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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请君入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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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以来,向先生不过来了寥寥数次,每次都点最好的酒,送最漂亮的当天采摘的白玫瑰。
明珠见过不少大手笔的客人,百乐门也有些姐妹有着固定金主,但她从来都知道,出多少力拿多少钱,做生意的人,又往往最善算计,所以她从不敢太贪婪,就怕走到万劫不复。
向寒川,真的掷了太多钱了……这种大方让她心虚,让她胆颤。
可每次他又都像一个普通的舞伴一样,简简单单地和她跳一支舞,或者喝喝酒聊聊天,没有任何索求。可他的淡然又让她不安,这样下去,究竟什么时候能凑齐远走高飞的钱?
向氏集团。
红木雕花的案前,井然有序地放着一叠文件,玻璃墨水瓶,白色羽尾的西洋笔。
男人伏案翻看着一份文件,浓密的眉蹙起来,额心皱起小川。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先生,走近案前俯首道:“向先生,去南洋的机票订好了,今天下午三点。”
男人并不抬头,只嗯一声便继续沉思,直到看完这一页的最后一个字,方将文件往后靠了靠,伸手整理深黑色羊绒外套的袖口。
“派两个人暗中跟着殷小姐,急事,打电话到那边的酒店,小事,就等我回来再说。”
“是。”
百乐门挖了大富豪最红的歌女来,沈六爷为她办了专场,连唱三天,向寒川又去了南洋。明珠乐得清闲,躺在他送的意大利订制软皮沙发上翻杂志。
不一会儿金娣哭着跑进来,说桑娅在昌盛茶楼被人打了,明珠顾不上梳装,随手披了件外套,踩着衣橱旁边的一双旧鞋,拉着金娣就跑出去了。
二人来到兴盛茶楼,在一间包厢里,围着几个地痞,桑娅躺在地上,鲜血将她的孔雀蓝的旗袍都浸湿了,刚烫了不久的秀发打着绺儿,面色发白。看到来人,嘴里不听地呢喃:“救命,救命……”
混风月场那么多年,老板、顾客不高兴,甩谁两巴掌,又或者哪两个姐妹不愉快,打一架,是常有的事,可这样把人往死里整,明珠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像被泼了热水一般滚烫。
一旁的金娣哭声更大了,明珠才意识清明些,忙叫道:“你们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地痞看到来人,没有认出素颜的明珠,只当是位不知名的清丽美人,便流里流气地走过来,伸出手背去蹭她的脸。
明珠伸出手想打掉那只讨厌的手,因为用力,大红蔻丹在那人手腕留下了两道划痕,一巴掌甩在她脸上,直跌坐在一把木凳旁边,脸颊好巧不巧地被划出一道口子,汨汨流出血来。
“你们……你们既然选在这么隐蔽的地方,想必也不想别人知道,我已经报了警了,还不快滚!”
为首的流氓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方停下手来往门外走去,正巧来了几名警员,将几人擒住了。
有位便服青年,冲到包厢里,看到明珠脸上的伤,瞳中的恐惧和愤怒一闪而过,立马换上了和正义凛然,“来两个人把伤者先送到医院!”
后来,听说打人的几个流氓都进了局子,为首的那一个却神秘失踪了。流氓背后的人出面要人,在警局里赔了好多不是,也没有任何人敢网开一面。
桑娅一醒过来,就看到病床边坐着的金娣和脸颊带伤的明珠,她又感激又愧疚,拉着明珠的手,边哭边讲,说了好久。
原来两年前桑娅搭上了市财务局的副局长张柯,桑娅受够了卖笑的日子,想逮住一次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软磨硬泡了好久张柯终于答应为她赎身。谁知张太太知道了,非要找人把桑娅弄死。从出了事情之后,张柯也没音了。
“明珠妹妹,咱们姐妹们虽然经常不愉快,可怎么说,咱们也是一条道上的人。姐姐糊涂,这辈子再也不对男人抱有幻想了。也劝告姐妹们一句,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那些达官贵人,高兴了赏你点,不高兴了,一脚把你踢出去。我们做舞女的,想办法在得宠的时候多弄点钱傍身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就别想了……向先生百般好,万般好,明珠,他是上海滩的向先生!多少当官的,经商的,都想把自家的姑娘塞给他。好在他现在还没有家室,妹妹,趁着这好光景,一定要赚足自己应得的。”
“桑娅姐姐……明珠冒昧问一句,当初是为什么才进了百乐门。”
桑娅叹了口气:“但凡有条活路的,谁愿意出来做这一行,我母亲嗜赌,欠了人一大笔钱。要债的把家里能砸的都砸了,我没办法呀……”说到此处,不禁泪眼婆娑,“一开始只是想,咬咬牙把自己卖了,挣足了还债的钱,就一走了之。人啊,总是不知足的……”
明珠见她如此伤心,便扶她躺下,将棉被盖实,拉着金娣回揽蝶园去了。
“金娣,去帮我求一副最好的药膏,向先生还有三天就回来了。还有,金玲上次说的那个,遮瑕效果非常好的粉膏,帮我也买一个。”
“阿姐,你干脆请几天假好了。你不是说那个粉膏太厚太假,不好看吗?”
“我要是请假,全上海的人还不都得知道,我毁容了。”
向家的生意以纺织业为主,棉,麻,蚕丝,是不可少的原材料。
国内的货源已经远远满足不了向家的需求了,向寒川早就有意和南洋纺织集团合作,向家提供纺织技术和管理人才,南洋提供价格优惠的大量原材料。
南洋人保守,又不知从哪听得现如今中国大陆都是土匪当道,乱得很,所以一直没有答应向家派来的人。
此番向寒川亲自出马,不仅让南洋纺织集团董事长见识到了向氏集团的雄厚实力,更是让其深深被向寒川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此番回国,他不仅带回了一纸合约书,更带回了南洋最先进的养蚕技术。
“向先生,警局又打电话来,说张太太一直不肯罢休。”
寒川正躺在酒店的躺椅上,翻看着养蚕技术概要书。常青带来这消息时,正好有些疲倦,索性阖上双眼,把玩着左手上的戒指。
“她有劲儿,就让她闹。告诉刘警长,要多少钱,从向家的账上支。对了,今天几点能到上海。”
“向先生,晚上十点,直接回公馆休息吗?”
“不了,给沈六爷支会一声,去百乐门。”
纵是用了最名贵的药材,果然还是有些伤痕的,幸好创口不大,剩下的多是些淤青。
点了些粉膏,再加上百乐门的彩色灯光,皮肤便显得光洁若瓷,便干脆画了浓妆,长眉入鬓,媚眼如丝,着一银色蕾丝领连衣长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段,徐徐走下楼去,如风吹杨柳般,每行一步,都有暗香盈动,步步生莲。
向寒川已然在惯用的位置上,明珠巧笑嫣然,径直走去。寒川看到她下来,笑了笑,正赶上台上在进行一个暖场节目,精彩非常,便将目光投到台上去了。
坐到跟前时,他仍然在看着台上,明珠有些尴尬,便起身想换个位置。手腕被人拉住,迫地她坐到离他更近一些的地方。
“听说,你跟人打架了。”目光仍然投在台上,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向先生说笑了,一个姐妹跟别人起了冲突,不走运殃及了而已,没大碍的。”她的语气很轻,在向寒川面前撒谎,确实需要勇气。
“哦?我怎么觉得,你很走运呢?真不走运的话,怕是以后都不一定能见到你了。”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上她的肩膀,略带薄茧的手隔着衣衫若有若无地摩挲着,”看来你们的圈子,比我想象地更加不安全。”
细微的力道,便觉身旁人不露声色的威严,曼璐又惧又惑,忙掩饰道:“没有的事,赶巧而已。向先生如此记挂明珠,明珠感激在心。”
寒川方回过头来,眸中透出温润却带着审视的光,凝视了好久,放下手中的酒杯,抚上她带伤的那一半脸颊。
他的手掌是拢起来的,掌心正对着她受伤的地方。她心虚动了动,便挣痛了。微不可察地“嘶”一声,自知暴露了,反而无所谓起来,便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只要你愿意,从此以后,上海滩再无一人,可伤你分毫。” 明珠从未见过一人,可把包养二字说得如此文雅,可想向先生这等芝兰玉树,又怎能拿那些腆腹油腻之人相提并论。
在这风云诡谲之世,能够寻一处庇佑,本该是件幸事,可念及自己艰难的处境,顿觉坐立不安。接近他,是救人,还是图财?反正不是简简单单地寻求安宁,走到这一步,她还有安宁可言吗?
面前的红砖洋楼,便是她的新住所,也是她专属的住所。中间一条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从玄铁雕花的大门蜿蜒至楼房前厅,道路的一旁是一孔白色雕座喷泉,后方有个半笼状的凉亭,凉亭周身披了霓虹灯,清一色的鹅黄,与大门两旁缠在蔷薇枯枝上的灯光遥相呼应,在冬日里让人心头一暖。
房里的格调也以鹅黄为主,清新简单,活泼温馨。一名五旬的老妇走来,接过明珠手里的小箱,得到应允后,熟稔地将里面的东西归置好,便提出去厨房弄点夜宵来。
明珠四处打量起来,一楼除了客厅,还有一间厨房,餐厅,洗漱间,一间佣人房和一个杂物间。二楼是三个卧室,一大两小,一间书房,一个浴室,可想一楼那个是佣人的。还有个不大的厅,外面直通阳台,阳台很宽阔,可将院内以至整条街景收入眼底,上面摆了一套白色金属制桌椅,上方有一把巨大的木伞,刚好能将桌椅罩住,若是下雪,必是极佳的赏玩之地。
下了楼去,刘妈正好端了元宵来,小巧玲珑,一口便可吃下一个。“这么大的房子,只我们两个人住吗?”
“回姑娘的话,还有两个小丫头,一个叫云秀,一个叫碧竹,都是十六岁,这不,正月还没过去,还在杭州老家呢。”说罢刘妈便又走向厨房收拾去了。
“唉……”明珠想问向先生今天来不来,后又一想,这问题太多余,也不是她该问的。便打发了回过头的刘妈,径自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