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将倾》闪耀的X君

3、第 3 章

　　这边顾昭刚走，萧晃便敛下笑容，“进来吧。”

　　话音刚落，只见自窗外飞身翻入一个青年，窄袖袴褶，一副习武之人的打扮。这青年本立于他身后，方才他挥退屋内侍从，他自然也退了出去。只是他并未同并蒂等人退于廊下，却是等在屋后窗前。此刻他躬身行礼，“殿下。”

　　萧晃待人一贯温和，所有的情绪都拿捏妥当、不差分毫，虽十分得体，但终归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此刻他却有难得的一丝放松，“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郎，重伤初愈，不通武功，也值得你这般小心，还要守在窗前，暗中监视。”

　　那青年剑眉星目，鼻如悬胆，一张脸生的虽好，却没什么表情，隐隐带着一丝煞气，让人不敢直视。他低头抱拳，“殿下安危，乃属下职责所在。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殿□□恤下属。”他前半句说得极是恭敬，后半句却似乎带着些笑意。

　　萧晃随手掷去一本书，笑骂他，“你愈加会装模作相了，旁人听了，真当我是个苛责属下、不通情理的了。”

　　青年接过书，轻轻放于案前，抬起脸仍是面无表情，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单膝跪于案前，与萧晃平视，“顾家女郎对殿下并不十分信任，殿下一番好意，真是让人心寒。”

　　萧晃也不恼，自顾自饮茶，“忽逢大变，谨慎些也是应当的。我与她素不相识，没什么理由帮她，又是皇家子弟，她心有疑虑乃人之常情。”

　　言以至此，青年不再多言，起身立于他身后。萧晃拿着刚才掷出的那本书，时不时的翻页细看，室内一时寂静。

　　良久，门外有人传禀，“郎主，穆女郎来了。”

　　“请她进来。”

　　穆沅珺入门，便见萧晃端坐案前，手里虽捧着一本书，视线却好像未曾落于纸上。他身后立着一位青年护卫，她自是见过的。她拢共见这位少年郎君不过三次，那青年护卫次次立于他身旁，从不言语，仿佛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她却是知道这人的厉害。

　　初次相遇是两年前，她正在仓皇逃命，大雨滂沱，狼狈不堪。可她终究没能逃出去，就在她绝望之际，忽有一人如同天神下降，将一众人马尽数杀绝。天色昏沉，那人背身而立，她看不见他的长相，她跪地叩谢，那人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恭敬的向远方行礼。

　　她顺着那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锦衣少年自雨中走来，眉目如画，唇边带笑，他向她伸手，“不要怕，没事了。”

　　她登时便失了神，也并不敢碰触他的手，挣扎着向他谢恩。他也不恼，收回手向旁边那人吩咐，“行川，扶这位女郎回车里。”

　　那人这才转身，一脸煞气，仍旧不看她，扶她起身，跟在那少年郎君身后。这名唤行川的护卫手劲大的惊人，她几乎是被他拖着向前走，却不敢有任何怨言。

　　少年郎君自称姓萧，家里行六，唤他萧六郎即可。她却不敢如此随意，她虽是平头百姓，却并非什么无知村妇，萧乃当今国姓，萧姓虽不是什么罕见姓氏，但这位郎君周身气度，绝非什么普通人家。她不知这少年郎君因何之顾出现在这睢阳县内，只能小心应答。

　　萧六郎并不追问她为何被人追杀，得知她已无亲朋可以依靠，便带她上路，将她安置在这所京郊别院。一路上她自有旁人照料，再也没见过这位萧六郎。

　　再次见面是一个月后，萧六郎又来到他这所别院，为她带来一车的药材和医书。穆沅珺心中惶然，她从未透露过自己精通医术、家里世代从医，家中那场灭门惨祸，唯有她一人侥幸逃脱，她也只能咬牙强撑，不敢多言。她不知道那场祸事因何起源，但隐约猜测是与祖父与父亲一直隐瞒的秘密有关，心中虽恨，却无计可施。萧六郎将这一车的医书与药材带与她，分明是已经知道她家境况，思及此，她跪下请求，“求郎君帮我报仇。”

　　萧六郎连忙将她扶起，竟有几分无措的样子，“你莫要多想，我不过让人在你遇险的附近打听，听闻有家穆姓人家，世代从医，妙手仁心、悬壶济世。几个过路的亡命之徒本想着偷些钱财，被发现后竟大开杀戒，一家八口，尽数遇难，唯有一个大女儿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此事震惊乡野，睢阳县令已将那伙凶徒缉拿归案，等待秋后问斩了。我听那样貌描述，猜想你定是他家的大女儿了，擅自做主，为你带些医书药材，还望勿怪。”

　　“亡命之徒？”穆沅珺怔忡，而后咬牙，“郎君那日瞧得分明，追杀我的那伙人训练有素，怎会是什么乌合之众？那伙凶徒，不过是幕后凶手推出的替罪羔羊罢了。”

　　“我的确疑惑，女郎可知那幕后之人是谁？”

　　穆沅珺一时语塞，“不知。”见萧六郎微不可查的一蹙眉，慌忙道，“我家世代行医，并未有甚仇家。应是我祖父与父亲治病救人时知道了什么秘事，这才被人灭口，若是能细细查出他们曾为哪些人医治……”声音却渐渐没了去，若是细细查起，该耗费多少精力，也未必能查出真相，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她的一个猜测罢了。萧六郎与她无亲无故，救她已是仁义，她有何理由苛求别人为她忙碌。

　　似是知她所想，萧六郎微笑着宽慰，“女郎不必有所顾忌。这事虽不易，却并非全无可能。我会帮你打听相关事宜，你家中的医案记录，我也会想法让人带至此处，容你细细察验。我知你心中愤懑，这事却急不得。你不如就在此处安顿，这周围亦有些人家，若有人家中需要，我也可遣人送你出诊。”

　　穆沅珺心头大震，“郎君，”被萧六郎拦住，“穆女郎，我说过不必如此客气。医者仁心，我观睢阳县内众多人家，没有一家是不感念你家善行、为你家叹息的。我听闻此事，亦是十分感慨。女郎若是愿意，便当是交了我这个朋友，朋友之间，不必如此拘礼。”

　　“承蒙郎君不弃，还是现行谢过。我如今身无长物，唯有一身医术还有些用处。郎君日后若是有何需求，我定当竭尽全力。”言罢她郑重行礼。

　　萧六郎笑着还礼，“既是朋友，以后叫我萧六就好。”见穆沅珺似有为难之意，他又道，“我最是不爱拘礼，叫你阿珺可好，你莫要恼。”

　　穆沅珺见他真诚，不好再推脱，“自然不会。”

　　之后的这两年，萧六郎果然信守承诺，他虽未再来过别院，却时常为她递送消息，有时是他在睢阳县托人打听的消息，有时是他搜集到的她家流落在外的物件与行医记录，虽如此，却终归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第三次见他，便是三个月前，他急急来到别院，托她为一位重伤的女郎医治。她自幼随家中长辈出诊，见过无数病患，似那位女郎伤的这般重的却也是罕见。见他焦心，她沉下心为那位女郎医治，虽然凶险，好在没有辜负他之所望。

　　她原以为那位女郎应是他极为看重的，不曾想他们素未相识，他也不过是顺手救下。思及此，她心里一暖，时隔两年，他仍是初见时那个侠骨柔肠的少年。

　　穆沅珺这般想着，脚下的动作不停，她一面见礼一面笑道，“许久不见，六郎安好。”她自是不会直呼他“萧六”的，未免太过亲昵。

　　萧六郎却不甚在意，唤她倒是轻松自然，“阿珺来了，快坐。”

　　行川对她向来无视，她也不恼，仍旧向他点头示意。

　　萧六郎为她斟了杯茶水，“我此次来，一则是为了顾女郎，二则是为了你家的事。”

　　穆沅珺端茶的手唯一迟顿，言语间有些急切，“可是有了什么新的消息？”

　　“倒也没什么，这两年来，睢阳县的人家几乎被我的人问了个遍，却始终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想来那祸事起因并不在睢阳县。”

　　“不错，我遍查家中记录，的确有些可疑。祖父自景和四年阖家迁至睢阳县，到景和二十一年遭难，家中行医记录并不曾间断。何时何地为何人诊治，病患是何脉象有何表征，用药如何结果如何，从未有过遗漏。这记录方式自我太祖起便是如此，却唯独缺了太始二十年到景和四年的，我祖父父亲这十年间所居何处，所经病患如何，竟半点踪迹也无。我从前年纪小，并未细细翻过行医记录，如今来看，定是被刻意抹去了。”

　　“的确，我也注意到了这些。阿珺，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记录，可能并非是被刻意抹去，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呢？”

　　“不存在？”

　　萧六郎似有迟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若是你祖父在这十年间身处太医署，他所医治的病患便是皇家宗室、朝中重臣，这些，自然是不能私自记录在册的。”

　　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若是如此，若非如此！难怪祖父和父亲会远离故土，远迁豫州，难怪那日追杀她的那群人，训练有素，非同寻常。若是祖父曾身处太医署，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只是不知那害死她全家的原因，是皇家辛密，还是党争之斗呢，无论如何，她此生，恐是报仇无望了。

　　她抬眼望去，见萧六郎目光沉沉，不禁一惊，心里又燃起一丝希望，“六郎……”

　　萧六郎微微一叹，“阿珺，事到如今，我也不便隐瞒。我曾告诉你我姓萧行六，这话不假，却并非全部。我，”萧六郎微微一顿，似乎是在犹豫怎么开口。

　　“我家殿下乃当今大齐六皇子，天子亲封庐陵王是也。”行川冷冷的开口，这是他这两年来第一次同她说话，说的话却有如惊雷。

　　穆沅珺十分慌乱，她匆忙跪下，她的确猜到他身份不同寻常，却不想尊贵至此。

　　“王爷，”她想说些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位庐陵王忙招呼她起身，似有不满的蹙眉看了行川一眼，止下她的话，“我已查明，景和四年，确实有几位太医归乡。这其中并没有你祖父的名字。”

　　她心下一喜，却听对方接着道，“然而，我命人仔细比对，有位姓柳名文远的太医无论年岁籍贯，都与你祖父一致，我又得到这位柳太医当初所开药方，你可用来比对一二。”

　　言毕从袖中拿出一张药方，穆沅珺颤抖着双手接过，待看到那笔熟悉的字迹时不禁失声痛哭，“是，是我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