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本殊途》悠怡

3、第三章【修】

　　在谌修家里转悠了一圈，叶君梧深刻感受到了他俩之间巨大的贫富差距。
　　他知道谌修家有钱，在女生们私底下聊天的时候听她们说过几次。但大概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这里富丽堂皇的程度远超他的预料。

　　电梯入户式的公寓豪宅，门口和衣帽间鞋柜清一色的运动鞋，谌修应该是独居，足足四百平方的大平层就住着他一个人。装修风格并非一般豪宅偏爱的欧式，暗沉的黑红格调，显得稍稍有点压抑。

　　叶君梧对物质追求不高，仅仅在内心讶异了一会儿，随便拿了套衣服换上出门。

　　在楼下拦了辆出租车，司机听他报完地址，有几分惊讶，好心提醒他：“小伙子，城中村那一块地方可不安全，你下次去不要穿得这么光鲜亮丽了，容易被抢。”
　　叶君梧怔了下，哑然失笑，“谢谢。”

　　他也不想穿成这样，然而谌修衣帽间里每一件衣服都价格不菲，除了校服。
　　一中校服不仅丑，质量也堪忧。要是穿着校服出门，他到了目的地估计会被谌修当场打死。

　　差不多半个小时，叶君梧回到了自己家。
　　他低头拿手机给谌修发短信：[我到楼下了。]
　　谌修很快回了个句号，意思相当于“已阅”。

　　收起手机，叶君梧慢慢爬到顶楼。他家没有装门铃，于是屈起手指，在满是旧绣的军绿色铁门上敲了两下。

　　没过两秒，门开了。
　　开门的人是“叶君梧”。

　　双方乍然面对面看到“自己”，不由都愣了下。厨房里的庄律听到动静，扬声问：“谁来了？”
　　“谌修。”谌修十分别扭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附上解释：“一个同学。”

　　厨房的水声倏地停了下来，庄律擦干手走出来，看到叶君梧眼前一亮，常年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丝笑意，“你就是这次月考年级第一的那位谌修？”

　　不，我不是。
　　叶君梧内心尴尬要冲破天际，艰难地点了点头，“阿姨好。”

　　庄律向来喜欢成绩好的学生，信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常叮嘱叶君梧交朋友也得找成绩拔尖的那几个。而现在班里头成绩能压叶君梧的，也就谌修一个。

　　和谌修交朋友……
　　光是想想，叶君梧都感到窒息。

　　他下意识看了眼谌修，对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眸光细碎而散漫。
　　实在是招架不住自个儿亲妈用这么热情的态度招待自己，叶君梧当机立断道：“我是来找他一起学习的，他说他有几道题不会，线上说不清楚，让我过来给他讲讲。”

　　谌修终于有反应了。
　　微微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庄律一听是要学习，立刻不拉着叶君梧问东问西了，“行行行，你先去他房间坐着，我切点水果等会儿给你们送进去。”

　　进卧室，关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叶君梧长长松了口气。

　　谌修冷不丁开口：“过来给我讲题？”
　　“你要是有更好的理由，可以自己说出来，我没意见。”叶君梧轻车熟路地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熟悉的装潢摆设让他心绪安定了不少，从边上书包里翻出一本数学练习册，“我妈等下还要进来，你去搬张凳子坐过来装个样子。”

　　谌修拎起椅子，和叶君梧交换了下位置。
　　练习册翻开，页面停留在昨天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上，谌修垂眸扫了眼，除了最后那道有点超纲的大题，其他地方叶君梧已经做完并自行批改好了。
　　他拿出一支水笔，用末端点了点那道题，“不是要给我讲题么？你讲吧。”

　　“……”叶君梧轻咳了声，“这道题之所以空着，就是因为我不会。”
　　谌修嗤笑：“那你准备给我讲哪道题？”

　　叶君梧沉默片刻，抬眼问他：“你会做这道题？”
　　谌修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叶君梧把手上的草稿本推过去，大方道：“那你来给我讲讲这道题怎么解吧。”
　　谌修：“……”

　　庄律敲门进来，看到两人脑袋凑在一起专注认真的模样，倍感欣慰。放下果盘走出去，她才品味到一丝不对。
　　刚才看见的……似乎是她儿子在给人家谌修讲题？？？
　　她想折回去再看一眼，结果发现房间门被反锁上了，只得作罢。

　　“就是这样。”谌修放下笔，偏头看着叶君梧，“明白了么？”
　　“明白了。”叶君梧也不是什么学渣，这道题难就难在开头让他无从下手，刚才谌修三言两语就把解题思路抛了出来，有了引子，他顿时豁然开朗。

　　抓笔将演算过程抄写上去，练习册是放在谌修面前的，叶君梧身体有一大半歪了过来，写得太过专注，没有意识到他和谌修现在的距离有多近。
　　谌修看着面前那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尤其对方用的还是自己的身体，往后稍稍仰了下头，视线越过面前的人落在练习册上。

　　叶君梧的字很方正，就像他这个人似的。
　　没有花里胡哨的练笔，横竖撇奈一板一眼的，无丁点儿越界。

　　等叶君梧终于写完这道题，刚想直起身，结果身后传来一声：“别动。”
　　“？”

　　随即他觉察到谌修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耳垂，吸了口气，他迅速把自己给掰直了，转过头去：“你是不是有病？”
　　他鲜少会有把生气表现的这么明显的时候，实在是这家伙的行为不可理喻。

　　谌修浑不在意，抬起的手顺势支在桌上，托住下颌懒散地说：“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耳朵后面有一粒这么小的痣。”
　　叶君梧：“……”
　　确定了，这人是真有病。

　　他摇了摇头，强行令自己冷静下来，翻出化学练习册。刚准备写，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练习册。
　　叶君梧很无奈：“……你又想干什么？”
　　谌修：“你过来就只是来写作业？”

　　大脑宕机了差不多四五秒，叶君梧终于想起他来这的目的。
　　放下笔，合上练习册，他和谌修面对面坐着，不管看多少次，还是无法摆脱那一股强烈的别扭感。

　　静默半响。
　　叶君梧问他：“对这个事，你有什么看法？”
　　谌修答得很干脆：“没有。”
　　叶君梧说：“我觉得问题可能出现在我们昨天喝的那盒柠檬茶身上。”

　　他在来的路上分析过了，互换身体这种事虽然很邪门，但也总得有个契机。
　　他们俩基本完全没交集，除了昨天，谌修误喝了他已经喝过一口的柠檬茶。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再去马后炮“如果怎么怎么样”也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要商量一下他们现在这个样子，之后应该怎么办。

　　他们简单交流了一下意见，决定先乐观假设双方还能够再交换回来，各自扮演好对方的角色。之后要是发现没法换回去了，那就到时候再说。

　　两人各自简单说了下平时会做的事。
　　谌修：“打球，打游戏。”
　　叶君梧：“预习，复习，刷题。”
　　听着都十分单调，这么一看问题似乎不大。

　　叶君梧忽然想到一件事：“我们俩字迹不一样，写作业的时候还得记得换一下，自己写自己的。”
　　谌修半垂着眼皮，“不用这么麻烦。”
　　“嗯？”
　　“我从不写作业。”

　　“…………”叶君梧说，“但是我得写，而且平时的小测和考试也要写字。”
　　他俩位置距离得还挺远，总不能考试的时候当着全班人的面换试卷吧？就算自己写自己的，被人看到麻烦就大了。

　　谌修没吭声，扯过桌子上的草稿本随便写了一行字。
　　和叶君梧自己写的有九分像。

　　叶君梧决定也有样学样，“你平时的字是怎么样的？”
　　谌修又写下一行。
　　看完叶君梧不淡定了。

　　谌修小时候跟随书法家练过行书，字虽然飘逸，但基本功扎实，写出来的字也苍劲有力。这种长年累月磨练出来的字，一时半会儿很难速成。

　　叶君梧从不逞能，坦然地说：“你这字我模仿不来。”
　　谌修手上的笔抵着指关节转了一圈，然后才放下，语气淡淡：“没必要学，你上学时往手上裹两圈纱布，就说手摔伤了，字写得歪斜潦草一点，没人会怀疑。”

　　是个好主意。
　　而且手受伤了，游戏和篮球自然也可以不打，一举多得。

　　解决完这个问题，叶君梧感受到身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现在拿着的还是谌修的手机，看也不看直接给谌修递过去，“应该是有人给你发消息了。”

　　谌修下意识垂头，面部识别失败。
　　“……”
　　他又递回去：“解一下锁屏。”

　　一点开，就看见段旻给他发来的一堆消息。

　　段旻：[谌少！敢问你起床了吗？！别忘了下午出来打球啊！]
　　段旻：[千万千万要记得！这个可不能爽约，我哥帮我们占场子就是因为我说你会来，你要是不来我就得血溅三尺了！！！！！！]

　　谌修心想段旻这回可能真得血溅篮球场了。

　　他眼睫动了动，转头看向叶君梧：“你下午有空吗？”
　　叶君梧：“怎么了？”
　　谌修：“昨天和段旻他们说好要一起打球了，你可能得过去一趟。”

　　叶君梧沉默了会儿，“可是我不会打篮球。”
　　谌修：“…………”

　　他眼神发生了些变化，看着叶君梧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可思议。

　　叶君梧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心里有点发愁。毕竟刚说好要好好扮演好对方的，结果才开头就遇到困难了。
　　他试探着提议：“要不我等会儿在去的路上就买卷绷带，从今天开始手受伤，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打？”

　　也不是不可以。
　　谌修觉得这个方案可行性很高，也没什么破绽，于是点了点头。

　　两人达成共识，一个写作业，一个打手游，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上午的时间。
　　中午庄律喊他们出去吃饭时，谌修突然开口：“我也去。”

　　叶君梧顿了顿：“……你去做什么？”
　　谌修眼也不抬，懒倦道：“你和他们不熟，容易穿帮。”
　　他在旁边看着至少还能力挽狂澜抢救一下。

　　“也行。”叶君梧想了想，“那你等下就和我妈说，下午我们要一起去图书馆。”
　　谌修照做。
　　有“谌修”在，庄律没有顾虑，直接放他们出门了。

　　谌修看出了点东西，问叶君梧：“你出个门还得跟她报备？”
　　“要的。”叶君梧提醒道，“而且你回来的时候记得顺道去图书馆借两本书装装样子，她会检查的。”
　　谌修淡淡“嗯”了声，没再追问。

　　篮球场离叶君梧家不远，两人直接步行过去，在路上随便找了家药店买了两卷绷带。

　　麦当劳洗手间里。
　　叶君梧自己折腾了半天也没搞好，不得已深吸了口气，求助旁边的谌修，“你帮我弄一下。”

　　他觉得谌修性格是真的有些恶劣。
　　明明就在旁边站着，看他半天都弄不好，非得等他主动开口才肯过来搭把手。

　　这儿洗手间收拾得很干净，除了他俩也没别的人了。眼前是一面很大的镜子，略微抬头，便能将自己和对方的身影尽收眼底。

　　镜子里的“谌修”站得笔直，那双淡漠惫懒的眉目并没有因为换了个灵魂而发生任何改变。身侧的“叶君梧”现在正俯身，一圈一圈地往“谌修”手上缠绷带，垂眼的模样看起来认真又专注。

　　叶君梧觉得这真是见鬼了。
　　立刻移开目光，屏住呼吸，这画面太“美”他不敢看。

　　谌修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好了。”

　　叶君梧举起来看了下，不得不说缠上去后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只要他时刻注意着点，扮演起来难度应该不大。

　　两人旋即走出洗手间。
　　刚准备离开麦当劳，忽然被一道女声给叫住了，“叶叶！”

　　叶君梧下意识转过头，浑然忘了现在自己顶着的是谌修的壳子。

　　门口附近坐着一桌女生，好巧不巧竟然都是他们班的。向他打招呼的是班长许芬芬，本来看见“叶君梧”还挺欣喜的，这一看“谌修”居然也在，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你们……”许芬芬看看“叶君梧”，又看看“谌修”，惊疑不定地说，“一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