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异闻录》王小团儿

28、第二十八章

　　【猫也是人类最好的朋友，但它们绝不会屈尊承认这件事。
　　——道格·拉森】

　　“你就是‘猫选之子’？”坐在中间的狮子猫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姓名？”
　　“何……何明澈。何是为什么的何，清澈透明的明，清澈透明的澈。”
　　“确定是本人吗？会承担所有法律后果？”
　　“不承担行不行？”何明澈小声嘀咕着，却被阎王瞪了一眼，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确定，会的。”
　　“嫌犯何明澈，你协助主犯栾青炸毁东岳之树的阴阳结是事实。这你可愿意承认吗？”
　　“承认。”何明澈垂头丧气地说。“但是我当时并不知道——”
　　“请嫌犯不要插多余的嘴，先听判官说完。我们了解到你由于刚下地狱不久，对母树、阴阳结、开明兽都没有任何了解，关于这件事，两天前已经由铁牙城的阎罗王，用自己的名誉和职责为你作出了连带担保，所以我们决定采信这种说法。对此你有什么异议吗？”
　　“用……用自己的名誉和职责担保？”何明澈吃了一惊，转头偷偷看了眼阎王，但她依然面无表情，背着手望着审判席上的狮子猫。“我……没有异议。可是——”
　　“再次提醒嫌犯，除了回答判官的问话以外请不要作多余的发言。在此我们必须告知你，地府的连带保证与阳间的不同。具体意思是指——如果被保证人的情况不属实，担保人将就同样的罪行承担连坐的责任，后果是非常严重的，何明澈，你绝对不可以做不实陈述。”
　　“这……”
　　“所以，嫌疑犯何明澈，现在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你完全不可能预料到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什么后果。鉴于你此次行为是被人利用，并不满足犯罪的主观条件，我，首席判官谛听，代表地狱审判委员会宣布你不负地府刑事责任。你将不会受到任何的处罚，并且我们决定在明天召开的发布会上，将会对你与黑茶小姐拯救地狱的壮举进行表扬，并且特别为你颁发地府‘冥府标兵’的奖章。”
　　“谢……谢谢。”何明澈慢慢靠在了椅背上。对于她来说，这不仅是个意外的结果，得到奖章什么的更是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甚至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她带着感激的眼神望向阎王，对方不出意料地一眼都没看她，始终不苟言笑。
　　“那么，阎罗王殿下，”谛听又彬彬有礼地转向阎王，“关于您提出的不公开审理的请求，审委会理解是出于涉密的考虑，也已经满足了。现在请您对地府司法机关负责，回答我们提出的问题。其一，在您所知的范围内，您认为阴阳结被炸这件事情，跟之前发生的全地府地震灾害是否有关联？其二，平等王栾青，是否真的具有勾结岐黄派的嫌疑？”
　　“回答这些问题之前容我先问一句，除了阿鼻城和枉死城，其余的城主们都到了吗？”阎王问道。
　　“刀山城的城主大鞠据说探听到了失踪儿子的消息，两天前告假去寻找，其余城主都已经到了。为保证真实可以请阎王殿下进行例行的城主点到。”
　　“这架势，还要开地府城主大会？”何明澈想道。
　　阎王缓缓地踱上审判席，双手按在桃花心木的审判桌上。原先坐在审判席的几位判官，安静且有秩序地走进了听众席。
　　“兹事体大，我要请各位谅解一下，现在需要进行一次例行点到。磔刑城城主，佩斯罗·瓦希卡。”
　　“到席。”听众席上非常显眼的一只西伯利亚森林猫粗声粗气地说道。他双目如炬，下巴短圆，颈部长着一圈极厚的金虎斑色“毛领”，绣着北极熊的披风十分随意地围在腰间，浑身散发着粗犷的北国气息。地处中领的铁牙城对他来说显然还是太热了，时不时微张着嘴散热。
　　“铜柱城城主，珍珠。”
　　“到席。”一只三色的日本短尾猫应道。她身段圆润，声音喑哑，脸上有一块妩媚的蝴蝶斑。如果不是那双柠檬黄的眸子后面藏不住的冷峭，第一次见到她的人必定会认为没有尾巴、像只海豚一样的她十分温软和顺，更何况她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精致的小玉牌，上书“千万两”。
　　“血池城城主，多丽芭·颂汶他纳。”
　　“到席！”声音很娇憨欢快，是一只身材苗条的海豹重点色暹罗猫，她把绣了鲸鱼的黑披风别致地斜斜披着，懒洋洋地倚在听众席上。
　　“孽镜城城主，安然。”
　　“到席。”这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发髻紧紧地梳在脑后，脸蛋还算可爱，但脸上总是带着一副厌恶的神色，双手抱在胸前，从开始到现在就没瞧过旁人一眼。绣着独角鹿的城主披风就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已经被不小心路过的猫咪踩了好几个梅花脚印。
　　“诛心城城主，肖胜。”
　　“到席。”应答者声如洪钟，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皮肤黝黑，满脸满腮都是洗澡时没剃干净的胡茬。他披着绣有帝王蝴蝶的黑披风，何明澈听黑白无常说过诛心城是咒印的发源地，这汉子看起来也是个咒印大师，长着李逵脸，披风里面却穿着绣着蝴蝶和牡丹的长袍——她暗自腹诽，他搞套重甲来也许会比较符合他表面上的硬汉设定。
　　“黑绳城城主，林书净。”
　　“到席。”应答的是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他穿着朴素的棉麻衬衫，用绣着蝙蝠的黑披风把自己裹的紧紧的，只露出一双骨节分明的苍白的手。他面容十分清秀，甚至带了些阴柔，但脸色很差，加上瘦得形销骨立，不由得让人怀疑他生着什么大病。他刚一抬眼，何明澈就马上想起自己在菲拉公爵的晚宴上见过他。这青年漠然、厌倦的目光似乎是不经意地与何明澈的目光对上，她顿时感觉到极不自在，立刻垂下眼睛，青年也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点到完毕，阎王沉沉的目光向听众席上的诸位城主扫视一番，沉吟了几秒。
　　“既然能到的城主都到齐了，我，阎绮罗，地府的阴司警察长官兼最高行政长官，今天必须就这次事件对各位有个交待。”
　　在座的所有人都屏息静听。何明澈觉得审判既然已经结束，自己一个人坐在被告席上有点尴尬，趁没人注意悄悄地挪到了菲塔和黑茶旁边。
　　“首先我认为诸位应该都知道，阴阳结即使被炸，其所导致的二神分立并不必然导致魂潺流的失控。即使伽罗神和娑婆神之间的连结断了，也依然能够各自控制魂潺流的运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维持魂潺流稳定的天平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倾斜。”
　　“您是说——”血池城城主多丽芭变得有些不淡定了。
　　“我已经带领阴司去血池庭院的母树调查过，无论如何召请，母树中也只有伽罗神的回应，娑婆神毫无反应。我们有理由认为，娑婆神已经沉寂了。”
　　何明澈顿时听见听众席上传来明显的抽气声。“沉寂是什么意思啊？”她好奇地偷偷侧到菲塔耳边问道，“召请又是什么意思？我什么都听不懂。”
　　“你可以理解成它暂时死了。”菲塔小声地说，“母树里的两个神如果‘死了’的话，并不是不能再生；因为它们本身就是在各种魂潺流的滋养下在母树里逐渐孕育的。只是这个再生的过程比较漫长，短的话几年，最多的时候需要六百年。至于‘召请’，是指城主们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请这两个神具象化，变成有形的东西与他们对话。”
　　“具象化？”
　　“比如说，”菲塔想了想，“娑婆神的具象化，就是一只灰猫。”
　　“诸位平时远在各自的王城，大概没有强烈的直观感受。”阎王在审判桌上说道，“我身在铁牙城，感觉则十分明显——最近十年里，娑婆神已经越来越虚弱，甚至到了离开母树就可以‘被沉寂’的地步。而伽罗神则越来越强大，娑婆神之沉寂的原因阴司还在继续调查中，如果有任何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诸位。”
　　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很难预测会发生什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各种灾害必然比过去频繁，并且在程度上更加严重。在此我请求诸位，做好一切可能的灾害防范措施，因为沉寂的是两神当中的‘生存’之神，所以重点保护好所有生物的雌性和幼崽；我也会要求铁牙城内的阴司和鬼兵加强防范，守护所有人的生命安全。”
　　“还会有跟这次一样的全区地震吗？”铜柱城城主珍珠开口了，声音与外表不相称地沙哑低沉。
　　“不知道。”阎王说。
　　“这他妈是岐黄派干的吗？！”已经按捺不住的诛心城城主肖胜大声啐道，“这帮兔崽子，终于心痒痒冲着母树下手了啊？”
　　“阴阳结是平等王利用猫选之子的能力炸的。至于娑婆神的沉寂，坦白说，阴司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岐黄派。”
　　“还用证据？”肖胜粗着嗓子说，“岐黄派那些小兔崽子不就是想把我们这群‘毒瘤’人类杀光吗？先是炸了阴阳结把伽罗神放出来，再沉寂了娑婆神；他们留着变得这么强大的毁灭之神想干什么？目的难道不是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还有栾青，这些年她做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自从她千方百计接任平等王，就在阿鼻城招兵买马，拉拢人才——我的巡按都被她挖走了两个！亏她当年在我们咒印学院的时候我还特别赏识她的天赋，现在这女人的野心简直都恨不得写在脸上。等她真带兵打进铁牙城，就晚了！我的意思是，直接把平等王拘传到这里问话，还有她手底下的那只叫什么炮丁的折耳猫，统统拘留，直接当成岐黄派枪毙了我敢说都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何明澈听见有人冷笑了一声。她瞟了一眼听众席，是那个文弱苍白的黑绳城城主林书净。肖胜被他这不屑的一激，有点想发作，但大概是不想在这种场合吵起来，咳嗽了一下，生生把火气压了下去。
　　“转轮王，你先不要激动。”阎王再次强调，“这案子阴司还在侦查，一切都必须讲证据。不过关于平等王，即使娑婆神的沉寂不是她做的，仅炸阴阳结一件事也已经足够让她停职接受调查。审委会跟我已经作出决议，明天发布会结束后，我将前往鬼门关签署阿鼻城城主平等王停职的决定书。至于她跟岐黄派的关系，日后总会水落石出的。”
　　“停职……”何明澈的心一哆嗦。她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栾青那温暖而亲切的笑容，双手情不自禁地捏紧了衣角。
　　“岐黄派也够神秘的。”磔刑城城主佩斯罗嘟哝道，“这么多年了，他们的教主都没露过脸，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也许是猫呢。”孽镜城城主安然在他身边轻声道。
　　佩斯罗哈哈大笑道：“那我就更想见识见识了。没什么事情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打个痛快！”
　　“阎王殿下，您说的事情，我们明天都会安排妥当，请放心。”首席判官谛听点头道。
　　“谢谢您，判官阁下。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阎王提高声音说道，“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明天的发布会，希望诸位准时参加。”
　　审判大殿里的人和猫，很快就安静地各自散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何明澈的错觉，那个黑绳城城主林书净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她感到背后略微有些发毛。
　　“怎么还坐着？”阎王下了审判席，走到何明澈面前双手抱臂问道。
　　“她在失魂落魄呢。”菲塔说。
　　“怎么说？”
　　“是因为栾——”菲塔刚想开口，就被何明澈阻止了：“白狸子，你别说话。快带着你家姑娘买昨天你们看上的那个什么——红丝绒护毛素去吧。”
　　“护毛素！”黑茶的绿眼睛亮亮的，“我要我要！红丝绒是限量版，去晚了就没有啦！”
　　菲塔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阎王。“好吧。茶茶来，我们走。就算卖完了也不要紧，我回头给你在黄泉三街开家店，每种护毛素都进一点，你随便用。”
　　听到这话，何明澈忍不住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你这几天有什么打算？”等这一黑一白两只猫走后，阎王问道。“事情暂时都已经告一段落了，结果也还算好。”
　　“我……？”何明澈挠挠头，“我没什么打算。先想个办法把房租交了，然后抢点优惠券买猫粮……”
　　“你——”阎王微微叹了一口气，“算了，先回阎王殿吧。”
　　外面的太阳已经照到当空，何明澈恍然不觉自己已经在地府审判庭里逗留了这么久。阳光有点强烈，她偷偷地用手搭了个凉棚；跟她并肩走着的阎王依然是一言不发，此时放慢了脚步，拐了个弯，带她走到了树荫下面。
　　想到她的担保使自己免去了牢狱之灾，何明澈心里颇为感激。她迈着碎步跟上阎王，小声道：“那个……你给我担保的那件事，谢谢你啊。不然我大概真的要凉了。”
　　阎王犹豫了一下。“应该的。其实你为地狱做了这么多事，我猜他们也不会太难为你。”
　　“有道理。啊那几只坏猫肯定也已经猜到审判庭不会对我怎么样，故意拿什么炮烙油锅吓唬我。”何明澈气愤地说，“看我回去了给他们罐头里加橘子皮！”
　　阎王笑了笑，没说话。
　　“你看，你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嘛。”何明澈不好意思地说道，“而且你不凶的时候还——嗯，还挺好看的。”
　　她说完这话，似乎发现阎王一瞬间有点慌乱，但马上恢复了镇定——也恢复了她平日里不近人情的态度。“瞎扯什么？”她语气生硬地说，“赶紧回去，当心我扣你的工资。”
　　说完，她大步地走到了她前面。何明澈被她突然的态度转变吓到，不敢追，只能低着头紧赶慢赶地跟在她身后。
　　果然，地狱的阎王爷什么的，还是太可怕了。她心里这样暗暗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