人意料，也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口音。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最后一个礼物球。

　　法米诺很感兴趣地看着他。斯蒂夫有些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我不知道您还留在学校，没有给您准备礼物，实在是不好意思。”

　　“是给我的吗？谢谢您！”女孩笑逐颜开，她双手捧着礼物球，爱惜的程度甚至让斯蒂夫感到了些许歉疚。他看着她笨手笨脚地拆开礼物球，倒出一个闪闪发光的玩具模型。

　　（……等、等一下！）

　　斯蒂夫认出法米诺手里的金色玩具时，后者也发出了一声惊呼。

　　“是冠军猪豚模型！”珍法米诺欢呼道，“还是锦标赛限定款——它是……”

　　“去年冬季的超级黑马‘秃顶看门狗’。”斯蒂夫替她说完，几乎按捺不住与大奖失之交臂的妒忌——要是他留着这个礼物球就好了！然而他的教养不允许他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反悔迹象：“真好。您也看猪豚大赛？”

　　“嗯。图书馆人少的时候就看看重播打发时间，每次都错过下注。”法米诺回答他，挂着精致领章的猪豚昂首挺胸地躺在她手心里，斯蒂夫几乎无法移开目光，“……不过上次总算赶上了直播，我想给刺青天使下注很久了。”

　　斯蒂夫高回过神。

　　“刺青天使？”他重复这个有点耳熟的名字。

　　“六月大赛的冠军。”法米诺提醒他，“背上长着圆形花纹。”

　　“冠军……？”斯蒂夫记得每一次月度赛的冠军，但这个名字给他的印象着实单薄。他对上法米诺的视线时，一道闪光照亮了他的记忆：那天贝利给他安排了迎接珍法米诺的工作，让他错过了给波斯猫下注，他最后一刻押注了刺青天使，已经断定那200霍特币是打了水漂——所以当冠军奖励翻倍到账时，斯蒂夫高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法米诺托着腮冲他露出笑容，斯蒂夫情不自禁地回以微笑。他心里那个顽固又傲慢的水术科首席叹了口气，暂时退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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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请找我玩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