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妖怪有染》方执

3、黄泉

　　自从被捕，谢蒂就是被狱警重点照顾的对象，然而案件交接的短暂时间里，她就避过监控，结束了生命。

　　那个小黑屋子里，没有上吊的条件和机会，撞墙未必撞的死，咬舌也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会要人命。。。。。。

　　谢蒂唯有把手藏进被子里，用牙齿咬断手腕，佯装睡着的样子。待到有人查看时，她早已气息全无。

　　如果一个人真的一心寻死，谁又能留的住呢？

　　有件事，谢蒂没有告诉孙洗尘，当年不是谢晒偷了田家人的法器，而是谢蒂。

　　那时的谢蒂年少无知，没有敬畏之心。只因为喜欢那部《大话西游》的电影，只因为田家人的法器与紫霞仙子的手链很像。

　　管你是谁，偷了便是。

　　谢晒发现女儿偷了不该偷的东西，把那手链拿走了，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从那以后，谢晒自己金盆洗手做良民，谢蒂被他送回学校做乖乖女。

　　谢蒂从未想过少年时犯的错会变成今天这副局面。

　　父女俩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谢蒂断然不会让父亲承受灾祸，既然自己是必死的结局，不能让父亲为自己陪葬。

　　若是谢晒还活着，绝对会设法救她，万一父女两个都落在玄门手中，那真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所以，她用死拒绝与城隍庙纠缠，拒绝与田家纠缠。

　　偷法器的事早已了结，谢晒已经失踪。谢蒂是两条人命的直接凶手，她死了便是死无对证。谢蒂相信城隍庙那些家伙不会太蠢，她一死，结果自然是一段时日的扯皮之后不了了之。

　　她希望可以保住谢晒一条性命。

　　世人往往以为，人死如灯灭，万事俱休，一了百了。可世事哪会全部一死即可了之。

　　谢蒂的死惊动了两个人，他们在距离燕京三千六百里的蜀地。

　　蜀地潮湿，多山川，绵延不绝的山林之中有座树屋。

　　季无咎已在树屋停留了一个多月，他不是住在这里，而是被困在了这里。他现在看上去已经足够落魄，可是当你看到他时，第一个想到的依然会是潇洒二字。

　　好像在树屋中枯坐月余只是在度假。

　　树屋外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屋门被打开，走进一个女人。

　　这女人叫阿七，深山之中行止多有不便，她却不合时宜的穿着一身素裙。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掩饰不住的风尘仆仆奔波之相。

　　她的人给人一种淡然安静的感觉，若平日里遇到，稍不注意，可能就忽略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季无咎被困月余，她便寻了月余，终于见到季无咎毫发无伤的样子，阿七松了一口气“契爷，可以走了。”

　　季无咎似乎毫无身在险地的觉悟，有条不紊的从头到脚事无巨细的整理好，这才从容出门。

　　两个人刚离开树屋三丈距离，季无咎停下脚步，眉头蹙起满脸凝重，话语里带着寒气“她死了。”

　　三个字说的没头没尾，但是阿七看懂了季无咎的表情。

　　她跟随季无咎已经很久，久到清楚的明白哪个人死了会让季无咎如此凝重，久到清楚的明白谢蒂的生死对这个男人意味着什么，久到清楚的明白谢蒂不应该现在死。

　　也不可以现在死。

　　阿七一向很擅长保持安静，几乎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擅长。此时，她却向季无咎走近了一步“我去地府阴司走一趟吧。

　　“谢蒂虽然阳寿未尽而死，但是我可以找到她，带她躲藏几年，等到她阳寿应尽之日，再带她去往十殿阎罗，判个寿尽而亡。”

　　“我有把握瞒过地府阴司，保证她的轮回不被破坏。”

　　季无咎怔怔出神，心神游离了片刻，面上的凝重慢慢散去“瞒过地府阴司又如何？从她死的那一刻开始，宿命已经开始错乱。就算你甘愿冒着永困地府的风险去做，无论你做的多么成功也无法纠正。”

　　“谢蒂的黄泉路已经出现，我们借道黄泉，去见她一面。”

　　听到宿命二字，阿七终年古井不波的脸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有佛能讲清因果，有仙能讲清轮回，可宿命。。。。。。三界大能也难窥一二。

　　铁拐李有条治不好的腿，黑白无常有去不掉的两条舌头，刑天有寻不回的头颅。应命之时，管你是诸天仙佛还是牛鬼蛇神，无处可逃。

　　谢蒂如何应命，唯有季无咎知晓，不是阿七保住她原本的轮回就可以平安无事。

　　借道黄泉是难事。说是借道，其实是硬闯，两人要强行下黄泉需要季无咎付出巨大的代价。

　　阿七有些不忍心，也不懂为何要去黄泉路先见一面，毕竟，季无咎为了谢蒂能够安稳的走完轮回之路，一直都不曾直接出现在谢蒂的生活里。

　　但是，她相信季无咎，她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不问缘由，不问目的，安静的追随这个男人而去。

　　凡人爱说“黄泉路上做个伴儿”，实为妄言。福泽深厚的人走黄泉如逛花园，恶业缠身的人如身陷地狱恶境。每个人都有自己那条路要走。

　　芸芸众生各有其道。

　　属于谢蒂的黄泉路，是满眼无穷无尽的赤红，就像掉进了火山口，四面八方全是灼灼逼人的熔浆。季无咎和阿七刚进来，熔浆如同见到猎物的狮虎，汹涌而来，又在距离两人双脚半寸之处停住。

　　黄泉路上，不问因由，杀人者必须承受烈火焚烧熔浆浴身之苦，此为火汤渡业。

　　如果谢蒂在此，定是要被烧成一个火人。

　　季无咎了然于心，他双手一挥似云卷云舒，将满眼的赤红收入袖中，灼热尽敛，脚下只余羊肠小路。

　　然后，他一如既往的，潇洒的，给阿七一个笑容“火汤不错，用来做饭刚刚好。”

　　这熔浆来自地府的小焦热地狱，旁人避之唯恐不及，阿七竟不认为季无咎是在开玩笑，甚至连一丝一毫反对的意思都没有。

　　在黄泉路与地府阴司的交界处，阿七还真的接过火汤，搭灶做起饭来。

　　谢蒂不懂什么是火汤渡业，但她生前听过一些玄门八卦，知道黄泉路上应该只有她自己一人，所以，她看到正在做饭的两个人时，有些懵。

　　阿七是个麻利儿的人，黄瓜丝，土豆丝，豆芽，干豆腐丝，香椿，芹菜。。。。。。一样样配菜逐一焯熟，整齐码在小盘子里，足足三十多盘。

　　“滋~~~”酱入热锅，声音悦耳，酱香扑鼻，好大一碗炸酱。

　　季无咎也没闲着，这会儿正剥蒜呢。

　　看见来人，他冲谢蒂招了招手，仿佛她是来串门子的亲戚朋友“来的正正好，马上煮面，阿七做的炸酱面是难得的美味。”

　　这俩人打哪冒出来的？这是让人悲悲戚戚的黄泉路吗？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额。。。。。。主要是实在太有生活气息了。

　　谢蒂挠着头走到近前，不知该如何应对，脑子转了好几圈才张口“以前听说，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没听说过黄泉路还需要吃面。”

　　“哈哈哈。。。当然不需要。”季无咎难得的开心大笑。

　　“嗯。。。那你们这是。。。。。。”

　　“我们只是在这里短暂停留，有些事情要办，算是路过吧。”

　　“黄泉路也能路过？”

　　“能，黄泉路也是路嘛。”

　　“噢噢，你这个说法好像挺有道理的。”谢蒂懵懂的挠挠头，继续关注那个面“哇~你们这个。。。真的是。。。厉害，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炸酱面有这么多种菜。”

　　季无咎仔细的挑了一碗面，淋上炸酱递给谢蒂“天庭有一种肉，外形像烤乳猪，叫做香肉，被称为三界最好吃的肉。你每吃掉一块，就会自动长出来一块，永远都吃不完。”

　　“吃饭，很重要，神仙也躲不过。人活一世，奔波劳苦，不就是为了更好的吃饭么？”

　　谢蒂又挠挠头“额。。。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我知道现在问会很不礼貌，但我真的很好奇。”季无咎在谢蒂适应聊天氛围后转变了话题“你是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才会杀人？”

　　天悦城杀人案闹得沸沸扬扬，谢蒂不大不小的也算个名人，她以为自己被认出来了，不以为意的撇撇嘴耸耸肩摊摊手“我也不知道，看到凶器，商场监控那些证物的时候。。。很迷茫，完全没有印象，完全不记得发生过那些事情。”

　　季无咎凝视刹那，略一沉吟，示意了一下谢蒂的手腕“这个呢？介意说说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会很让人窝火，但心态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人们往往会因为以后再也不会相见而无所不说，有一种倾诉的畅快感。

　　谢蒂很“光棍儿”，自嘲着把一切都说了。

　　季无咎吃着面，啃着蒜，喝着面汤，等谢蒂讲完，他把嘴一擦“你死的不冤枉。”

　　“啊？我这就差六月飞雪了，凭什么不冤？”

　　“凭你傻。”

　　“说话怎么那么噎人呢？我哪傻？”

　　季无咎给谢蒂盛了一碗面汤，略作安抚“你没有想过这件事的结果吗？”

　　“孙洗尘的案子，夭折了。”

　　“田家脱离城隍庙的借口，没了。”

　　“你父亲，失踪，你自己，背负冤屈丢了性命。”

　　“夏行云。。。。。。她好像什么麻烦都没有。”

　　“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你好好想想，这个事情很复杂，你仔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