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共生》白夜苍茫

21、从荒芜的心底捧给你一汪水光潋滟

　　沈倾江这个人，从小就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什么腌臜都见遍了，除了小时候那个天真的小少爷，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直到在看守所被训练营收走后，也不过是换了个系统的环境接着混日子，打得过的不惧，打不过的也没什么可慌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部队执行任务要是死了甚至还算得上“有价值”。
　　但现在他慌了，他终于意识到，他一直以为是个漂亮金丝雀的小少爷可能变得不一样了，从这次他们偶然相遇就该感觉到的，一个娇生惯养没吃过苦的普通人，还是演艺圈的翘楚，怎么可能在试验场活下来。共生迹象消失，这是至今第一例，融合后的意识如果占据主导就可以表现得很正常，但从没有人把融合体成功剥离开，恢复成未融合个体的。
　　还有可能，年少狂妄的自己，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谢卿辰。

　　“你可能一直觉得，我还挺好看的，又傻乎乎地迷恋你，睡了也不错？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靠近你吗？
　　“因为我知道我们是一类人。
　　“都不干净。”
　　谢卿辰坐在束缚住他的床上，□□，是种可以让人随意凌虐的姿态，但他整个人都冷得让人难以接近，或者说，接近了也只会得到没有温度的虚无。
　　“你不知道吧，我知道你小时候就杀过人，但我不在乎。如果我那时候够强大，那我也很想把他们都杀了。”
　　“可我做不到，我太弱了，除了自己我谁也杀不了，只能摇尾乞怜，像只可笑的土狗，拼了命地让人取乐，才能从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黑屋出来。”
　　“你一直都很疑惑我这种住在大宅子里的人怎么会在你们的灰色交易区遇到你对吧。”
　　“我是在逃跑。”
　　“你一直以为我那时候只有十五六岁对吧，其实我十八了。”

　　沈倾江几乎无法呼吸，他以为只是谁家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在闲折腾。弱不禁风像颗豆芽菜似的，他顺手把人从找茬的地痞那儿捞回来，洗干净脸之后才发现这少年堪称惊艳的模样。谁不会对一个崇拜自己又如此执着的美人心动呢。
　　那时候，如果那时……
　　“那个接我回去的，倒确实是我哥，只不过同父异母罢了。”谢卿辰嗤笑一声，“毕竟有皇位要继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孩怎么逃得出去呢。”
　　“你还问过，我为什么总是那么久才出现。”
　　“那天回去，他们发现了新的玩法，然后把我放出来，我一来见你，他们就又有理由好好‘惩罚’我了。”
　　“可笑的是，那张床还是我长那么大唯一呆过的软床，后来我宁可睡地上，也不会在软床上睡。”
　　“当然，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我只是想说，你脑子里娇弱的小白花，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沈倾江没有问他后来是怎么逃出来还进入演艺圈的，因为他突然想起来几年前轰动全国的一场大案，某情妇无数的陈姓官员举办奢华家宴时，本应有齐备消防设施的豪宅起火，火势蔓延迅速，以致全家上百口人无一生还。沈倾江只听说案子查了很久，继而扒出该官员涉嫌大额贪污和作风问题，由于各方利益链非常复杂，可能涉及多方势力的斗争，与该官员相关的高层重点人员都排查了两年，最终也无法锁定当时纵火的凶手，悬而未决。而谁也没注意，案子还在查的期间，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小演员渐渐崭露头角。

　　“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某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曾经侵犯了家中容貌尚可的聋哑人女佣，在女孩反抗想要打掉孩子时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从小因残疾而被遗弃的女孩无亲无故，无人寻找她，无人能和她沟通，她在那里勤奋诚恳，从不偷懒，从不占小便宜，热心帮助别人。”
　　“换来的是什么呢？更多的压榨和嘲讽，被迫生下孩子，原本锻炼有致的身材因恶劣的环境和欺凌而毁掉，因做不了工而被克扣食物，睡在过道的角落都要被人踢打踩踏，嫌弃她挡了路。最终在她那没见过几面的儿子八岁时，带着满身病痛和心理的创伤消失在这世上。”

　　谢卿辰能被当做不存在一样虐待那么多年，最后，这个本来就不存在的人，没有人知道的孩子，自然不会扯上嫌疑。

　　沈倾江沉默地解开他的手，给他拿了一套干净衣服，可他说完那些话似乎耗尽了所有的精力，只是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像具精美却没有生命的人偶。
　　沈倾江索性把人又抱起来了，给他妥帖地将衣服一件件穿好，谢卿辰掀开眼皮瞅了这个男人一眼，心想这时候不应该避嫌地滚去阳台抽烟缓解焦虑吗，随即又心灰意冷地随他去了。

　　沈倾江则是在从那些回味过无数遍的记忆里寻找被自己忽略的细节，除了第一次见面之外，后来自己每次见他，他都像是有痼疾一样虚弱，走路都时常腿软，自己索性把人抱起来，还笑他仗着自己心疼他就撒娇。可第一次见谢卿辰的时候，他明明就在跑，哪有什么先天疾病的样子，不小心撞到混混地痞之后被纠缠，而自己出手打了一架，把人捞回自己的领地“罩着”。那时候他还真的像个孩子一样，有点怯意，但发现自己不想找他麻烦，反而看不惯别人欺凌弱小的时候，这孩子的眼睛就亮闪闪的，璀璨极了。
　　可之后呢，沈倾江心惊地意识到，年少的谢卿辰在面对自己时依旧笑得很美好，可那双眼里，迷惑住自己的灿烂光芒之下，一直有什么暗沉沉的东西，可自己却始终没有发现。
　　那时候沈倾江觉得谢卿辰还小，所以即使心动也没打算对人做些什么。沈倾江从小就没有和人交换过善意，而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自己可以释放出不那么破坏性的一面，可以让自己也很柔软，可以带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看看那些被人们弃若敝履，但实际上很美的地方。可以保护他，可以小小地欺负他，可以忘掉自己干过的那些腌臜龃龉，仿佛自己也能是某个人的英雄。
　　可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在他需要救赎的时候弃他而去，甚至，他那些绝望到极点的灾难就是自己带去的，自己还有什么脸出现在他面前。
　　在绝望的深渊中，是谢卿辰自己一步一步，踏着那灭门的尸骨走出来的。

　　而谢卿辰其实也记得两人经历过的一切，那是他那些年坚持下来的动力，就算最后沈倾江以一种残忍的方式把他留在深渊，可他本来就在深渊中，他很清楚没有人有义务来为他负责，所以沈倾江依旧是他唯一的光。
　　他一直都知道沈倾江当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实际上两人差不多大，但他不说，沈倾江这个迟钝的家伙也就意识不到，还把他当弟弟一样逗着玩。他还记得沈倾江去跟□□接头，打架抽烟放狠话，他一来就把自己搞得人模狗样，烟都不抽就怕熏着他。谢卿辰有很多第一次都是沈倾江带着的，逛夜市、看电影、养蜗牛、打游戏、玩篮球……谢卿辰知道自己活得不像个人，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是个普通青少年，他只知道，所有这些他隐约期待的生活，沈倾江知道他没有体会过之后，丝毫没有嘲笑看低他，而是耐心地带他一件件去做，去教他。而沈倾江也确实很厉害，谢卿辰知道这个明明比自己没大多少的家伙干过很多越界的脏活儿。
　　那又怎样，他多想能在沈倾江打群架的时候帮忙递砍刀，和这人一起面对这一切，可沈倾江把他保护得很好，给了他这十几年从未体会过的爱护，纵使这个大男孩完全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也不想说。
　　可以说，男孩子那个年纪最吸引人的特质，沈倾江全都有，谢卿辰对他几乎是着迷的，他不在乎周围侵染过来的黑，他的眼里只看得到沈倾江身上的光。

　　长久的静默，沈倾江自己在少了某根筋的脑子里转了几圈，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开口声音竟然哑的不像话。
　　“那时候……咳……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两伙人火并，死人了，推我去顶罪。不过也不算是顶罪吧，他们帮派以前那个专门给女孩下药的败类确实是我杀的，还有那几个抓人回来的。”
　　“我以为死罪难逃了，没想到带条子抓了一整个产业链，给人挡了一枪，又被训练营的捞走了。”
　　“我不想为自己开脱什么，但我不能让你误会这件事，我们需要交流。”
　　谢卿辰整个人都跟死了似的很静止，所以沈倾江很轻易就和他额头相抵，不掺杂情欲，安抚性地把人揽着顺毛。
　　“可我一直忘不了你，现在这个世道很乱，我可能下个任务就死了，所以就当是施舍我的好吗，暂且留下来，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你不想的话，我绝不会碰你的。可以吗？”
　　沈倾江看得出谢卿辰对自己即便说了重话也还是存了很深的依恋，但他只是倾诉了自己的爱意，对于自己可以给予的保护，对于谢卿辰的糟糕处境绝口不提。
　　谢卿辰没有想到当年沈倾江的狠心告别会是这样的原因，同样感受到了这个一向很糙很散漫的男人此刻的温柔和认真。

　　没救了。

　　谢卿辰笑了，虽然浅得难以辨识，有些神经质的自嘲，随即摇了摇头：“不行，我没法接受再一次被丢下了。”
　　沈倾江愣了下，试探着问道：“那，可以就这样不分开了吗？”
　　问完他就知道这个问题非常愚蠢，从前那个只有人为作乱的年代，他尚且护不住谢卿辰，如今这堪比末日，几天内让生物数量锐减至三分之一的世界，他凭什么向谢卿辰请求这种奢侈又不切实际的长久。
　　更何况，他从未挣脱过枷锁，哪怕换了一批又一批牵着绳子的人，一成不变的，他从未能自由地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自身难保，谈何救赎。
　　谢卿辰摸爬滚打地扛了这么多年，猜也知道沈倾江身份特殊，这场硝烟解决不了的战争他哪里可能独善其身呢。到头来，自己再拼命，不择手段地从泥里爬上来，也依旧和他隔着天堑。
　　道理很简单，路只能自己走，没人能替对方把路走下去，谢卿辰早就清醒了。
　　只可惜越是清醒，就越是甘愿一晌贪欢。
　　“我帮不了你，你也救不了我。”
　　他勾着沈倾江的脖子附耳低语，像是魔鬼的梦呓。
　　“但是我不想太遗憾了，难得重逢，让我尝尝你的滋味，怎么样？”

　　【写的时候需要剧情完整所以此处还有，和上一章一起响应种花号召了，如果有人想看的话...】

　　沈倾江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实在太大了，沈倾江把人抱起来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大捧，谢卿辰被这一通操作搞得拉不下脸来，一时呆呆的不说话，就又像小时候的单纯模样了。体力和精力都消耗太多，在沈倾江怀里困得睁不开眼，翅膀一样的睫毛忽扇忽扇的。这人看着一点不像二十八九的样子，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少年感，忍着睡意勉强抬眼，悄悄深情又依恋地看着沈倾江时，那种晶莹剔透的纯洁和不自知而透露出的诱惑情态简直是无解剧毒。
　　虽然这副模样也是灾难。
　　沈倾江心疼极了，他的生活一向散漫无聊，他明知自己身上的重重枷锁，但经年累月地随它们去了，被谁驱使都没什么差别。自由？对于一个根本没兴趣做任何事情的人来讲，有没有的，实在是无所谓。
　　谢卿辰亲手揭开血淋淋的伤，沈倾江是震惊的，他很擅长谋划些什么，但在谢卿辰这里是个完完全全的傻子，也或许是年少时他已经不知不觉将谢卿辰神化了，一厢情愿地认定这是个善良光明的孩子。现实嘲讽地抽了他一个耳光，他这才知道那些美好单纯全是为了自己而展露。沈倾江愤怒、悔恨、自责、心疼，唯独没有半点白月光被沾污的失望之情，他突然觉得，自己又有点想做一个好人了，他想给某个人照亮前方的一点点路，陪着那个人能走多远走多远。

　　而物理层面解除共生状态，这个报告已经让指挥部和研究部发生了大地震。
　　谢卿辰可能是唯一将痛苦挣扎的共生生物们解救出来的药引。
　　可这世界没给过他一丝一毫的温柔，此刻又凭什么要他献身救世呢？

　　第一次，沈倾江开始思考挣脱枷锁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