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无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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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花了一刻出现在我的面前，
却让我觉得这一辈子的等待都甘愿。
眼前影影绰绰，惚恍的光映照着实验室中干净而冰冷的解剖台。
寸时闭闭眼，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冰凉。
是她料想中的情况。
双手被铐在了墙上突出的一截竖着走向的生锈的水管上。
当然，坐的地方还被人贴心地铺了垫子，连身上都盖上了一层薄毯。
寸时皱着眉动了动，抖下了身上的薄毯。
——难闻极了。
“看来洁癖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有人嗓音中带着浅薄笑意，缓缓向她走来。
寸时忍受住头疼闭了眼，将脸微侧向墙壁，不予理会。
“还记得我吗？”
那人走到了她的身前蹲下，轻柔问道。
寸时闭着眼，即使手被铐着，身姿依然端直地坐着，神情没有半分波动。
也没有半分喜怒。
——这恰恰正是他极想看到又极其厌恶的。
顿了顿，他低低地笑了出来。
“还是那个选择。你只要听话，我就不会折磨你。”
寸时合着眼，无动于衷，不置一言。
那男人沉下了眉目，言语中多了几分愠怒。
“那我们就接着试吧，今天的型号多少带些致幻，不知道博士又能多么冷静。”
随即是一阵离去的脚步声，瓶瓶罐罐的响动，再次走近，注射器冰冷的触觉。
“真的不再考虑么？”
男人的嗓音低沉，似乎也能听出几分悲悯。
却更显癫狂。
衣袖被卷起，注射器扎入手臂的感觉清晰。
头痛开始剧烈起来。
寸时猛地睁开了眼。
深黑的瞳孔卷起滔天的漩涡，几乎要吞没一切。
男人凝视着她的眼，心疼地道：“很疼吗？”
手中推动注射器的动作却毫不停息。
寸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双漆黑双眼的边缘却逐渐泛上些艳丽的红来。
美得惊人。
连白皙细瘦脖颈也因忍痛而绷出优美的弧线，平日里让人无端感到冰冷的眉目气势也弱下几分，却苍白美丽得如冬日堪折的那一支梅。
独自清凛着，不被万物染指。
却让人更想折磨。
让他更想加大这一针的剂量。
越是痛苦，越是美丽。
直到痛苦后的致幻接踵而至之时，那双眼才蓦地涣散了令人惧怕的清醒冷静，连那一向洁癖的人也无力地靠在了脏污的墙壁。
洁白的衣也被染上污渍。
仿佛再也洗不干净。
斗兽场高处被苏纵飞扑护住的女孩仍抱着那只小熊平平安安趴在集装箱顶，有些怔愣地看着苏纵一路掉落下去。
看着那个人被刮得鲜血淋漓，一身衣物都浸染了血色。
怔住的目光没有改变，光影在那双浅色的眸里交叠。只那只扣在集装箱边缘的细嫩小手，却一点一点变了模样。
谁都不知道怎么样的化学反应在她体内疯狂进行，压抑不住的怒火让那只手飞快改变，生出锋锐的指爪，生生将铁质的集装箱扣出一个深陷的爪印。
直到苏纵好不容易终于在最后抓住了钉刺，勉强逃脱之时，那双眼才缓缓回神。与此同时，双手的蜕变也彻底完成。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会让她没有一双人类的手与心，去抱住那只小熊玩偶。
她不是怪物。
小女孩将小熊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集装箱上，那双眼有些不舍也难过，却无法再伸出手去抚摸那个温暖的玩偶了。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身影如展翅欲飞的鸟，伸出双臂，倾身，从集装箱上迎着阳光坠落而下。
实在有太多光影的交错。
她不应该地感到有些累了。
她看见那个人安静地坐在洁白的病床之上，面色苍白而淡然地微微笑着，轻声叹，你来看我了呀。
我想让你来，又不想。
是不是凡人都会这样矛盾？
你看过那么多书，应该会觉得这种想法很可笑吧。
我也只是平庸的人啊。
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你那些学生一样，午后的时候，坐在阶梯教室里，等你准时准点来到讲台之上，讲一节明明很深奥却被你轻描淡写透彻的一节课。
结果是我趴在那里睡到了暮色四合。
醒来的时候你坐在我身边安静地看着书。
——你也只会对我无奈了。
那么多平凡人可以过的日子。
我也想和你一起度过。
……我也想和你一起度过。
——可是我们相遇的时候都已经是我生命的尽头了。
剩下只有那么少的时间在一起。
这样的世界发生这样的事情。
又该怎么再感叹出那句。
——“幸好，能相遇？”
小女孩身影极快地穿梭着，在巨头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锋锐的抓痕。
血肉都横飞，却也无法造成更多的伤害。
苏纵从双目漆黑中清醒，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得想个办法……
必须要有足以致命的方式。
足够锋利。
足够尖锐。
足够的力量。
足以致命。
苏纵仰起头看向了离巨头极近的那个集装箱顶。
缓缓握紧了脚踝处的刀柄。
她只想坐在学生之中，来听自己的一节课。
这个即使平凡人稍微努些力，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她不可以。
癌细胞在她的肺部肆虐。
连寻常的温柔嗓音都嘶哑，说不到几个字就吃力地喘息。
面色血色尽失，苍白如薄纸。也因为治疗的折磨而憔悴得惊人。
精神却依旧镇定而温柔。
——我不后悔遇到你。
也不怨怒生活予我的所有苦难惋惜。
我总以为，所有命运给予我的东西都明码标价。
——可你不同。
——你是命运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
苏纵忍住失血的眩晕与浑身的疼痛，吃力爬上了那几节集装箱顶。
场内小女孩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巨头渐渐占了上风。
忽然，小女孩一时不察被抓了住，狠狠扔向地面。
血色喷涌。
苏纵闭了闭眼，控制住摇晃的身体，握紧了手中那把不长不短的匕首。
视野在分离扭曲。
只这一刹。
所以即使命运一再让我付出代价。
我也觉得。
比不上所有你的一切。
她在病床上吃力地咳，晒着午后的暖阳微眯着眼，轻描淡写地讲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上的遗言。
空想着无法实现的心愿。
如每一个平庸又平凡的人，没什么大的志向，不谈什么经历的过往。连唯一的愿望，也只是去听一节自己心爱的人讲的课。
也仅仅只是如此。
都办不到。
她却如她所言，面上神情没有半分难过。仍然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微扬扬眉，问起今天讲了什么课。
——你又听不懂，告诉你做什么？
恍惚中寸时听见自己的嗓音是如常的平静，淡写轻描。
那人倒也毫不在意，嘟囔了几句自言自语，转而又起了兴致，突然道。
你来给我化妆吧。
——化妆做什么？
我喜欢你给我化妆的样子。
她笑得坦然，言语也坦然，没有什么羞涩扭捏。
——越活越回去了。
不轻不重地斥下一句。
而她瞧着自己偏过头去的样子，不在意那天生淡冷眉眼。笑嘻嘻道，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呀。
——你都不嫌不好意思，我不好意思什么。
那你说的，你快画！
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挑了支轻淡的眉笔，捧着那人的脸，一点一点描着眼前人几乎快要掉光了的眉。
也是个眉清目秀的样子。
多好看啊。
描着描着，就快要到眉梢了，却忽然颤抖了手。
怎么了？
她奇怪地问。
自己那只捧着她头的手微微用了力，不让她抬头。
颤抖的手被强行稳住，嗓音平复着抖动镇定道。
——没什么，画歪了一笔。
本以为还可以如常地画下去。
却看着那人逐渐清丽如初见的模样，那眉目也曾那样婉转。顾盼都惊鸿。
眉笔掉在了地上。
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不言不语，也如自己意愿听话不抬头。
可她该有多疼啊。
癌细胞蔓延到全身各处。
连骨髓深处都泛起难以忍受的痛。
可她只是抓紧自己的袖，头安静地抵在自己的手臂上。
不哭不闹，不像隔壁的病人厌世，也不像对门的病人折腾。
自己在的时候就亮起眼眸，与自己聊些漫无目的的天。自己不在的时候就望着窗外的霞，温温和和的笑。
她再也忍不住疼得浑身都开始颤抖。
可她却低低喃喃地说，我忍得住，别用药。
我忍得住。
疼得背脊都折下去，笑意也添上几分钻心痛楚，控制不住地微皱起眉。
嗓音却依旧温柔和缓，又断续。
——你再陪我说会儿话吧。
小女孩狠狠摔在地上，似乎陷入了昏迷。
苏纵强行集中意识，凝望着那巨头暴露在她眼中的脖颈。
第七节突出的颈椎。
找到脊柱的位置。
如果一刀横断椎间盘。
这是寸时告诉她的，唯一致命的地点。
那么薄的入刀点。
只有一击的机会。
以命相搏，一锤定音。
跃下的身影如归海飞鱼。
那把刀被双手用力握住。
借助重力的下坠。
猛地嵌进了怪物的脖颈。
没至刀柄。
——说！
——这手镯是不是你偷来的！
被逼到墙角。
——昨天才来了个有钱的小姐姐，怎么你今天手里就多了个手镯？
——就知道你手脚不干净！
拳打脚踢。
——怪不得你有爸妈还被送到这儿来！
——你们内墙的都是一群怪胎！
口鼻处流了血。
——那个小姐姐临走的时候还给我们糖吃！你就这么偷她的东西！
——给我！我要去还给她！
下意识护紧那个手镯。
——偷了东西还不承认？
——给我打！
艳阳天也骤然落了暴雨。
冲刷掉斗兽场中所有的血迹。
巨头轰然倒地。
在一片欢呼声中，她却茫然抬头望向天际。
忽然心脏一阵止不住的疼。
她踉跄几步从巨头的脖颈跌下，爬起身跌撞走到昏倒的小女孩身旁。
即使已经虚弱到眼前发黑，却还是固执地轻轻握了握小女孩的手。
一层一层，用尽全力地爬上去。
将小女孩的小熊抱在怀里。
几乎是摔的，又一层一层摔下来。
走几步便快要摔倒地撑住地喘息几下，终于回到小女孩的身旁。
将那只小熊放入了她的怀中。
即使那双手已经变异得如此丑陋。
她总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孩子的心意。
那披着善良起点的皮，绽放出最恶毒的花朵。
即使连自己也不曾例外。
手镯被抢走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因为不会有人来护住自己。
也不会有人相信自己的话。
就像很久以前。
那个花瓶碎裂的瞬间。
一遍一遍折磨着自己的。
一切。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无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