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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1.4 ...

  •   她走出办公室时已接近中午了。日光摇摇晃晃地垂入她眼帘,她也同日光般懒散地眯起了眼,计划回到寝室稍加休整,下午便可办好手续,启程前往地下城。
      西罗德尔联络了政府和军方之后传递了叶赫尼本人的意思:第一,门里特利的死亡由经云间和地下城政府两方的法医确认,凶手在逃;第二,政府和军方都未对门里特利产生太大的怀疑,原本不计划派专人前去调查,雪拉作为毫无经验的新人也不适合本次任务,但是雪拉的“预知”能力特殊,加上本人有强烈的意愿,可作为伯利安和云间的专员前往地下城调查门里特利的死亡事件,时限24小时。
      她知道西罗德尔大概率会同意自己以伯利安专员前往地下城调查的请求,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云间专员——而且还在叶赫尼本人的指令之下。但她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太严肃的任务,除了雪拉,没有人重视:任务的时长只有二十四小时,如果她没有找到合适的入手点或者有效的线索,这几乎就是仓促的地下城一日游。
      她不知叶赫尼的意图,竭尽全力运转着“预知”的能力,神思恍惚。
      如此思索着,她走下了楼梯,却不巧碰见了那个穿着医生服饰的棕发女子——“疯医生”卡捷莉娅。
      卡捷莉娅正在行政楼的底层毫无目的地游荡,嘴里念念有词。行政楼一楼楼梯的两侧暗中装有识别系统,未经许可的人员甚至走不上楼梯。看起来卡捷莉娅想要到行政楼里找人。
      卡捷莉娅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是伯利安学院医务室的医生,然而她精神却有点失常,常常眼神空洞地游走在学校里,见人便拉住,然后发问:“你知道卡萨吉在哪里吗?我的卡萨吉在哪里?”
      她虽然算个疯子,然而生得貌美。棕色的鬈发总是凌乱地飘落在身后,当她问你话时,她会用那双如大海一样澄澈空灵的淡蓝色眼睛望着你——那种蓝色里应该有夏天的海风和少年时候纯粹稚嫩,独独属于回忆的美好,可是那里面实实在在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名为“卡萨吉”的少年的残影。
      想来她的多年前只有卡萨吉,那个如烟花一样转瞬凋零,曾令她爱得不能自拔又残忍地离开她的少年。
      伯利安的贵族少年们有时候喜欢捉弄卡捷莉娅——她的样貌和她失常的精神都对那些无良少年们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雪拉有一次看见一群游手好闲的男孩子们一起嬉笑着围着卡捷莉娅不让她离开,然后用各种语调喊叫着:“卡捷莉娅,我是你的卡萨吉啊!”
      卡捷莉娅一开始只是继续眼神空洞地望着空气,然后说:“不,你不是卡萨吉。”然而男孩子们却一直拉着她,不让她离开,嬉皮笑脸地说:“卡捷莉娅,你再看看我啊,我真是你的卡萨吉!”
      几人一起放声大笑,卡捷莉娅也突然哭了起来,那群年轻的男孩子们脸上带着笑意,飞快地跑走了,留下卡捷莉娅一人大哭着。
      雪拉看着游荡在楼底下走廊上的卡捷莉娅,心生一丝的犹豫,最终还是走下了楼。
      果不其然,卡捷莉娅看见雪拉便殷切地转向了她,但雪拉并不确定,那双缥缈的淡蓝色眼睛是不是盯着自己。
      卡捷莉娅用她柔软的声音发问:“请问,你见过卡萨吉吗?”
      她的声音里有海风的味道,雪拉也知道那样的味道只为卡萨吉存在,这令雪拉更加不知如何应答她,沉默地站在楼梯上。
      卡捷莉娅继续说:“他是我的恋人,可是我找不到他了……他在这里面吗?我想进去找他。”
      “卡萨吉不在这里,你去别的地方找他吧!”正当雪拉仍然一声不吭的时候,一个张狂的男声从卡捷莉娅的背后传来,立刻吸引了卡捷莉娅和雪拉的视线。
      一个与雪拉同龄的黑发黑衣男子背着手款款走来,血红色的眼睛妖冶得可怕。雪拉察觉到此人来意不善,然而又被他的气场威慑在原地:他身材瘦削、体形匀称,脸上带着肃杀与骄傲的神色,即使现在是众人都休闲之时的开学第一周,他也穿着便于行动的服装——还有几分像夜行服。
      如果雪拉的预知能力可以让她在战场上精准决策,成为幕后运筹帷幄之人,那么她眼前这个人就是生于暗夜之中的刺客。
      在他冰冷的表情下,只三言两语便赶走了卡捷莉娅,雪拉却还恍惚地站在原地。
      因为那个噩梦,她今天状态很不好。
      楼梯下那个男子抬起头看着雪拉,良久才说:“久闻雪拉小姐大名。”
      “您是?”雪拉勉强集中注意力,带着伯利安式冷淡的倨傲。
      对方同样摆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不同的是他的张扬气质:“在下凡纳儒·沃索契,序号A89002。”
      他的语调上扬,重音落在那串数字上。
      雪拉彻底地明白过来了:他是开学考试中拥有“入夜”能力的那个人,他也知道最后匆忙离开的那个人是雪拉。
      他是过来嘲笑她、蔑视她的。
      果不其然,凡纳儒继续说着:“如果门里特利那家伙死了的话,序号会不会变成001呢?伯利安小姐知道吗?”
      凡纳儒的背景她不得而知,但是他背后一定有极其强大的势力帮助着他:普通的学生们并不知道雪拉的身份,也不会自报姓氏。出生于地下城的神眷者们没有姓氏,为了避免歧视,伯利安学院的成员们在日常生活中一般避免报出姓氏,更多是只使用名字。
      这约定俗成的规定,自然随着近些日子来云间对地下城越来越深厚的歧视逐渐消失。
      雪拉并没有听说过“沃索契”这个姓氏,看他的样子应该出生于普通人家,因为能力出众得到了某些贵族的关注和培养。那渠道是他出人头地的办法,也是他了解雪拉的渠道。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之情:“我从前就听说,伯利安小姐能力出众,但现在看来,那些传闻似乎并不是真的。”
      雪拉强装镇定地站在原地:“沃索契先生何必针对我,我能力的确不如您。昨晚您不是见识到了吗?”
      沃索契眼神略微变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雪拉如此轻易地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然后他缓缓地走上了楼梯,死死地盯着雪拉,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雪拉内心无比紧张,面上却没有露出一点痕迹,轻声细语地说道:“凡纳儒先生像是有事的样子,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走上楼梯且并未被阻拦,说明他和卡捷莉娅不同:此刻的凡纳儒·沃索契拥有着进入行政楼的权限,即行政楼里有人要见他,或者有他要见的人——显然不是雪拉这样没有权限放他进来的人。
      “我的确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沃索契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然而眼神却带着凛冽流动着的杀气,“只是伯利安小姐的表现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他停在比雪拉低一级的台阶上,雪拉想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却被他拉住了手臂。
      “凡纳儒先生!”
      “你实在不配伯利安这个姓氏。”他伏在雪拉耳边,雪拉看不见他的脸,却听得见他的语气里露出怎样的嫌恶和鄙夷。
      从未有人对她展露这样的情感。赤裸裸的、没来由的厌恶和憎恨从他的牙缝里溢出,游走在他吐出的每一个音节中;他的怒火、他的仇恨就如同一团火焰在她耳边灼灼燃烧着,不加掩饰——直接地几乎可以刺伤她的耳朵。
      雪拉咬紧牙愣在原地,右手小臂逐渐传来疼痛——沃索契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甚至逐渐加大了力度。她在力量上完全被他压制着,无法挣脱。
      “凡纳儒先生!”另一个彬彬有礼的男声从楼底下传来,“这样对待一位女士,会不会太失礼了些?”
      沃索契缓缓放开了手,雪拉立刻上退几步,握着右侧小臂被沃索契狠狠掐过的地方,颇有点狼狈地盯着楼底下那个男子。
      沃索契转身,雪拉听见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几乎是同样的憎恶:“傅勒斯,我没想到你如此多管闲事。”
      雪拉看着楼底下那个有着漂亮黑发的男子,努力思考着才想起了他的身份:费尔南家的公子,傅勒斯·费尔南。
      傅勒斯本人以礼节闻名于云间的整个上层社会,据说不管是什么年龄的女性都会沉醉于他温柔的笑容,他却始终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算过分亲密,也不会让人觉得他在刻意疏远你,但同样,你也找不到更接近他的理由。即便如此,总还是有不少女子倾心于他。
      雪拉知道他,也曾与他在宴会上有过几眼之缘。知道他也不是因为他的在女性群体中名声赫赫,而是因为人尽皆知的——费尔南家是叶赫尼最坚定的反对者。
      傅勒斯的母亲特茹娅从前活跃于政坛,而此前她每次出现必然在反对叶赫尼的观点、政策或者叶赫尼本人,直到近些年才渐渐转身于幕后。
      然而傅勒斯本人却从未发表过自己的政见,甚至没有和母亲同席出现过,因此他的立场尚不明确。
      傅勒斯带着和煦的微笑,好意地提醒沃索契:“沃索契先生,你如果再拖延的话,和你那位大人物的会面就要迟到了。”
      雪拉听见沃索契哼了一声,随即转身上楼,没有再多看雪拉一眼,他隐隐流露的杀意也随着他的离去而渐渐收敛。然而他经过雪拉身侧时,她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没有来由的仇恨和怒火在他的心中涌动着。
      雪拉也低着头不言不语地向楼下走去,她不知道沃索契是什么来头,曾与伯利安家族或者自己结下什么仇冤。而傅勒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在等着雪拉。
      雪拉仍旧低着头,走到傅勒斯面前朝他微微鞠躬:“多谢傅勒斯先生出手相助。”
      “雪拉小姐多礼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傅勒斯也朝她致意,“我顺道经过这边,看见卡捷莉娅匆忙地跑了过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不过凡纳儒为什么会缠上雪拉小姐?”
      “我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此前也不知道他这个人。”
      “他是我的室友,像是个危险分子呢。雪拉小姐可要小心一些。”
      雪拉心中暗生了些许疑惑,但不便直接挑明,于是道:“傅勒斯先生,我有事先走……”
      她的话再一次被打断了——卡捷莉娅又走了回来,仍旧带着迷茫无措的眼神看着雪拉和傅勒斯的方向:“请问,你们有看见我的卡萨吉吗?”
      傅勒斯问:“卡萨吉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
      雪拉有点惊讶,她从未见过有人如此认真地对待卡捷莉娅的问题。
      卡捷莉娅说:“已经很久很久了……我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你可以告诉我卡萨吉长什么样吗?要是知道他的长相,找起来会方便很多呢。”
      “长相……他长得很好看……”卡捷莉娅竟有点脸红,像个恋爱中的女子一样盯着地,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情郎的相貌,“黑头发黑眼睛……大概是这样子吧,我不记得了……”
      她的眼睛里全是虚无缥缈的回忆,像易碎易逝的海风和泡沫一样存留在了已经走过了的夏天,她恐怕很难找回。
      雪拉趁着卡捷莉娅回忆的间隙轻声对傅勒斯说:“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非常感谢您的帮助。”
      不料傅勒斯没有说话,对她做了个“等一下”的手势,然后转向卡捷莉娅:“不好意思,卡捷莉娅小姐,我非常想帮您找到卡萨吉,只是在下今天还有事,先走一步,日后一定帮您一起找卡萨吉。”
      卡捷莉娅抬起头,恢复她空洞的、不知看着何方的迷茫眼神:“好。谢谢你帮我找卡萨吉。”之后便朝两人身后走去。
      傅勒斯看向雪拉,也轻声说:“走吧。雪拉小姐要去哪?我送你一段路。”
      雪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好。我回宿舍。”
      “雪拉小姐了解卡捷莉娅吗?”傅勒斯边走边问。
      “不怎么了解。”
      “卡捷莉娅三年前从伯利安毕业,能力是治疗——她颇具天赋。然而毕业前夕她突然疯了,开始说要找卡萨吉。然而,伯利安并没有卡萨吉这么一个人。因为能力出众,毕业之后她本可以去军方工作,但是没有部门愿意要一个因为自己的情郎突然精神失常的年轻姑娘,所以最后她还是留在了学校里。”
      “傅勒斯先生好像知道的很清楚。”
      傅勒斯还是带着很温柔很绅士的笑容,好像不明白雪拉在暗示什么一般,反问雪拉:“雪拉小姐难道不想知道卡捷莉娅为什么突然精神失常的?”
      “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雪拉小姐就一点都不好奇?”
      “您好像让我知道这些东西,但我不想知道。”
      傅勒斯脸色微微变了,但很快便继续带着温柔的笑容说:“雪拉小姐还真是不负盛名。”
      “什么盛名?”
      “不负伯利安家族的盛名——伯利安家祖传的高贵和冷漠。”
      雪拉还是没有表情,傅勒斯的话对她来说是刮不起湖面半丝波纹的风、入了水也溅不出涟漪的石子。
      这样的话太多人说过,却没有哪个真正了解伯利安家族或者雪拉。
      伯利安家族诚然可以算作云间的贵族——从戴尔维金大帝统治的时期开始,诸任伯利安公爵们就是朝廷重臣或者远近闻名的大将;神谕降临之后,伯利安家族的血统也让他们成为了更加高贵的神眷者。
      然而尊贵的身份并不是冷漠的直接原因,或者说全部原因:我并不会因为我身份高贵便轻贱你,我的冷漠源自我所受的教育和我的信念。
      长辈们教导小辈:你不能辜负伯利安之名——它是皇冠也是枷锁,是你的荣誉也是你不能背弃的宿命。
      雪拉还记得,多年前西罗德尔曾用很冷淡的语气给她上了“成为伯利安的第一课”。他说:“你并不是生来就是一个合格的伯利安。想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伯利安,你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背负更多——你不能辜负伯利安之名。”
      她走在荆棘和鲜血铺就的道路上,道路尽头是伯利安的王冠,记载了一切历史、拥有着一切盛名。
      人们知道伯利安家族严苛的教育模式,但是不知道他们封闭内心的性格也一代一代传了下来。雪拉知道作为一个杀手,她要学会不动声色的隐藏自己的感情。可是除此之外,她也时常找不到情感的宣泄口——父辈不可能成为她的港湾,而只能是强有力的、无法撼动的支持,同时强迫着、驱使着她向前。
      她学会了三缄其口,伯利安的皇冠也让她无法开口、最后习惯于不开口。
      “我有云间要务在身,傅勒斯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允许我先走一步。”雪拉面不改色地看着傅勒斯。
      “三年前伯利安那场大型的学生暴乱中,许多学生莫名失踪。我想也许卡萨吉就是在那时失踪的。”傅勒斯看着雪拉的眼睛,脸上仍旧挂着坦然温和的微笑。
      “那与我何干?”
      “失踪了的不只是学生,还有另一些与叶赫尼政府关系密切的年轻人。与其说是失踪,倒不如说是暗中被处理掉了,最终被冠上‘失踪’或者‘因病去世’的名头草草了事,以此来显示云间的安定。”
      “傅勒斯先生对这样的做法有质疑?”
      “这难道不该被质疑?”
      “反抗派就应该被抹杀。所有人都应该团结起来对抗异世界的神,而不是一心只谋求自己的利益。”
      “雪拉小姐作为利益既得者自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傅勒斯先生与传闻中很不同。”
      “雪拉小姐竟然曾经听说过有关在下的传闻,我真是受宠若惊。”
      “关于费尔南家族的传闻,又有谁会不知道呢?”
      “然而费尔南家族又怎么能和尊贵的伯利安家族相提并论。”傅勒斯温和的假笑几乎要让雪拉信以为真,“就算您想了解暴乱的内幕,也不会有人来告诉您真相。”
      “谢谢您的好意,然而我不想了解。”
      “相信您了解之后便会收回这句话。”
      “我并不想了解。”雪拉的语气变得更加强硬,看着傅勒斯的眼神变得更加冷漠。
      傅勒斯耸肩:“那真是遗憾呢,我认为雪拉小姐会兴致盎然的。如果您之后回心转意了,请一定来找我。”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我不会来找您了解此事的。我真的要走了。”
      “祝您有美好的一天。”
      雪拉转身离开。她同傅勒斯的第一次交谈到此结束,她却没有领会到其中的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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