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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情丝罥挂(五) ...

  •   “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蝉觉得自从阿刈把那个臭丸扔进和尚口里后,自己的脑袋就转得比嘴还慢。

      “刚才那发狂的僧人身上一点生气都没有,无论那是什么,都绝不再是人了。”阿刈的目光落到被捆的怪物身上,“绑在那里的,只有一具空荡荡的尸壳而已。”

      随着和尚的外貌变得越渐畸形,被禁锢的怪物似乎失去了存在感,逐渐枯萎成干涸的骨柴。

      “你对他的恨意究竟有多深,才会连他的尸首都不放过。”阿刈往前走了半步,目光像利剑一样戳在和尚身上,“你才是那个故事里的‘住持’吧。操纵着那具躯壳,自欺欺人地演这么一出两情相悦的戏,令你感到满足吗?”

      “你怎么知道他在说谎?”苏蝉看着阿刈,少年人的侧脸在明昧不定的烛火中显得不可捉摸。

      阿刈的眼睫颤了颤。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忖度人类。”

      “而且,‘沈心河’……”他缓缓地吐出这个名字,像是在琢磨着什么,“我想,这既不是那枯骨的名字,也不是和尚的名字,而是那个少年的。”

      对面咳嗽着呕吐的和尚猛地抬起头,他的面皮几乎涨成了紫色,忿恨的目光却像是要把二人一块儿绞碎,铺满整座屋子。

      “是我的!他的名字!他的青春!他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的!”

      但是——苏蝉盯着那黑线——按照月老祠的说法,一旦一方死去,两人之间的情丝红线就会自行断绝,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这情丝是少年的,却留存了下来,似乎说不通……

      他看着出了神,没意识到自己离那团黑线越来越近,已经快要挨到上面了。

      一股力道忽地摁住了他的五官,把他的脸推了回去。

      “不能碰。”阿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红线本会因人死去而自行消散,但这根线没有消失,上面一定有很强的恶念。”

      “你怎么知道线在他肚子里?”苏蝉的目光仍没离开地上那一大团杂乱潮湿的黑线。他感觉到一股隐秘的力量正从那暗色的丝线上散发出来,像黑洞一样不断吸引着他。

      阿刈的瞳孔缩了缩,垂下眼睛:“既然绢简让你来解怨,就一定有线存在。既然不在外面,就是在里面。”

      里面?

      苏蝉突然迟钝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阿刈:“你、你是说他——”

      不可能的,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他吞噬了那少年的线。”阿刈注视着苏蝉的表情。

      “吞噬?”苏蝉喃喃地念叨着这两个字,好像听不懂似的,“怎么吞噬的?”

      阿刈避开了他的视线。

      “字面意义上。”

      苏蝉脑中尖叫着拒绝的事实像只血淋淋的肺一样甩到他面前,溅了他一脸的腥液。

      “这根线是那少年和别的什么人的,这人杀害了他,然后把那少年……又把他的线据为己有——”

      阿刈后面说了什么苏蝉都没有听到,从刚才开始他的脑袋就一直在漆黑一团的泥沼中混搅,被无尽的黑线纠缠淹没。他隐隐听到一种来自深处的嚎叫,仿佛有一千个女人被绑在燃烧的火堆上哭号。

      和尚刺耳的狞笑随着干呕的声音从远处飘忽地传来:“长着肮脏疤痕的臭小子又能懂得什么——我占有他的方式,你永远没办法想到——”

      苏蝉突然感到一种无声的、无法抵御的愤怒,那股愤怒特别强烈,仿佛硫磺的电火烧焦了他的头发,黑暗的狂涛涌入他的心间,在一瞬间就劈碎了理智的堤坝。

      他不假思索地从腰间抽出那把结缘刀,像是根本就感觉不到它在手里似的。他的脑子里一直想着那死去的少年,还有也许苦等着他的什么人,接下来,他只能感觉到刀锋呼啸着划过空气的破风声——

      “等等!”模糊中,他听到什么人的喊叫。然而苏蝉已经没有思考的余裕了,他满眼只有那腐朽的缘线,斩断斩断斩断将它斩断斩断它。

      不知何时,和尚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了,苏蝉的刀锋触到黑线的一瞬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衣衫翻飞的窸窣声。

      他瞥到和尚猛然袭来的衣角,但那只有一瞬。

      他感觉到自己被什么人猛地推开,而那人被和尚踢中了头部,在一声闷响中从黑漆漆的窗口掉了出去。

      而窗户下是百丈悬崖。

      苏蝉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泼下,立刻恢复了神智。

      他惊叫着向坠出去的男孩伸出手臂。

      却再次错开。

      雨水从他指尖落下,一片冰凉。

      苏蝉听到背后传来和尚含糊不清的声音和格格的笑声:“你不仅断不了我的线,也没办法救他的命——”

      突然,和尚息了声,但那并不是因为苏蝉刀子似回转的眼锋,而是少年猛地从袖中甩出的一缕剑似的红光。

      那灼眼的红光击中了墙壁,却立刻反射出相同的角度,紧紧地绷在了最近的一根柱子上。

      渐渐的,和尚看清了,那是一只青色的铃铛,铃铛的顶端正缠系在少年手腕上散出的红线上。那红线好像没有尽头,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在这间壁室四周的横梁、墙壁和地板上迅速地反弹、翻飞,在心上叩出响亮的铛铛声。

      突然,和尚感到一股几乎将他拦腰斩断的力道,他被猛地绷直的红线逼得撞上了中心的梁柱,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身体各处忽然收紧的怪力死死地缚在了那里。再抬眼时,室内被数不清的红线交错贯穿,他仿佛身处蛛网的中心,层层叠叠的剑戟正冲着他反射森森的红光。

      而苏蝉在和尚未被绑牢前就拉着长线从黑暗的窗口跃了出去。

      他含着水淋淋的刀子,飞速把身体绷成一条流畅的弧线,在越来越快的下坠中伸长右臂,肩胛与髂骨因过于剧烈的伸展发出了无法承受的轻响。

      在暴雨的隔断声中,他在划过脸颊的漆黑里触到另一阵搏动的震颤。他伸出手去,碰到另一只冰凉的手,那手在黑暗和侵凌的雨幕中几乎一点也辨认不出。但他从那被雨水濡湿的手上感到预示着厄运的轰隆脉搏,仿佛镜刃在毫寸之距擦过他的脸颊——

      不可能——阿刈没有法力,不可能带他逃出那镜阵——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拼尽全身的力气,用嘴唇狠狠抿了下冰冷的刀锋,撅起一声嘹亮的清哨。

      仿佛破晓的晨光乍现,一阵狂风般的呼啸劈过雾蒙蒙的夜色。

      一只硕大的巨鸟从密不可分的雨幕中疾飞而来,如同银灰色的海鱼跃出水面,他急拍的翅膀挟着隆隆雷响,俯身冲向正在急速下坠的二人。一双巨大的钩爪猛地攫住他们的身躯,雷声瞬间就带着二人翱翔在崖上百丈处的乌云之间。

      纵使骤雨浇扑到他的眼里,阿刈却一直没从苏蝉脸上移开目光。

      苏蝉太过用力地含着那把短剑,他的嘴角正渗出一道细长的血痕,像一条淡红色的小溪恣意地顺着湿漉漉的脖子流进衣领,赤色伤疤下的双眼里却涌动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与难明的愤怒,在短暂炸裂的闪电下亮得骇人。

      巨鸟将他们二人轻掷回大敞的窗里,它扇动的翅膀在黑暗中强劲地扫过,险些将二人吹倒在地。然后,巨鸟气度雍容地立在窗口理了下羽毛,振翼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苏蝉从窗外移回视线,双眼中跃动的火焰几乎要燃着和尚藏红色的长袍,他从嘴中刷地抽出银闪闪的匕首,直指和尚的眉心。

      “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情丝罥挂(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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