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星君工作组》鲸屿Freya

34、阵眼之中

　　“啊？”镜尧本能地一愣。

　　玦明坐在她对面，倚着石壁，额角挂着薄汗，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几息之间脸色仿佛更白了些，神情倒是坦然得很。

　　啧啧，这一副马上要羽化的样子。

　　镜尧在心里念叨，嘴角往下撇了撇，表情有点嫌弃，但还是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海草，起身走过去，大喇喇架起了他一条胳膊，将他半身的重量落在自己身上，扶着他站了起来。

　　扶他的时候，觉得触感有点奇怪，衣衫下鼓鼓囊囊的一大团，镜尧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给人胡乱裹的白绢，脸色不由得黑了一黑，但手底下的动作倒是不自觉放轻了几分。

　　玦明借着她的力站起来，走路倒还算稳当，没有出现她担心的走不了几步就扑街的场面。

　　他理了理衣袍，向她道：“跟我来。”

　　“……？”镜尧迷茫地看着他，有点怀疑脑子伤了的是不是自己。

　　为什么她永远跟不上玦明的思路？这就是上古大神和她这种小泥鳅的差距吗？

　　这两天的玦明似乎格外好说话，只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主动解答了她的疑问，“我们去找阵眼。”

　　“现在？”镜尧十分怀疑地看着那张几无血色的脸。

　　不是她要质疑上神，但她实在很想说，大哥咱们算了吧，您歇着吧，您这一身伤要是再添一点，我可没力气也没本事扛您出去啊。

　　她都不敢想，要是为了红尘簿，她连带着玦明一起出了事，帝昊可能会把她从南海底下挖出来鞭尸的吧。早知道她就宁愿丢官了，干嘛执着于一本破簿子呀。

　　玦明看她纠结的一张脸，也不知道她又七拐八弯想到哪里去了，不由摇了摇头，“你没听见外面的水声吗？”

　　“这怎么了？”镜尧越发茫然，“海里有水声可不是太正常了吗？”

　　“这是深海之底，无波无浪，等闲如何会有水声。”玦明的目光投向洞外，神情严肃了几分，“这是阵眼出现的声音。”

　　镜尧默默吃了个瘪，心说自己往龙宫跑的次数屈指可数，哪知道深海有没有水声，果然活得岁数大还是见多识广一点。

　　“小神受教了。”她心不在焉恭维了一句，眉头却拧了起来，“可是，也不一定要现在去找吧？”

　　开玩笑，阵眼是一个阵法中最关键的所在，出阵又尤其凶险，何况这个阵法的种种迹象都表明，其创造者压根没打算让入阵的人活着出来。伤成这样去闯阵眼，怕不是疯了吧？上神就可以瞎胡来吗？

　　镜尧背脊上一串寒毛倒竖。您不要命我还要啊。

　　她刚想继续劝，不如等伤恢复一些再行动，玦明已经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此阵诡秘，异于寻常，连我也尚未看破，假如现下不去找阵眼，等下一次出现又不知是何时。你我在阵中，法力日渐低微，可还等得到阵眼下一次现身吗？”

　　哎，镜尧眨巴眨巴眼，好像难得听这人一次说这么多话。行吧，您说得对。

　　她缩缩脖子，重新摆正自己抱大腿小喽啰的定位，一脸乖巧，“上神您说往哪儿走，我全听您安排。”

　　玦明哧笑了一声，一脸将她看得透透的表情，“随我来。”

　　镜尧撤去洞口结界与避水诀，海水顿时灌入，她在冰冷的海水里抖了一抖，适应了温度，二人一前一后踏出岩洞。

　　咕嘟嘟——咕噜噜——

　　那种有规律的水声仿佛就在不远处，先前在岩洞中听还不很分明，此刻到了外间，在空旷的海底，听起来甚至有些像某种韵律，奇异而蛊惑。

　　照明的小火球被催亮了许多，方圆数百步一片通明，却让镜尧有点紧张。她刚想劝玦明省点法力，没必要照得这么远，就见玦明从旁随手拔下一缕海草，旋即松开。

　　海草在他的指尖打了个旋，立刻顺水而去，镜尧望着海草消失的方向，眼睛一亮。玦明这个人，说话是不中听些，可脑子是真灵光啊。

　　二人追着水流前进，镜尧对那些千奇百怪的妖物很有些心理阴影，担心又被打埋伏，一路左顾右盼，颇为紧张，但也许是运气帮忙，走了半天也没有遇到。

　　很快，水流的力量开始变强，不再需要海草指路，他们的衣袍发丝都在海水中飘飘扬扬，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被水流带动着往某个方向前行，镜尧的心口忍不住砰砰跳起来，也说不清自己是在激动还是害怕。

　　“你……”她竟然有点想伸手去拉玦明的衣袖，随即意识到过于丢脸，又缩了回来，“你有几成把握？”

　　“不足三成。”

　　“……？！”

　　镜尧张口结舌，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坦然的吗？

　　“司命星君向来胆大，怎么也会怕吗？”

　　抬头看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镜尧嘴一撇，心里飘过一连串骂娘。先头还以为他这两天伤重，脾气好一点了呢，果然是错觉吧，这人真的，活了几十万年没有一天不惹人嫌吧啊啊。

　　“对，小神可害怕了，超怕的。”她虚情假意抹了两把脸，顺势嘤嘤嘤地揪住这人衣袖，抬起一双半点眼泪都没有的眼睛，“上神，一切可全仰仗您了。”

　　玦明全身骤然一抖，啪地甩开她，几乎是用逃一样的步伐飞快往前走。

　　镜尧耸耸肩膀，慢吞吞跟在后面。啧啧，还是没能习惯，上神适应能力不行啊。

　　又往前走了百余步，水流已经强到走起路来发飘，那种奇异而规律的水声几乎就在耳边了，转过一座海底岩山，镜尧就看见了阵眼的真身——与入阵时颇为相似的，一个漩涡。

　　和海面上那个巨大的漩涡相比，眼前这一个体型可谓袖珍，中心不过两三丈宽，外围水流虽强，却并不至于把人卷进去，乍看有一种很温和的错觉，只是漩涡中心水色深黑，与寻常迥异，几乎一眼写着“这里有问题”。

　　“嘿，原来这就是阵眼啊。”镜尧摸着没什么可摸的下巴，若有所思。

　　“走吧。”

　　“不准备一下吗？”镜尧惊恐瞪着他。

　　阵法这种东西，向来入阵易出阵难，何况这个阵的创造者显然是个大刺头，存心想弄死一切闯进来的人，可想而知，阵眼中绝对是险象环生。就算侥幸能出得去，后面还可能有麻烦的事等着。

　　天底下没有一个阵是讲道理的，不管你在阵中跑了多远，都和外面的世界没有半点联系，你出阵的地方可能就是入阵口，也可能在十万八千里外，要是设阵者心思歹毒，把出阵口放在什么上古魔窟里，可能你刚探出个头就被嘎嘣了。同时，阵中的时间也和外界不同，可能阵中千年不过黄粱一梦，也可能阵中一日已经沧海桑田。

　　不然说呢，镜尧向来很讨厌阵法，只因她自认脑子不够用，写红尘簿九曲十八弯还行，对付这种恶心人的弯弯绕，实在不是她的强项。

　　但是玦明一句话就把她给堵了回去。

　　“阵眼来无影去无踪，下一刻就可能消失，即便是我也无计可施。”他垂下眼角瞥了瞥镜尧，“假如它十天半月不再出现，你是要留在这里喂螃蟹吗？”

　　“……”

　　镜尧回想了一下那些挥舞大钳的玩意儿，毅然选择把小命交给眼前的玦明。如果一定要选的话，还是他比螃蟹顺眼一点。

　　幸好玦明不知道她心里拿自己和什么作比，只淡淡一点头，“走了。”

　　镜尧努力稳了稳自己怦怦乱跳的小心脏，跟在他身侧，纵身向阵眼而去。

　　在贴上阵眼的那一刻，她只感到浑身一凉，随即身体便被陡然掀起，在乱流裹挟中不知翻滚了多少圈，直滚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她试图伸手去抓玦明，但早已不知道被冲散到哪里去了。

　　她竭力稳住身体，发现四周已经是一片墨黑，假如不是她又瞎了一次，那可能她已经到了刚才看见的，阵眼的中心地带。

　　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这黑暗中又会冒出什么怪物，忍不住就开口去喊玦明，然而甫一张口，吓得几乎元神出窍。

　　海水随着她的呼吸，直直灌入口鼻胸腔。

　　什么玩意儿？！

　　她呛得一连灌了几口海水，鼻子里酸涩得快要炸开了，也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毕竟她从诞生伊始就是神族，这辈子都还没尝过呛水的滋味。

　　但这不妨碍她发现大事不好了，她立刻捻诀，想要唤出一个避水咒来暂时躲一躲，下一刻心却凉得更透了——她的法力完全没有了。

　　他大爷的，想过这阵眼中会有种种凶险，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

　　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她堂堂司命星君，可能今天真要折在这南海不毛之地了。

　　出乎意料的，她倒也没有很慌张，在短暂的空白后，她脑海里想的竟然是，人果然不能执着于身外之物啊，你看，本来担心丢了红尘簿会丢乌纱帽，现在把小命都赔进去了不是。自己写了这么多戏本子，竟然还没参破这个道理，实在太失败了。

　　正在她痛定思痛总结反省的时候，手臂忽然被人一拽，紧接着后腰也被托了起来。她心头陡然狂喜，没想到金大腿靠谱如斯啊！她发誓回去以后再也不和他抬杠了，他说什么她就干什么，把红鸾殿归成南陌宫的下属机构都行，妈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她感动得涕泗横流，恨不得立时开口表决心，无奈眼下法力全失，不开口都被呛个半死，只能在对方的用力托举下，感觉自己身轻如燕，迅速向上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