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雪》城九

2、贰

　　江揽星直挺挺地跪着，抿着唇看她，眸光冷如刃。

　　江夏只觉胸腔之中，那颗淬炼过的心在悸动，生疼。
　　又怒火中烧。
　　她蹲下，认真地看着年轻的上方侯俊朗的脸庞，以目光描摹着他的脸庞、鼻梁，最后停在他的眉眼上。

　　上方侯被京中的姑娘公子们誉为人间玉，素来，是如玉一般温润，又带着些微冷硬的。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当然他们也亵玩不到。

　　可江夏跟在他身边三年，见过他的温柔，见过他强装的严肃，见过他不足为外人道的活泼。
　　没见过他如现在这般，像一把出了鞘的剑。
　　剑锋凌厉，带着冷光。

　　因为她。
　　多么，令人气恼啊。

　　江夏压抑着怒火，抬起手，拖着那沉重的浸了水的袖子，用柔软的，没有茧的指腹，抚上江揽星的眉头。
　　“小侯爷……”她捡起了昔年的称呼，欲言又止。
　　小侯爷长大了。

　　曾经跟在小侯爷的身后到处乱跑的狼女，都成了大祈的人皇了。
　　着实世事难料。

　　江夏也没料到，江揽星会挥开她的手，垂首，道：“请陛下自重。”
　　他义正言辞，很生气。

　　于是她顺势放下手，拎起地上的蔚蓝衣袍，披在江揽星的肩头。
　　他的衣襟上绣着上方的九尾狼图腾，放在青年的胸口，刚好，她的肩上也有一匹。

　　江夏抚着自己的肩膀微笑，站起，转身，任沉重的衣摆委顿在地。
　　“我不罚你。”她说，恍然想起自己用错了称呼，于是改了重复，“朕不罚卿。”
　　卿，好听。

　　“免礼。”她命令。
　　江揽星站起。

　　“随朕来。”她接着命令，起步离开虹尾山大殿。
　　江揽星整理了冠带衣袍，跟上。

　　殿外暴雨如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水，雨落击起万千重水花。
　　江夏只打了个响指，自檐下的台阶上生长出一道冰阶，穿过雨幕，指向北方。

　　一道炸雷响起。
　　江夏习以为常，再打了个响指，宽阔的冰路之上，风雨止息。

　　能要了凡人半条命的凄风苦雨，在修真者眼中，不过是两个响指，或者说两个念头就能解决的事罢了。

　　人皇的权柄，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一些。
　　毕竟，是与九重天阙那高高在上的仙人们平起平坐的的啊。

　　江夏沉思一瞬，舒展开眉头，披着湿淋淋的衣袍，走上无风无雨的路。

　　＊

　　江揽星是在踏入沧洄殿时，才反应过来。
　　江夏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她要是不想浇雨，雨会下到她身上么？

　　他心绪已平，只是不解。
　　继而看到沧洄殿中那他分外熟悉的摆设，又茫然。
　　七年前先皇将绍宁长公主的遗体和江夏救出南国，安葬了绍宁长公主之后，便把江夏留在了身边。
　　正是安置在皇宫中的沧洄殿。

　　那时他来过几次，照看重病不醒的江夏，沧洄殿就是这个样子，空空荡荡，摆设因来不及翻修而简陋，甚至点的还是烛火，而非以夜明珠照亮。

　　七年了。
　　先帝不知曾赐给江夏多少财宝，沧洄殿怎么还是老样子？
　　只是当年那些匆匆设置的木器，更老旧了些罢了。

　　“你、陛下，何不搬进太极殿？”江揽星将滚到嘴边的称呼咽了回去，问道。
　　太极殿，是历任人皇的寝殿，古朴厚重，又奢华到了每个细节里。
　　手握权势，必思六欲，便是先皇都没能免俗，从太极殿便可见一斑，更不用说那满皇宫的美人。

　　江夏刚搬进沧洄殿的时候，便有很多人以为她将被封妃，却没想到一年之后，她成为了大祈最年少的将军。
　　十四岁的少女，烈马轻甲，战旗一挥，便上了战场。
　　三个月后满载功勋归来，满京谣言蜚语，皆止于少女长刀挑着恶贯满盈的匪徒首级入城的一刻。

　　“哦。”江夏睇了他一眼，“几天前还住着个男人的屋子，搬进去干什么？”
　　江揽星想也是。
　　然后他就看到江夏展开了双臂，大大方方地说：“江卿，为朕更衣。”

　　江揽星想——
　　不！他不想！

　　然后江夏便笑了，带着十分的玩味，语气更是满满的恶意：“江卿呐，不想上方候府诸人被你牵连的话，就，取悦我。”
　　她晃了下伸展着的双臂，挑眉。

　　这、这、成何体统！
　　江揽星惊了，霎时从脖颈到耳垂，都是燥热。
　　取悦？是他想的那个取悦么？

　　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江夏颔首，道：“正是你想的那个取悦。”
　　她仍轻松地笑着，饶有趣味。

　　江揽星的一颗心，却狠狠地沉了下去，悲凉与不堪的情绪涌起。
　　因为，他曾是心悦她的。
　　可，怎能如此？

　　怎么就，成了眼下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