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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情丝罥挂(二) ...

  •   什么时候红线童子的职位描述里还包括退治恶鬼了?

      刚展开任务不过片刻,苏蝉就已经为这绞干脑汁的意外发展累得精疲力竭,与平时在月老祠的学习不同,他第一次感到这种外场工作需要他以更加缜密周到的精神从事。

      村民说的话一点不假,通往山上的道路与山下截然不同。这山虽然算不上名山峻峰,却因为太久没人光顾,连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条山径都杂草丛生,时不时横亘着倒塌的枯木。凡间不过五月上旬,这座山上的树叶就已经一片葱郁,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绿叶和蚊虫,还好苏蝉在鸣禽笼时就很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在挤上崎岖的小径前,他从自己的腰袋里掏出了两粒散发着幽香的青灰色药丸,嘱咐阿刈服下。

      “这个是用神囷山上的石菖蒲做的,辟虫很有用,虽说打成粉做香囊效果会更好,但紧急情况下吞服也是可以的,不过只能维持一天左右。”

      阿刈接过药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你腰袋里还有多少?”

      “呃,”苏蝉挠了挠头,“还有治疗禽鸟太紧张呕吐、或者吃太多催吐的——”他的脸皮忽地一紧,从腰袋中小心地捞出一枚灰色的弹丸。“还有这个,是为了驱赶那种比较危险的禽类做的臭弹。我跟你说,这种灰色的弹丸是这袋子里最危险的之一,炸开来跟一百个臭鸡蛋爆炸没区别的,我娘有次一不小心坐到了我正在加工的一个臭气弹上,那叫一个……”还未说完,他的脸色就一片煞白,仿佛被过往惨痛的回忆强行摁进水里溺着。

      路的两旁几乎一片漆黑,没有人说话。苏蝉本打算看看有什么鸟可观赏,听下林间的鸣叫声猜测鸟的种类打发时间,但这座山上好像一个活物都不存在,乔木和栎树的重重屏障间没有一个影子在晃动,整条山路宛如坟场般寂静得令人发悚。他隔一会儿就往山下眺望一眼,交错的田梗在他们身后孤寂地一直向远方的地平线延展,好像隔开了两个世界似的。

      “阿刈,”苏蝉忍不住开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话?”

      “我独自度过了太多时光,沉默已成为一种习惯。”

      “你有没有想过,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成为另一个人?”苏蝉回望了眼身后的田野,它们在渐落的夕阳下沉入红色的海洋,“一个——更为普通的人。”

      许久后,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回答从前方传来。

      “没有。”

      苏蝉其实并不是很擅长登山类的体力活,无论是鸣禽笼还是月老祠,他的活动范围基本只限于平地,只有在驭云的时候有机会站到高一点的地方。然而越往上走,乱石就越多,好像山本身在阻挡他们前进似的。山丘被分割成利刃的形状,嶙峋的怪石突兀地陈在各处,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再也无暇往后观望走了多远,只一心喘着气,磕磕绊绊地沿着这条狭窄的山径往上爬。

      令他惊讶的是,阿刈对这种情况适应得相当迅速,他像是山羊一样在陡峭的小径上前行,呼吸平稳得令人嫉妒。男孩注意到苏蝉费力的前进,时不时地停下脚步伸出手来帮他。

      “虽说我驭云还不是很熟练,但为什么不飞上去?”苏蝉用袖子擦掉额角的汗水,庆幸这会儿没人看到这场景,不然还真说不清楚谁是兄长。

      “你想一尘不染精神奕奕地出现在山顶的庙门前吗?我们现在是普通人,至少得做个样子。”阿刈的声音清晰地从他头顶传来,镇定如常,“再说,你的驭云术也没好到可以飞上这座山。”

      最多只能飞三丈高、并在飞过两丈时就会头晕的苏蝉默默闭嘴了。

      =======

      等他看到黄昏的暮光洒在寺庙土红色的檐角时,苏蝉已经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呼吸声在他的胸口沙沙作响。阿刈注意到他涨红的脸,扶他坐到一块岩石上,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凝视着底下的山丘。

      他们被树木、岩石和山峦围绕着,山坡向下斜伸,布满了石块和野草。灰白的山脊已经裂开,裂缝里零星长着无数陌生的小植物。苏蝉抬头看着余晖从树梢间流泻而过,感受吹在脸上的风把汗慢慢晒干。他眼前还冒着热汗的雾气,在望向地平线的远方时,已经看不到人们穿行在落日掩映的田野间的景象了,但云层背后透出一股骇人的亮光,带来暴雨将临的前兆。

      苏蝉犯起愁来,待会儿若是一开门恶鬼便扑上来咬人怎么办?虽说可以用红线和法术阻挡,但他只是个菜鸟啊……他忽然想念起万寿鶲,若是它在这儿,就可以绕着寺庙飞一圈告诉他是怎么个情况了。

      他突然发现阿刈暗色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这才意识到把刚才脑子里想的东西说出了嘴。苏蝉脸上因爬山出现的红晕好不容易散去,又因为阿刈的目光烧了起来。

      如果说阿刈对任务有任何担忧的话,他掩藏得很好。男孩移开视线,澹然道:“村民所说只是一面之词,但好在现在知道确实是有人住在山上的。”

      “那个,”苏蝉用手朝脸上扇着风,觉得喉咙里烧着一团火,“‘壬’卷原本应该是什么样的?”

      阿刈没有看他:“鸡毛蒜皮。”

      “你只说这么点我哪里听得懂啦。”

      “若说壬卷的难度是从树上救小猫,没有任何训练就上丁卷与凭肉身拆掉整座月老祠无异。”

      “现在我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了。”苏蝉按上鞍带上的结缘刀,端详着寺庙的外墙边缘。

      这座山中的菩提所几乎是建立在荒芜的峭壁边缘,由于久无人问津,寺庙已经带上了土地干燥的颜色。山门上爬满了荆棘,四周的红色粉墙也满布斑驳的旧色,两旁青砖砌成的鼓楼被苔藓和蜘蛛网侵占,有些地方还坍塌了,茂盛的茅草正从隐约可见的地基里积极钻冒。

      苏蝉忽然想起些什么,把阿刈拉到光亮处,仔细端详他的脸。男孩脸上即使沾着汗水划过的土灰,也不像普通烧炭工家的孩子。

      思考再三后,苏蝉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卷粗麻,包住了阿刈的脑袋。待阿刈的大半张脸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后,苏蝉才点点头,大步跨到破庙前,用拳头敲起门。

      他叫了几遍都没有得到回答。当苏蝉开始考虑暴力突入时,门才吱嘎一声缓缓拉开。暗色的阴影里,走出个瘦骨伶仃的僧人,摇摇晃晃的像是身体要散架。多舛的命运在他的前额留下密布的皱纹和点点斑痕,僧人的脸颊深陷,像是被削掉了一块肉,下巴更仿佛是被一道斧子劈开过。他握着一串紫红色的捻珠,笼罩在傍晚的光线中,像是与寺庙的阴影融为了一体。虽然这和尚皮肤黝黑,脑袋同他干瘪的身材相比也显得略大,但怎么看都不像恶鬼。

      苏蝉放下心,把汗湿的头发拨到脑后,尽力装出憨爽的模样:“鄙人是初来此地的伐木工,听闻此山上树木繁茂,且都是五十年以上的老木,所以想砍些来烧炭赚生计。没成想贪慕山上风光迷了路,又遇上这样的天气,还望大师留宿一晚。”他把身边的人往前推了推,“这是舍弟。”

      老和尚的目光在他左眉上凝固了好一会儿,眉宇间挂着刀刻般的皱纹,像是在斟酌苏蝉是否染过某种腌脏的疫病,然后,他的视线落到被包住半张脸的少年身上,顿了顿:“陋寺由于某种原因已经荒芜了,与野地没有什么差别。这里一粒粟米也没有,哪怕一夜也无法留宿,二位施主还是快些回到村子里去吧。”说完就要阖上门。

      苏蝉猛地撑住门:“鄙人与幼弟云游四方,已习惯了风餐露宿,但您看,暴雨马上就要淋到我们的头上,村子又路程尚远,恳请大师允许我们在这里歇息一宿,我们天亮前就离开,绝不会打搅您。”

      老人的脸上露出动摇的神情,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示意二人进去。

      暮色中,一切轮廓都显得莫测。僧人带领着他们穿过昏暗的走廊,将他们指引进一间破旧但干净的格室。室内没有点灯,对面的墙壁上耸立着一扇巨大的窗户,在惨灰的流云映衬下一片深沉。虽然窗外就是悬崖,但除了即将从窗口退去的天光,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自踏入寺门的一刻起,苏蝉就在有意识地四处搜寻红线的踪迹。走廊附近的木椽已经塌陷,地板上涂过漆的木块分布很不均匀,上一次刷红漆也许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由于岁月的积累侵蚀,漆块大都像干涸的指甲油般开裂,任由灰尘不断地渗透进去。这座寺庙并不算大,除了这间还有更里面的寝室,好像也没别的地方可以住人。

      然而除了掉漆的土红色木栏、地板上斑驳的漆块还有僧人褪色的藏红花色长袍,苏蝉没看到任何别的红色。

      “施主还有什么问题吗?”一阵铿锵有力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戳破了他沉思的面纱。

      苏蝉从更深处的走廊拉回注意力,对上老人有些疑惑的目光,立刻装作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进来前居然没有发现,贵寺竟是建在悬崖峭壁之上,真是巧夺天工。”其实,与其说是悬崖,倒不如说是一些突出的石灰岩柱和山脊,它们坐落在山丘四周发黄的草地里,支撑着这座废墟中的寺庙。

      闻言,老人嘴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寺庙建在山崖上的一个自然缺口里,青砖、石头和木材都是很久以前靠人力安上去的,其间的缝隙则是用泥炭和粘土填塞的,所以寺庙就像是长在这里,成为了崖面的一部分。”

      “大师独自管理这座寺庙,想必很辛苦吧?”

      僧人从善如流地答道:“修行之人,哪有什么辛苦可言?”

      “这庙中是否还有其他的僧者?”

      “只老朽一人。”

      苏蝉又试探着问道:“我们在山下时,有听到关于这座寺庙的一些有趣的传闻……”

      “施主是指‘恶鬼附身’一事吧?”和尚的面色十分平静,似乎早就猜到苏蝉会有此一问,“不过很可惜,此地没有任何不详之物。所谓的恐怖传闻,大概是庙里的僧人们耐不住修行之苦,编造出恶鬼食尸一事给自己理由解脱。”

      苏蝉见他脸色不似作伪,又道:“那……请问贵寺可曾有位名唤‘沈心河’的人在此修行?”

      僧人皱眉,“老朽在此地修行十余年,从未听说过此名。”他双手合十,微鞠一躬,“再往里走是清修之所,不便示以外人,还望二位暂且在此间休憩,明日尽早离去。”

      “怎么会这样?”等僧人的身影消失在更深处的寝室后,苏蝉一把抓住阿刈的肩膀——他现在是成年人的身高,弯腰凑到阿刈脸边说话实在不方便——低声道,“这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啊,他身上也没有红线。”

      外头划过的一道闪电突然照亮了阿刈蒙住一半的面容,那双漆黑的眼睛亮得惊人,吓了苏蝉一跳。

      “他说什么你便信吗?”阿刈剑似的目光直刺向里面的格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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